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时空仿佛回到了那个月夜。借由淡淡的月色,次仁格桑蹲在墙角边,他看着阿爸举杯自斟自酌,呓语一般地随着醉意讲述着那场可怕的祭祀,还有当年那座暴雪之中若隐若现的神庙。
以及最为可怕的,从花海之中走出来的鬼魅。
大雪随风从未止息,纠.缠的曼陀罗花盛放之际,一如火焰倾天而起,妖.娆到了极致的红映衬着素雅而洁白的雪,一红一白之前仿佛天地万物都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花.蕊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那种带着距离感的虚幻,一如阿佛洛狄忒诞生时的缥缈泡沫。
她从花海之中翩然走出,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足够引人遐想,仿佛极致的美好都纠.缠到了她的身上,每一寸都透露出高傲与圣洁。世间所有美丽动人的词汇在她的面前都显得匮乏,以至于这违背自然规律的场景都因为神迹般的惊艳而变得合理起来了。
阿爸站在一旁看得痴了,良久都没有讲出话来。
而等他终于从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中回神过来,他才注意到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异样。最初阿爸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的看起来朦胧而遥远,他还当那是因为纷飞的大雪遮蔽了视线,或是清冷的月色镀上的滤镜过分动人,所以很多东西都看得不够真切。
但当他定眼一看,才终于发现了那惊人的一幕。
那个女孩哪里是人类,或许用鬼魅一般的幽灵来形容才更准确一点。
她的身体分明是半透明的,宛如浮现在半空之中的虚幻的影子,而纠.缠的藤蔓就那么攀附着虚影,给予她某种病态的生命力。女孩子脚下的花卉迅速生长又快速枯萎,在这个过程当中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影子虚虚实实变化不断,只不过因为速度太快,仅仅只能看出恍惚的半透明质感。
倒像是某个即将苏醒的可怖灵魂。
舌.尖的钝痛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传来,阿爸这才终于渐渐恢复了意识的清明。他努力想要从今夜诡异的经历之中找到些许头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差错的,从攀登雪山开始吗,还是从见到那座宛如出现在另一座时空的神庙开始呢?
缥缈的诵经声到底从何处传来,神庙前的祭祀是真是假?
阿爸眼看着身穿洁白纱衣的少女纷纷跪在地面上,被大雪覆盖的神庙前是高高的祭台,美丽的少女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身上披覆着华美而绚丽的舞衣,手中持有素色净瓶,正在祭台之上翩然舞蹈。而在祭台之下,则是跪着一排排虔诚的信徒。
这样的场景近在眼前,可是她们目空万物,宛如看不到曼陀罗花的花海。一如阿爸和两个异乡人站在曼陀罗花海的边界,将将离迅速生长着的花卉隔了一小段距离,仿佛在向前一步就可以探究出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上前一步。
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微妙感呢?
错乱感从每一处细节之中透露出来,仿佛时空都在那一瞬之间扭曲了,互不干扰的两个平行时空被强行堆叠到了一起,以这座神庙作为纽带,渐渐重合起来。而在破碎的时空之中,现在、过去、未来的界限都变得不再分明,甚至整合出了全新的秩序。
模糊不清的幻影扭曲成为一片混沌,又再混沌之中得以重生。
“少爷。”
那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低低唤了一声,在身边年轻男子无声的眼神示意之下,主动上前一步扶着那个病弱的男人朝着花海的边缘一步步走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阿爸的错觉,那个男人的生命力像是随着盛开的花卉更加羸弱了,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完全不见血色,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
“时候到了。”男人才刚一开口,便破碎出半声低咳,声带也带着撕扯般的沙哑,“大雪封山,我还以为自己......到得迟了,居然刚巧赶上祭祀开场,也算是刚刚好。”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的轻笑声。
“终于见面了,花魂的主人。”
清澈动听的声线随着风声传来过来,女孩子这才终于转过头来。在淡淡的月色之中,她的容貌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美丽到了极致的五官映衬着她半透明的肌肤,诡异中带着美艳的妖冶,那是伴随着死亡的惊艳。
女孩子分明轻声细语,眼底还带着近乎于天真的温柔,偏偏在诡异的场景之下,连话语都显得邪.魅了起来,一如她讳莫如深的言语,旁人一句话都听不懂,却只会觉得恐惧。
“花魂等来了契约的主人,到底是你来拯救我,还是我来拯救你呢?”
“是你拯救我,也是我拯救你。”
随着女孩子目光的注视之下,羸弱的男子折下了一朵曼陀罗花。
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当即将刀子递到了他的手里,男人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用刀锋将自己的手腕割破,伤口映着皑皑白雪,那鲜艳的红色几近触目惊心。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了曼陀罗花饱满的花瓣上面,于是入目的红色更加妖冶地盛放着,连带着整片花海都愈发明艳了。
在放血的过程之中,花海周遭凭空生出了金色的符咒。
那夺目的金色擦亮了暗淡的夜色,悬浮到了半空之中,渐渐凝结成为古老的符号,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发着逼人的圣洁,有几秒阿爸几乎以为这是神祗即将降世。
在平行的时空之间,祭祀的鼓点声也愈发急促了。祈神的古谣远远地传来,跪拜的族众虔诚地双手合十垂下了头,他们分明在跪拜祭台上的祭祀,殊不知在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场更为诡异的祭祀也在进行着。
伴随着遥远的诵经声,那耀眼而绚丽的金色中浮现而出的符号,居然随着神庙前舞蹈的节拍不断幻化了起来,静谧的雪夜形成了一道极为奇特的幕布,时空留下的残影一幕幕上演,时而是穿着沉重盔甲的骏马高傲地扬起前蹄,时而是身着白纱的少女虔诚地跪拜在地,手持盾牌与长矛的男子列出队伍,守护着某种未知而神秘文明诞生.......
祭台上的舞蹈跳到了最后一幕,男人的血终于一点点流干了。
他干瘪的身躯迅速苍老下去,在失去生命力之后骤然倒在了花海之中,曼陀罗花就像是被投喂了养分的狰狞怪物,迅速攀附上了他的尸体,一寸寸将他吞没。之后的场面太过惊悚,阿爸眼看着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消失在了他的面前,就那么被狰狞的花卉撕扯成了碎片,血肉、皮囊、甚至是白骨的渣滓都没有剩下,不由得彻底呆住了。
恐惧支配着他赶紧逃离,可是他的双脚却被死死定在了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
于是,阿爸很快看到了更诡异的场面。
在纠缠而繁复的花藤之中,那个男人居然重新出现了。
曼陀罗花宛如流动的实质,一点点将那些血肉的碎片重新凝结起来,他的身躯渐渐拼凑完成,重新成为了活生生的人,而花藤正是他生命的供给,他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活下来了,宛如获得新生。
待到纠.缠的花藤渐渐平息,这个仪式彻底完成了。
男人从漫天的花卉中睁开了眼,他上前几步,亲手将那朵被他的血液和生命滋养出来的花朵递到了少女的手中。女孩子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曼陀罗花,花瓣居然随着她的碰触消失掉了,最后凝结成了她手腕上一处精致的纹身。
“很高兴与你合作,花魂的主人,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女孩子笑了一声,娇俏地看着男人,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眉梢划过,最终停在了他的下颌,“玉如意带来的灵力已经不多了,我没办法支撑蜃楼太久,更多的话放在以后再说吧。”
男人扬起唇角笑了一声,微微颔首表达默许。
“好,我的小公主。那么,柳镇见了。”
随着女孩子的话语落下,蜃楼很快崩塌了。
漫天遍野的曼陀罗花逐渐褪色,淡成阿爸记忆之中诡异的红,而后连那一抹.红也渐渐消失了,就像是这场反季节的盛放压根没有存在过。阿爸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全部景象都像是慢镜头一般地缓慢了下来,慢到时间空间仿佛都随之停顿了。
天地之间一片浩渺,只剩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
在虚幻的景象消失之后,那些人都凭空消失了。
那些诡异的场面一帧帧浮现着,又随着破碎的金丝光芒散去。纠.缠的曼陀罗花之中诞生的女孩子、两位处处透着奇怪的旅人、雪中神庙进行着的诡异祭祀,还有那场充斥着死亡和血腥味的契约,所有一切都淡成了几乎不存在的残念,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更加恍惚了。
而后,阿爸就那么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入目所及的只有皑皑白雪,仿佛要把天地万物覆盖。信徒们心目中的神山卡瓦格博峰还是一如既往地圣洁而神秘,哪里有什么神庙,又哪里有什么花海?
阿爸记得自己是为了一单奇怪的生意上山,可是现如今客人到底去了哪里呢,这成为了巨大的谜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又是如何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之下活下来的。
在极度的寒冷之下,人不是早就会在沉睡中彻底失去意识吗?
这些疑问都不可能得出答案,一如阿爸无法确认之前那些诡异的场景是真是假。错乱的时空在此刻恢复了正常秩序,留在阿爸身边的只有一朵尚未凋零的曼陀罗花,跟那段如梦似幻的记忆碎片相呼应着,仿佛就是为了证明某些事情的存在。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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