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或许是因为你的一声姐姐,或许是因为你总是楚楚可怜的神态,或许是因为我想从你身上反应出我的某种虚假的强大。总是,在珩山的日子里,我就一直以你的姐姐这个身份自居着。”
“我照顾你,保护你,安慰你,尽管我自己也是个小孩子,但每当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成熟的大人。很奇怪吧,有时候我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但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习惯。”
“但从那一次之后,这个习惯没有了,破灭了。你逃了出去,尽管逃脱的过程我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在为你掩护的,但是当你真的成功逃脱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对你的负面情绪。”
“很奇怪对不对,明明是我自己要保护你的,我达成了我的目的,最后却觉得怅然若失。但这只是开始,漫长的等待里,我想着我曾经给予你这样的保护,也该轮到你回来拯救我了。”
“但你没有回来。”
银舞沉默地站立着。在面对月帘的时候,唯有一个话题,是完全不容自己辩解的,是月帘绝对可以压制住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毁约。自己在同伴们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脱,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却没能按照约定,回来拯救同伴们。
这是她永远无法洗脱的罪孽。
每每说起这件事,月帘的情绪总是会激动起来,但这一次,月帘却表现出了出奇的平静。她将目光散到很远的地方:“后来,我逃出来了,听说你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的风光而且滋润,身居圣地,头衔满身,万众敬仰。而我们,风尘仆仆,朝不保夕,面目全非。”
她一点点把目光收拢到银舞脸上:“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银舞,星銮他还是没有恨你。黑云已经对多余的人事感觉到疲倦,而寒空早已将你视为路人而不需要加诸感情,而我却不能这么超然,每天夜里,我都会梦到你魔鬼般的天使的笑容。”
“但星銮不一样,他说你一定有什么难处,他说他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你,银舞,你!你回来以后,和他说了些什么!蔑视他的坚持,凌驾他的梦想,否定他的努力!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银舞脸色微不可察地一白,却见月帘双目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我现在说这些,你或许已经听不进去了,因为你的姿态已经不同了,已经不是那个对我言听计从的妹妹了。你盛气凌人,心如止水,锋芒四溢,哼,而我,这个姐姐,却已经对你无计可施了。”
“凭借你的心计,你的天赋,你的幸运,你超越了我。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拼命努力着,希望可以重新扭转局面。但今天,战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一种人是被命运眷顾的,你已经一飞冲天了。”
她的手中开始了动作,她张弓搭箭,火红的箭支搭上火红的弓弦。她缓缓张开弓,如同撕扯开一道漩涡,四面八方的灵力被这个漩涡撕扯着汇聚而来,全部流入弓箭里。
于是这张弓散发出夺目的金光来。
身处灵力风暴中央的月帘,用尽全身力气拉满弓弦,紧绷的弦嵌进她的肉里。她看着银舞,双目流火,神情肃穆。
“但是我不会认输的,就算是死,我也要站在你面前,昂首挺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你活。银舞,这是最后一箭了,这一箭之后,只有两种选择,你死,或者我死。”
银舞突然抬起头。
她看着月帘,突然微笑起来,这个笑容来得猝不及防,仿佛凝结千年的冰雪,在一瞬的阳光下突然消融化水。柔软的水波在她脸上微微荡漾着,她的双瞳温柔而坚定,就像两块开满鲜花的石头。
“既然这样。”银舞笑着说,“那就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月帘一呆,却见银舞突然张开双臂,松开了手。
她手中的妖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静止不动了。
银舞闭上双眼,微微抬头,面带微笑,双臂张开。就像一只漂浮在空中的鸟儿,风呼啦啦地萦绕于她的双臂之间,将她轻飘飘地托了起来。
“如果你下得了手的话,月帘,来吧。”她说。
月帘怔在了原地,突然的转折,让她有些反应不及。她看着银舞的脸,即使闭着眼睛,她脸上的笑容,也依然带着令人厌恶的淡然,超脱而平静。
她心中的火终于燃烧到了极点。
她终于崩溃了。
说不清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爆发的情绪就像一声声呐喊在她体内炸开,肆虐的音波一瞬间就摧毁了她全身的细胞。呐喊声冲出她的耳膜滚滚远去,又从远方滚滚而来,她则如同一个四面通透的容器,任体内体外的狂风在她身体穿梭。
“银舞!!!!!”
她疯狂地呐喊了起来,像是在喊一个名字,又像只是某个发泄情绪的音节。在这样庞大驳杂的情绪里,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唯一支配她的行动的,之剩下了本能。
本能驱使她松开了手指。
于是那一支箭呼啸而出。
这一支箭并不快,很难想象这样的强弓射出来的利箭,居然会以一种挪动般的速度前进。就像有无数的丝,在它之后纠缠萦绕着,让它的每一次前进的步履维艰。
但在这样缓慢前进的过程中,它的灵压却越来越骇人,它居然经由这缓慢的移动过程,在继续壮大着自己。
与此同时,一股浩浩荡荡的威压从天而降,仿佛一个看不见的神祇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以绝对的压制力主宰了万物。
这是禁术的威压。
这一箭,是一记真正的,禁术。
银舞没有移动。
一方面,这一支箭虽然慢,却以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锁定了眼前的目标。不论银舞如何移动,箭头都将永远锁定着她,而双方的距离也必将不可抗拒地拉近。
这是一支无法躲避的箭。
但与此同时,银舞却也没有想动的欲望,即使她听到了弓弦破空的声音,她也没有捡起地上的刀,她只是笑了起来。
“对不起,月帘。如果言语不足以证明我的决心和诚意,那就让我的血,来展现我的真心吧。”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样寂静的时间和空间里,它还是绵长地传进了月帘的耳朵里。在开弓之后双目就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月帘,突然仿佛被电击一般身子一颤,下意识抬起头。
她看到了远方闭目微笑的银舞,在那势同山岳的箭支面前,她渺小地就像一片叶子。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满脸泪痕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姐姐……”
她没有思考,这一声姐姐,仿佛来自基因深处的召唤。本能驱使她做出了第二个行动,她冲了上去,双开双翼,扑向了那个单薄的女孩。
她的速度很快,而箭支又恰巧很慢,仿佛刻意等待着这时隔多年的重逢。在箭支到达的前一刻,她扑到了银舞身上,如同乳燕投怀。银舞抱住了她,她的双翼也紧紧包裹住了银舞,这让她突然记起了在珩山的时候自己时常做到的一个梦境。梦里的自己,也和现在一样,长出了翅膀,包裹住银舞,为她遮挡四周凛冽的寒风。然后睁开眼,怀中的银舞,酣睡正甜。
银舞睁开眼,眼神朦胧,充溢着水汽,就像两团潮湿的棉花。时空在一瞬间交错重叠,月帘看着微笑闭目的银舞,也一如当年,缓缓睁开眼,眼中全是清浅的笑意。
“姐姐。”银舞,这不是当年,也不是梦境,而深刻地发生在了现在和眼前。这一声呼唤穿越无数年斑驳的时光,伤痕累累,但却依然冰清玉洁,仿佛初生。
“姐姐,对不起……我好想你。”
下一秒,箭支贯穿了月帘的身体,又贯穿了银舞的身体,两人的身子于是更加狠狠地紧贴起来。
漫天飞舞的鲜血仿佛零落的花瓣,洋洋洒洒的花雨里,月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银舞。她下意识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开口说“你醒了”,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涌出的血沫。
她看到银舞的嘴角也涌出了大量的鲜血,但更让她觉得手足无措的,是她眼角泛滥的泪花。她感受到银舞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仿佛抱住一缕烟雾般用力,勒地自己闯不过气来。
银舞轻轻将额头靠在月帘的额头上,不用力,轻轻地,就像一叶花瓣落在水面上。她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笑,眼角却泛着泪花。她的生命力正在离她远去,但她却带着仿佛脱去一身戎装般的轻松,像是得到了某种最畅快的解脱。她放下了所有防备和经历,就像一只小猫一样,在月帘的额头上蹭了蹭,肌肤的摩擦蕴含着无限的亲昵:
“姐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