<>还没等何漫舟想出个所以然来,电梯已经到了三楼。
随着电梯滴的一声,并合的电子门很快开了。董楠不愧为特别助理,平时一看就是没少跟领导出门,把诸多小细节做得相当细致。他用手挡着电梯门,等到何漫舟下去之后,才从后边跟了上来。
三楼跟一楼大厅的布置很不一样,这一层展品不多,除了大厅摆放着的那几件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大型古董以外,几乎没有对外出售的物件,更多的是一间间单独开辟出来的房间,会议厅、茶室、多功能厅一应俱全。
想必除了负责人的办公室,剩下的都是进行会员活动时的场地了。
何漫舟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明晃晃的牌子——总经理室,她正要走过去,董楠却伸手拦了一下,开口说道:“何小姐,不是那边。”
“哎?牌子上不是写着总经理室吗,白亦从不在那间办公室吗?”
“白总的办公室是那间不错,不过,他不喜欢外人过去,从不在那边接待客人,白玉楼的员工都少有资格进去,你在会客厅等着就好。”
何漫舟心说,你们白老板是特务头子接头吗?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开着偌大的古玩城还惯性逮不到人就算了,这好不容易要见面了,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有必要吗。
不过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自己也是被董楠这位好心人带上来的,就是再给何漫舟几个胆子,她也没有当众找人家不痛快的道理。
这些话在她的唇齿间转了转,愣是原原本本被咽下了,何漫舟甚至还有心情收拾好情绪,弯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打官腔:“好,那我去会客厅等着就好了,麻烦你了,董特助。”
“没关系,分内之事,算不上麻烦。”董楠随口应道,他将何漫舟带到会客厅,娴熟地准备好茶水,并将她面前的小茶盏斟满。
何漫舟坐在沙发上,大抵是为了维护形象,她的脸上一直挂着领导视察工作时候特有的得体笑容,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透露着“姐姐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的从容不迫,翘着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细咂着杯中的清茶,宛如下一秒就会点评几句似的。
不过与优雅成反比的,是她被烫到微微颤抖的指尖。
何漫舟心说,这是什么破茶杯,白亦从是不是有钱没地方花了,才这么花钱找罪受。大家都知道白老板家大业大,古物文玩都跟不要钱似的,不过这些古董物件就好好在展柜里供着好不好,这玩意儿确实值钱又好看,可是有青瓷杯实用吗?”
董楠跟在白亦从身边,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此刻当然看出了何漫舟的“故作姿态”,不过他看破不说破,反倒觉得这个表面灵动内心戏精的女孩子挺可爱的,尤其是脸上那副侠女英勇就义的大义凛然,真不知道这也不是在跟大人物开会,她好端端的跟茶杯较什么劲呢。
这样想着,董楠的唇角极为隐晦地浮起了一点弧度,很实在地开口提醒道:“雨前龙井用沸水冲泡更香醇,这套是青玉茶杯,雕花外壁并不隔热,何小姐别急,可以等一会再喝。”
“啊,哈哈哈哈,我知道。”
何漫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说我那是着急吗,我是表现得友好一点啊......要不是为了给你们白家的热情好客一点面子,我何必呢?
这些内心戏仅仅停留在何漫舟的脑子里,她的表现还是相当淡定。
“我体寒,那个什么......冬天啊,太冷了,我暖暖手。”
董楠十分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当场笑出来,并且知情识趣地没有戳破,姑且当做小姑娘是真的体寒,不紧不慢又醒了一次茶。
打从今天何漫舟进了白玉楼的大门,董楠就留意到她了。
最近白亦从突然开始调查天问堂博物馆,连带着搜集了很多关于何漫舟的资料。虽然不知道白老板目的为何,不过既然自家顶头上司发话了,董楠当然尽职尽责完成任务,对于天问堂博物馆的继承人也多留心了一点。
昨天的事确认了董楠的判断,今天刚好看见何漫舟过来,解围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至于白亦从愿不愿见,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何小姐,麻烦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通知白总。”
交代完这些之后,董楠就关上门离开了。
而特别助理前脚刚出门,装模作样端架子的某人终于松了口气,她被激发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这间会客厅是白亦从平日里专门用来接待重要客人的私人会客厅,和白玉楼的整体装修风格一致,走得都是传统中式的装修风格。不过在统一的风格之下,这件会客厅显然更考究很多。
即便是不懂设计及风水那种玄乎其玄的东西,何漫舟依然看得出来,这间屋子室内装潢相当严谨和考究,在古典大气,古色古香之余,处处透着细节上的精致。
乍一看时可能会觉得这房间略有些简朴低调,配色以实木和黑白为主,没有大金大紫的恢弘华贵,像是不那么起眼,好像造价不高似的。但只要细眼一瞧,便会发现这屋子里的每一件小摆设,不论是桌角瓷瓶,还是墙上挂画,随便一样都价值不菲,属于那种在拍卖会上可以叫出极高价格的绝品,绝对是有价无市。
出于对古董的好奇,何漫舟眨着眼睛四下打量一番,直到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表情也随之变得惊讶了起来。显然,能让眼高于顶的何大小姐高看一眼的,并不是土豪低调的炫富行径,而是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
那画作精秀清丽,风格苍劲雄厚,正是王时敏的《峰高水远图》。
东晋时期的“江左二王”的作品,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王时敏的画作就在拍卖市场一路行情看涨。天问堂博物馆玉器瓷器都不少,唯独名家书画的展品稀缺,老何曾经想要淘弄“江左二王”的画放在展厅中,可是被动辄六位数往上数的起拍价给实力劝退了。
没想到今儿居然在这被何漫舟看见了。
大抵是出于美术生的自我修养,见会客厅没有外人,何漫舟索性走到画底下,仔仔细细欣赏了起来。或许是看得太过投入,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被她自动屏蔽了。
直到推门声响起,才勾回何漫舟的思绪。
可是显然已经晚了——
所以白亦从才刚一进门,就把小丫头那双清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古画,大有几分发现新大陆的可爱神色,看得真真切切。
在意识到正主过来了之后,何漫舟的智商迅速上线。
可是行动力却拖了她的后腿。于是白亦从眼看着何漫舟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沙发蹒跚前进,脸上还挂着竭力优雅而又欲盖弥彰的笑容。那句脱口而出的感慨充满着真情实意,就那么拐着弯儿的飘到了某人耳朵里。
“啧,白亦从真是富得流油啊......”
何漫舟:“.......”
白亦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你就姑且当做我是夸你吧。
何漫舟绝望闭眼,如是想。
这女孩怎么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算了。
白亦从淡淡收回目光,如是想。
当处于风暴中心的何漫舟重新做回了沙发上,她才终于有空仔细看看来者。
推门而入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显然就是白亦从了,他比何漫舟预想中更年轻一些,穿着黑色风衣,里边是浅灰色的高领针织衫,清淡的配色融在白玉楼古朴装潢的色调里,就如同水墨画中神来之笔的一处留白,透着说不出的高远。
对上何漫舟打量的目光,白亦从毫不避讳,只是眼眸淡淡扫过对面女孩子的脸,咬着烟嘴一抿唇,燃到一半的烟蒂在灯光下时明时灭,衬得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眸晦暗不清。对流的风扬起他额前的发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隐在楼道逆光的阴影里,让他俊美如同冰雕般的五官更加锐利。
“何漫舟?”
话语声从喉间溢了出来,大概是抽了烟的缘故,白亦从听起来带着细微的哑。
何漫舟还没有彻底从尴尬中缓解过来,以至于这会儿还有点迷糊,她点了点头,完整的自我介绍卡了壳,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你好。”
白亦从略一颔首,简单确认了名字之后,他意有所指般微微顿了顿。
在彼此沉默那几秒,白亦从没急着进门,而是侧身靠在门框边缘,夹起香烟不紧不慢熄灭,然后扔在了垃圾桶里,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走近会客厅,坐在了何漫舟的对面。
“好,找我什么事?”
来之前何漫舟仔细预演了几套方案,开诚布公,先礼后兵,旁敲侧击,引蛇出洞......可是她千算万算,却低估了白亦从的气场,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捉摸不透。
这个男人神秘而冰冷,就像是维琴尼亚·萨提亚所提出的冰山理论一样,寥寥的神色言语背后,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山,没人知道他的想法,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不过是对视的目光就已经让何漫舟落了下风。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讲,或者说,如何才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交锋在无形之中进行着,何漫舟忽然觉得迟疑了。
而对于女孩子如临大敌般的遣词造句,白亦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将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又续了一杯新茶。
而当沸水倒入杯中的那一瞬间,何漫舟抬起眼眸,终于开了口。
“我有点私事,想跟白老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