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盈死了。
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到底有多么阴暗,直到此刻楚长歌才明白。
李盈盈因为从台阶上滚落,身上多处都折了,最恐怖的便是那双脚,呈现一种奇怪的姿势,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布娃娃支离破碎,没有一处是完好。
许多秀女都受到了惊吓,宫人找来白布将李盈盈蒙上,令人惊愕的是昨日还趾高气昂的少女,今日便成了地上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大国巫和苏女官闻讯赶来,震惊之后便是怒气,大国巫幽深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女官镇定的掀开白布,观察李盈盈之余还不忘看看站在人群里的楚长歌。楚长歌瑟缩着身子,还未从方才看到那一幕中回神。
水含柔哭哭啼啼的被人推了出来,她人指着水含柔说道,“水小姐是第一个发现李盈盈的。”
水含柔早就收起推李盈盈下阶梯的狠劲,一如既往的怯懦,此时更是犹如受惊的兔子,跪在大国巫面前瑟瑟发抖。
水含柔哭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起夜,刚走出来就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滚下来,我走上来一看,啊!”
她还未说完便惊叫起来,好似又经历了一遍事情经过。
听了,楚长歌有些沉不住气,她可以忍水含柔虚伪,但是她忍不了水含柔睁眼说瞎话,刚要跨出去,就被人一把扯了回去。
苏女官把她往后拉,而后自己上前,“我也看到了有人在神殿,我就开口询问了一声,结果就听到滚落的声音,大国巫,难道是……”
听苏女官一说,大国巫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冲着身边的宫女道,“给我看着她们,谁也不许走!”
说罢,大国巫被苏女官搀扶着往神殿走去,所有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大国巫突然变得如此急躁?
黑夜之中,所有人都提着灯笼,看着大国巫与苏女官越走越远,开始窃窃私语。
“明日就是祭天之礼,今日便出了这个事情,这叫我们还怎么安心?”
“李盈盈虽然招恨。但是罪不至死,如今怎么死得这么惨?”
“难道你没都不关心一下李盈盈是怎么死得吗?”
其中一个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李盈盈是怎么死的?虽然大家都想知道,但是都问不出口,只能装傻充愣,当做是李盈盈失足,至少这样心里安定一些。
大家面面相觑之时,天阙殿外传来宫人通传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楚长歌盘算了一下时间,李盈盈才出事,皇后来得未免也太及时了。身侧的明雪将楚长歌拉下,跪在地上迎接凤架。
皇后娘娘衣着穿戴整齐。一点也不像是睡着了被人闹醒的样子,看来她也在等出事。
但是等宫人禀告是李盈盈出事的时候,皇后却一脸吃惊,非要看李盈盈的尸体,这一瞧让她一阵作呕,叫人赶紧抬走,顺道差人去李府通知。
虽然李盈盈的死与楚长歌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皇后还是将审视的目光落在楚长歌的身上,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和她扯上关系。
神殿之上传来声音,“传众人上殿。”
皇后收回目光,由珍儿搀扶走在前面,众秀女跟在身后。这次谁也没有喊累,因为内心早就被恐惧占领。
神殿中灯火通明,犹如夜色中的明珠,大国巫上期对皇后行礼,将皇后引致最前方,这才缓缓开口道,“既然皇后娘娘也在,那我便把话说清楚。”
大国巫示意苏女官,苏女官走到皇后面前福身行礼,拿出一件东西,缓缓道,“有些人心思不纯。还想动坏心思,这就是神明的惩罚。”
珍儿将苏女官手中的东西接下,递给了皇后查看,竟然一片竹片,上面写着李盈盈的名字。
苏女官凌然,正声道,“或许你们进宫前都听说过关于祭天之礼的问天鼎传说,也许有人告诉你们这是有人提前将竹片放入鼎中,触动机关所致,那我只能告诉你们,这种想法太愚蠢!若是有人这么跟你们说,那一定是想害你,神明一定会惩罚你们,下场就如李盈盈。”
苏女官这样严肃的神情,加上李盈盈的事情,众人都只能跪在神殿之上,高呼,“望神明恕罪!”
楚长歌隐在人群里,眼眸晃动看向水含柔,只见她脸色阴霾黯淡,想必也想明白了她不过是楚灵溪借刀杀人的工具。
楚长歌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玉石砖,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而最让楚长歌想不明白的是,她亲眼看着水含柔将自己的名字放入问天鼎,为何这鼎中却只剩下了李盈盈的名字?
这样的疑惑让楚长歌想到了一个人,苏女官。她再一次抬头,发现苏女官也正看着自己,对着她微微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可是苏女官留下的却是最棘手的人。
皇后伤神开口,语气异常沉重,“李盈盈不知好歹,这也是她的命,希望你们永远都要引以为戒,毕竟咱们这头上还有神明在看。都散了吧,再过几个时辰就要祭祀之礼了。”
“谢皇后娘娘提点。”大家心不在焉的开口。
楚长歌随众人离开神殿,前面的秀女便在低声议论,“李盈盈真的是失足摔死的?”
另有懂事的秀女赶紧捂住此人的嘴,“皇后和大国巫说是失足摔死的就是失足摔死的!”
两人挽着手,快速离开。
楚长歌抬头看着夜色,迟疑了片刻,月色朦胧,此时这偌大的宫殿竟然有些凄凉。身边的人影压迫而来,她转首相望。
“苏女官,是你换走了鼎中的名字?为什么?”楚长歌对于这个不苟言笑的苏女官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苏女官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失去李盈盈皇后会找下一个帮手,即便是从鼎中发现了她们三人的名字,大国巫也会看在皇后面子上放过她们,与其这样我不如将这三个人光明正大的放在皇后身边。让她们自相残杀。”
苏女官每每说起皇后。都在带着奇怪的感情,叫人猜不透。
“这是一步好棋,从此她们三个人便是相互之间的仇人,谁也不会帮谁,终有一日会鱼死网破。”楚长歌平静开口,心境也没有因此受到任何波动。
苏女官与她拾级而下,心中同样无法读懂楚长歌,只能开口道,“楚小姐,我会帮你。”
楚长歌干脆的笑了一声,没有一丝犹豫,“大国巫做事滴水不漏。皇后绝不会让我入后宫,我能活到如今,纯粹是因为这里是神明之地,沾染不来血光。苏女官你要帮我?其实我在想变成你这样也好。”
楚长歌并没有说假话,从李盈盈的死她就明白了,女人之间的战争,是没有尽头的,尤其是在这皇宫里。
楚长歌刻意拉开与苏女官的距离,苏女官便停在了她身后,若有所指的说道,“有人和我说过,你是不一样的人。我便给你不一样的身份,因为你即便是变成了我,也不会好只会更痛苦。”
皇宫是繁华的牢笼,而天阙殿便是牢笼中的禁锢,仗着神明的意思将你永世禁锢在一方天地,而你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楚长歌听出了端倪,苏女官口中的“有人”指的是谁?待她转身向问清楚时,苏女官又如同一缕飘魂,消失在黑夜之中。
身侧的明雪看出了她的沉重,说道,“小姐,无论结果是什么。明雪都会陪着你。”
……
祭祀之礼。
这一夜因为李盈盈的事情,所有人都没有睡,期待着天能快天亮,同时也期待着所谓的结果。
一早所有人都起床梳洗打扮,终于可以换回自己喜欢的衣裳,戴上自己最为满意的首饰,就是为了将自己的最美好展现给皇上。
楚长歌的东西依旧简单,似乎是心里知道了结果便更加随意了,唯独明雪在身后急得团团转。
“楚大小姐,这是皇上送来的衣裳首饰,看来皇上对你很上心。”全公公让人将东西放在了桌上,一下子楚长歌成为羡慕的对象。
明雪欢喜的收下东西,递了银子给全公公,“多谢公公。”
“小姐,这衣裳的料子我都没见过,怎么这么滑?连一根线都找不到。”明雪刻意大声说话,就是为了让那些秀女都听见。
秀女们蜂拥而上,七嘴八舌道,“这衣裳我知道,是胡国进贡的,名为天衣无缝衣,制作复杂,千件才能出一件完整的。”
“还有这紫冠,看似小巧玲珑。但是细瞧就会发现,这周围全是一颗颗紫色宝石,后面金丝串珠,她人步步生莲,楚小姐看来是步步生金,异常金贵。”
一番比较,别人便开始叹气,“我以为自己衣裳已经够好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今日祭祀之礼,我们还如何比?”
见别人如此吹捧楚长歌,宁清心起身而来,环顾桌上的东西,笑道,“的确是稀罕的东西,但是再美再好的东西也需要一张精致的脸相辅相成,不然岂不是一团死物?”
宁清心高高而立,一身莲粉金丝撒花儿的丝裙,头上珠玉点缀,妆容清新脱俗,一派冷傲,但是这话却多了几分嘲弄。
楚长歌不在意,换上了衣裳,戴上紫冠,面附白纱,若不看那狰狞伤疤,一双清冷双眸似深潭秋水,不落痕迹,倒是有几分神秘美人之姿。
“都站着干什么?皇上都快来了,还不出去迎接?”苏女官走了就进来,打发了所有的秀女,最后的目光投向楚长歌,上下看了一下她的衣裳,蹙眉离去。
明雪托起楚长歌的裙裾,嘴角的弧度都快咧到耳后,楚长歌拉起她,“不用这么刻意招摇,我已经是众人的眼中钉了。走吧。”
言翊从未来过这天阙殿,却总在恰当的时候让全公公送东西来,让她成为众人的攻击目标。所以言翊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她,不出现不过是为了看她如何独自一人在记恨中求生存。
言翊依旧在试探她。
天阙殿被布置的隆重而庄严,众位秀女站在两侧,一个个紧张的即便是涂了胭脂水粉,此时脸蛋也煞白一片,心里总担心会出错。
“皇上,皇后驾到。”宫人高呼一声,天阙殿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冗长的队伍,不过是为了衬托出皇上与皇后的威严和至高无上,满目的彩旗在空中翻飞,前前后后几百人,秀女们跪的腿脚都发麻。
直到苏女官的指令到了,她们才起身,缓缓跟在皇上和皇后的身后登上台阶前往神殿。不少人张望着想看看皇上到底长什么模样,也有人担心害怕的连头都未曾抬起过。
最后的楚长歌垂下头,心中数着每一步台阶,直到第一百层,她的双腿早就麻木,却还是不愿抬头看一眼言翊。
号令响起,楚长歌的面前多了一个宫人托着笔墨与竹片,她迟疑犹豫。手紧紧握着笔却迟迟下不去手。
“小姐,就剩你了。”明雪在身侧小声提醒。
听闻,楚长歌抬头看去,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快速落笔,不小心将这件昂贵无比的衣裳沾上了墨汁,一下子晕成了黑色的小花,如何也擦不去。
“祭天之礼开始!”大国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
楚长歌抬头,触及到言翊的目光,两人相视,明黄的龙袍衬托着他的威严与权力。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如同回应她的目光,她还是低下了头,脑海里翻滚的记忆让她浑身冰凉。
为何还要想着他,因为他的笑?因为这身衣裳?还是这头上无比沉重的紫冠?那她的恨呢?看到他若有似无的笑便能刺痛心口,仿佛心再一次被人刨开遗弃。
够了,这些都够了!即便是重活,言翊还是言翊,而她并非如此。
思及如此,她自然的抬起了头,高处的凉风吹动着她的面纱,她依旧如同石阶上的石像,不动声色,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再看大国巫,都城人人相传神秘的大国巫,白袍裹身,宽袖大衣,嘴里念念有词,手中挥舞着一把洁白无瑕的拂尘,阳光之下刺眼而夺目。
问天鼎被人搬出,放在神殿门外,宫人依次将写有名字的竹片放入鼎内,而后便是屏息凝视的注意着。
袅袅青烟上升,在空中迅速散去,等了许久,那鼎上闪过一丝火花,仿佛充满了神力,出现了第一个名字,楚灵溪。位及妃位。
名字在空中不过停留一瞬,迅速被清风吹散,散成青烟而去。
依次而下是宁清心和水含柔,还有几人的名字,楚长歌也不熟悉便不去细想了。反倒是楚长歌这个被人议论纷纷的人,她的名字却迟迟没有出现。
身后的人开始小声议论,“再下去可就是使女,位分低得可怕,楚长歌好歹也是楚府的大小姐,若是封为使女岂不是丢人现眼?”
“怕什么,不是还有楚二小姐?都成妃子了,楚府至少还出了一个体面的。”
楚长歌听得真切,虽然眼眸依旧平静,但是袖中的双手已经僵硬无比,面纱下贝齿咬着双唇,一丝血腥在嘴里蔓延。
最后一个名字消失后,在没有响动。看来她是真的得留在这天阙殿了。
此时,皇后心中大喜,便冲着选中的人招手,端庄持重,温柔道,“还不快快上前谢恩,这是神明的旨意,说明你们与皇上有缘,也该叩谢皇恩。”
她们几人跨出一步,准备上前,楚长歌微微抬眼,看到了言翊的笑容,对于他而言,她是否被选上原来真的不重要。
“叩谢皇……”还未说完,便听有人在喊话。
“等一下!还有字!”
皇后的笑意僵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鼎上,原本快要熄灭的花火瞬间变得熊熊而烈,一团火焰冲上天空,楚长歌的名字赫然绽放,但是她名字旁的位分却叫人质疑沉默。
王妃。
弄错了?这东国皇嗣不多,能让楚长歌成为王妃的只有一个人,众人的目光飘向了台阶最下端的一人,幽幽一抹紫色身影。
没有华贵的缀饰,紫色的长袍,玉冠束发,皎若玉树临风前,清雅淡然的容颜,微风扬起他的紫袍,恍若泼墨画轴中的人物。
只是……只是那手中的手杖叫人看了有些惋惜,竟然是个残废。
楚长歌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头痛欲裂,想起了前生的自己,被言翊像一颗棋子一般的摆布。
“长歌,只要紫眠活在世上一日,朕这心便不可安稳,你若是爱我,能不能替我分忧?”
前世就因为言翊这一句话,她端着一壶赏赐的毒酒进入了囚禁王爷的地方。只可惜她以为是在帮言翊,其实这是一个圈套,言翊只是想要借别人的手帮他除掉王爷而已。
所以她的结果可想而知,“楚长歌!你谋害王爷。从今日起你就在冷宫度日吧。”
这些种种,在脑中变得无比的清晰,她揪着衣衫,看着紫眠王爷,鼻子竟然有一阵酸楚。
而不知不觉中,言翊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轻声道,“长歌,你若是不愿意嫁给这个废物,只要你求朕,朕便可以不顾他人反对,将你留下!你开口!你开口啊!”
听闻。楚长歌的心底泛起寒意,她前生怎么可以如此瞎眼?
而她又怎么可能再次重蹈覆辙?
楚长歌扬起自己的脸,迎上言翊的杀意明显的眼眸,高声道,“谢皇上赐婚!长歌定当与王爷同生共死!”
说罢,楚长歌缓步而下,将言翊甩在了脑后,言翊的嘴脸如何她已经不想去看了。
“楚长歌!”言翊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怒气,却还是咬牙切齿的喊出了她的名字,又道,“你会后悔的!”
楚长歌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她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向那道紫色的身影。也许老天这样安排也是让她还了前生欠下的人命债。
而身后言翊盛怒宣布着,“朕今日就将楚长歌赐婚于紫眠王爷,明日宫中成婚!朕要亲自主持!”
走到最后一层阶梯时,楚长歌的双腿早就失去了直觉,只不过是一路重复着动作而已。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她便垂首行礼,“臣女楚长歌参见王爷,往日定然用心侍奉王爷。”
一双素手将她扶起,温润的脸庞并没有泄露太多的神情,只是淡淡点头便作罢了。
祭天之礼在大国巫的祝词中结束,言翊带着人甩袖而去,也命人带走了紫眠王爷,徒留楚长歌生根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王妃可要保重身体,毕竟还有个残废要你照顾。”宁清心擦身而过,不屑之意毫无隐藏。
楚灵溪隐隐笑意,连往日的姐妹情深也演不下去去了,说道,“大姐无需担心,至少王爷身子有残,不会嫌弃你的容貌受损。”
至于水含柔,她哭啼着说自己害怕,便走了。
一下子原本盛大热闹的地方就剩下了楚长歌和明雪两人,明雪偷偷抹泪不敢哭出来,安慰楚长歌道。“小姐,明雪陪你。”
楚长歌无神的往前走去,却被苏女官拦住了去路。
苏女官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她,“不喜欢这个结局?还是你真的想入后宫?”
楚长歌默然,推开苏女官的手,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却不想被苏女官扯住向着殿外跑去,一路避开了所有的宫人,在一处假山处停下。
“你自己看吧。”苏女官指着一处花园。
方才还对楚长歌警告威胁的言翊,此时换去龙袍,左拥右抱,美酒佳肴,她所在意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楚长歌眼眸渐冷,双手握拳,“苏女官,你曾说有人向你提及过我,那人是谁?”
苏女官释然,事已至此不再隐瞒,“我是金缕阁的人,你会嫁给王爷也是宣夫人的意思,在你还未入宫前,她便差人来说了。”
宣夫人?这个久远的名字竟然在皇宫再一次听到,更让楚长歌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早就被人安排了。
苏女官见楚长歌愕然,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没有想通,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楚长歌卸下头上紫冠,福身淡淡道,“最近多谢苏女官的照顾,长歌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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