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威王停止笑声。“诸臣看看,果如相国所言,卫使来了。”他对着执日官喊到:“快请!”
少顷,一身麻衣的孙机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进殿内,叩拜于地。“卫使孙机叩见齐公!魏人以卫不敬天子之名,悍然发兵,卫公特使老朽转谕齐公,卫室君臣愿为天下大义,玉石俱焚!”说罢,从怀中取出书信。“此为卫公亲书,敬呈齐公御览!”
“孙相国快快平身,…看座!”
孙机挺身几次,竟没站起。他知道这是连日颠簸,腿已无力了。
邹忌看得真切,急忙向前,扶起孙机,坐倒一侧,眼角湿润。
齐王也面露敬意地看着孙机。
内臣唱道:“魏罃恃强,取代天子,挑衅天下诸候,今兵犯吾境,屠杀臣民。卫室虽弱,志不可夺!君臣愿与卫城共存亡,姬速泣血以告!”
众臣听毕,肃声思虑。齐威王亦沉吟有顷,抬头才望向孙机。“相国为何身着麻衣?”
“回齐公的话!”孙机拱手缓缓说道:“老朽两子皆守平阳,老朽刚刚离境,探马已报,平阳失守,两子及三千卫士皆已殉国,魏人屠尽城中百姓,无一幸免!”
“啊!”齐王震惊,看着惊讶的群臣。“这个屠夫!竟敢做出如此不道之事。”他转向孙机。“相国远来,旅程劳累,暂回驿馆安歇几日!”
“谢齐公美意!”孙机起身拱手。“卫国火海一片,老朽不敢独安,即刻回卫,陪卫公守城!”说完,颤颤巍巍地退出。
望着孙机退出的身影,群臣感叹。齐王起身,朝门外深揖一礼,大声说道。“甲兵护送!”随后坐下来,对看诸臣。“不愧孙武子之后,忠良可敬!”
太子诧异。“什么!他…竟是孙武子之后?”
邹忌拱手。“殿下!他不但是孙武子之后,还是我齐人啊!”
“既然我王己决意救魏,不知何时起兵!”田忌问道。
“相国怎看?”齐王看着邹忌。
“利害在于卫国富庶,他国无比。魏王想独吃这块肥肉,怎么可能!依韩候的脾气,怕是三日内必起兵,赵王也不会超过五日,楚王吗!怕是已陈兵魏境,等着坐亨渔利!”邹忌心中有数,早已料想一切。“我王出兵当速,进兵当慢,接兵当避。再后,则依情势所定,微臣想,不过数旬,齐、魏又当同心!”
“爱卿似知本王之心,”齐王笑道。“可后面之语,本王倒觉生疏!”
“我王等等便知!”邹忌不说。
“好,本王再等。”他转向田忌。“上将军,本王予你步卒五万,甲车三百,依相国之策,发兵卫境!”
众臣议完事项出得宫来,太子马队追上邹忌车架,府身隔窗问道。“相国后半言语,是何意思?”
邹忌在车内拱手。“殿下,你不知秦王和公孙鞅,雄才大略,以天下为局,岂能伏拜魏王!魏王引火烧身,还要乞求诸候攻秦了!”
太子得意,率马队急驰而去。
邹忌转对架车内宰。“去稷下学社!”他关注着自己建议,齐王同意的这个重建学社,里面有百家学子,也论天下一切事项。邹忌之所以这样倾心稷下学社,也是与自己身世有关。想自己一介贫子,若非鬼谷先生教授,自己只能空怀壮志,怎能入得太学!也就无从谈起能有今天职位。
他闭着眼晴,心里又想念起先生,师母,师兄,师姐!
自邹忌和巴亚辞别恩师,带着先生所赠良马,先去了海城看望巴亚父母。此时,巴亚之父因随燕王姬虎夺得王位时屡建战功,己升至带管千人的曲长。看得女儿,贤婿要走,只得资助些银两,含泪送别。夫妻二人一路飞驰,回到了邹忌日夜思念的故乡。
可齐国并非他想象之地,官吏吃喝玩乐,百姓也尽逐歌舞之风。他和巴亚也无重臣举荐,也只好与郊外买得一处闲宅,安顿下来。闲来无事,便代夫人骝马打杂,扶琴自娱。
这日,他进城购粮,偶见将军府前帖有告示,近前一看,原是将军田忌斗马比赛战书,赢者可得十金。
他回家之后,将此事说于巴亚。巴亚正欲积些财力,也好营商,养家糊口,便崔邹忌应赛。邹忌哪有此类技巧,练得三日,便几次跌下马来,浑身带伤。眼看日期己到,巴亚只好女扮男妆下场应赛。
这一赛,巴亚引人住目,不但飞马及第,且腾跃、钻圈、涉险无一不胜,连得数金。
田忌欣赏,定要购得此马。巴亚无奈,只得向将军细说原委。田忌次日便来到郊外邹忌之宅,两人谈论天下投机,一见如故。日子一长,相互成了互敬才识之人,田忌也道出难言之隐。
原来,齐桓公死后,由他的儿子齐威王即位。齐威王继承王位后,得意忘形,狂纵无度,每天吃喝玩乐,对于朝政大事不闻不问。尤其迷恋弹琴,经常独自关在后宫内抚琴自娱。一晃九年过去了,国家日趋衰败,百姓贫困不堪。周边国家看到齐威王如此荒唐,接连起兵进犯。齐国连吃败仗,边防线上不断报警,齐威王仗着国大业大,根本不理。
文武大臣见齐国江河日下,纷纷上书劝谏,齐威王都当耳旁风。到后来,齐威王见劝谏的大臣妨碍自己的雅兴,索性下令不准进谏的人进王宫,如有违者,立即赐死。
大臣们耽心国家的安危,心急如焚,但见齐威王根本不听劝谏,又下了死命令,一个个只好缄默其口。这样,齐国国势越来越糟了。
邹忌明白了,一天,他请田忌以乐师之名带他谨见齐王。
田忌亦是担心,可深知邹忌才俱,便带进齐宫。
见到齐王,田忌奏道:“有个名叫邹忌的齐国人,自称是位高明的琴师,听说大王爱弹琴,我特地带他前来拜见,为大王抚琴。”
齐威王一听很高兴,立即召见邹忌。
邹忌近前,先听齐威王弹琴一曲。
他听后,连声称赞道:“好琴艺呀!好琴艺……”
齐威王不等邹忌称赞声落音,连忙问道:“那么你说一说,我的琴艺好在哪里?”
邹忌躬身一拜道:“我听大王那大弦弹出来的声音十分庄重,就像一位名君的形象;我听大王从那小弦弹出来的声音是那么清晰明朗,就像一位贤相的形象;大王运用的指法十分精湛纯熟,弹出来的个个音符都十分和谐动听,该深沉的深沉,该舒展的舒展,既灵活多变,又相互协调,就像一个国家明智的政令一样。听到这悦耳的琴声,怎么不令我叫好呢!”
齐威王听了邹忌这番赞美之词,高兴地说道:“看来你真是一位高明的琴师了。我正愁没解闷逗乐的呢,本王倒要你弹一曲听听。”齐威王说着,吩咐左右摆上桌子,将琴安放好。
邹忌坐在琴前,熟练地调弦定音之后,把两只手放在琴弦上,半天动也不动。
齐威王很惊奇,问道:“你怎么不弹起来呢?”
邹忌一笑说道:“我是学大王的样子呀!“
齐威王惶惑不解。
邹忌干脆把琴往旁边一推,说道:“琴好弹而理解难呀!”
齐威王说:“有何讲究?”
“古时候,伏羲做的琴,长三尺三寸六分,好象一年三百六十日;上圆下方,犹如以法规治理天下。弹琴本来为陶冶性情,杜绝淫邪之念,乃修身养性之乐事。”
齐威王听着,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邹忌接着侃侃而谈:“弹琴和治理国家一样,必须专心致志。五根琴弦,好似君臣之道,大弦音似春风浩荡,犹如君也;小弦音如山涧溪水,像似臣也;应弹哪根弦就认真地去弹,不应该弹的弦就不要弹,这如同国家政令一样,五弦配合协调,才能弹奏出美妙的乐曲,这正如君臣各尽其责,才能国富民强、政通人和。弹琴和治国的道理一样呀!”
齐威王听邹忌以琴喻政,不耐烦地说道:“先生将琴理说得这么玄,那只不过是空谈,我要见识你弹琴的真本领,请弹一曲让我听听吧!”
邹忌离开琴位,两手轻轻舞动,只摆出弹琴的架势,却并没真的去弹。
齐威王见邹忌如此这般,恼怒地指责道:“你为何只摆空架子不去真弹琴呢?难道你欺君不成?”
邹忌笑道:“大王息怒!我弹琴自娱,想成高手,所以每日琢磨弹琴的道理。大王身居王位,掌握着整个国家的命运,不管国家大事,这跟我摆着琴不弹有什么两样呢?我摆着琴不弹,大王很不高兴。大王面前摆着齐国这架大琴,即位九年了却不去弹它,一切国事都让下臣去做,连敌国屡屡进犯,打算瓜分齐国的军国大事,大王也不放在心上,恐怕齐国的大臣百姓们也不会高兴吧?”
齐威王一怔,这才意识到邹忌的来意不寻常,连忙问道:“先生莫非另有见教?”
邹忌躬身再拜道:“岂敢!我只知道琴声也是心声。琴不弹则不鸣,国不治则不强。”
齐威王道:“先生说得对!你以琴谏寡人,使我耳目一新。九年积重难返,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邹忌说:“这个么,说难也不难,大王应该像你每天勤于弹琴那样,当务之急是把国家大事先弹起来。”
齐威王问:“这个我能做到。可是,从哪方面着手呢?”
邹忌指着五根琴弦说:“大王可以先选贤任能、兴利除弊、不近声色、整顿军马、关心百姓五个方面协调着手,何愁齐国这架大琴不奏出妙曲呢!”
齐威王明白了,这位自称“琴师”的邹忌原本是个具有治国平天下的能人。
他哈哈大笑,起身抛掷古琴于地。“你怎知本王不懂五弦谐和?五弦谐和还需造琴之师。今日,本王等到了你这位贤士,助本王协调五弦,本王真要弹一曲‘齐国春秋’了。”
邹忌不负齐王所望,整治旧制,编撰新法,拢聚贤才,历经几年,齐国渐已强盛。
平阳城内,片片废墟,处处横尸。烟柱缕缕斜扭,明火随风轻唱。四处流淌的污血多已凝固成紫红斑块,散发着腥臭的味道,残阳映衬,昏暗的街道阴森可怕。
白须飘动的墨家巨子禽滑厘,脚踏草鞋,带着十几位褐衣弟子,神情阴郁地走在街道上。
数日前,禽滑厘接到魏国攻打卫国的消息,便知这是一场强国吞吃弱国的战争,定是惨激异常。他迅速起程,想劝阻杀戮,可及至赶到,却己迟了。魏军走了,留下了一座死城。众墨家子弟四散开去,搜寻幸存之人。可没多时,都聚回禽滑厘身边,痛心地摇了摇头。
禽滑厘长叹一声,吩咐道:“召集附近墨者和存活乡人,从速掩埋尸体,避免再发瘟病。”
“弟子遵命!”
“如此恶行,禽兽不如!”禽滑厘看着身边的弟子。“眼前这些,不过是个开始。我墨家弟子惩恶扬善,兼爱天下,制止攻杀。可这些自大的王者却冷酷无情,肆意剥夺生命,切记,爱予善,恨予恶!”
“巨子放心,此令当传天下墨者!”告子拱手说道。
“出发,赶往帝丘!”巨子说完,抬腿便走。
巨子众人赶到帝丘城外一看,魏军已城池围困,随处可见攻城战斗的惨景。
夜晚来临,双方罢兵,城里城外,处处燃起火光。借着黑暗的掩护,巨子一行悄然来到城下,喊话叫门。
坐在城头监军的相国孙机听到墨家来助的消息,带着孙宾亲开城门将禽滑一行迎了进来。老友相蓬,又适城中哀痛忙乱之际,彼此百感交集。
禽滑厘分附高徒速助孙宾布防城池,以备明日据守。孙机转忧为喜,他深知墨家守城之名,一方派人报与卫候,再令火房营准备饭食,两位老友则进到临时中军,谈起战事。
“现赵国出兵三万,已到卫境,距帝丘只有百里。韩国出兵二万,赶往楚丘救援,齐王派上将军田忌领五万大军正赶往卫境。如若无变,几日之内便可退敌,只是这几日,要若了卫都将士和百姓。”孙机长叹一声。“今日一战,魏军上将军公子卬亲率三万甲兵攻城,来势凶猛,大有平阳屠城之势!我兵士从未经历过大战,伤亡惨重。虽有豪情,怕是不能抵御魏军的疯狂进攻!”
“相国放心吧!太长久巨子无能为力,可要是五日之内,我墨家子弟绝能保证,我己下告,附近墨者不日即到!”禽滑厘肯定地说道。“帝丘城坚民厚,守家保国,名实道顺。再有外援赶赴,想他魏军奈何不得。巨子想明日出城,劝阻魏将,不要再行杀伐!”
“巨子大爱,名传列国,老朽钦佩,可此次荣老朽阻拦。”孙机缓缓说道。“卫国鱼肉,列强虎狼,任人宰割,迟早而已。诸大国救援,各怀心腹之事,实则皆欲争得天下,改朝换代。利欲所在,决非巨子口舌之爱能动,非干戈不行啊!”
“巨子也劝相国,有了外援,也要止兵!相国之祖孙武子曾说,上兵伐谋吗!”禽滑厘又陷入阴郁之中。“相国未见,刀兵之后,惨不忍睹啊!”
孙机叹道。“先祖兵道,实为贤德之君而备,可惜…”他顿了顿。“老朽二子阵亡捐躯,心己痛惜,只想孙儿宾子不再习兵。待战事一平,老朽托巨子带入墨家,习人间大爱。”
“哈哈哈!”禽滑厘大笑。“相国此言不妥,相国虽信任巨子,可巨子不敢担武子后人入墨之名。想相国之家乃武圣之后,名驰列国,无先祖传人,怡笑大方!还是应择师习兵,才好为武圣扬名,传承永载!”
“唉!”孙机又叹。“当今天下,哪个又懂先祖兵道!诸候将军之列,谁能担此任啊!”
禽滑厘沉思一下,稍后抬头喜道:“家师仙去之前,曾对巨子说过。能授孙武子兵法者,唯云梦鬼谷子!”
“噢!”孙机一惊。“墨翟不会虚言,我亦闻此人,巨子可曾见过?”
“当然,多年前鬼谷先子随家师历游,在魏都小住。巨子陪伴在旁,鬼谷先生心怀大志,博学精深,舌辩儒、法、墨,武见奇学,得吴起兵书,又兼尹子道法。”禽滑厘想起事来。“你可知魏人公孙鞅,现为秦国大良造。”
孙机点头。
“他便是鬼谷先生开山之徒,还是家师所荐呢!后听子弟报知,子思之徒邹忌亦弃儒学道,投师鬼谷,现已为齐国国相。秦,齐之变,相国当知吧!”
“原来如此!”孙机若有所思。“还望巨子荐孙儿求学鬼谷,老朽先谢了。他日魂归,也能闭目了!”他向禽滑厘拱手施礼。
“相国客气,也巧,巨子正要问道鬼谷先生,见面定当荐举!”禽滑厘说道。“还是先过了这关吧,走!到城上看一看。”
孙机陪着禽滑厘视察着城防,看到墨家弟子按着图纸,组织城内工匠赶制着守城器械,同时比对帝丘城门的尺寸,造着专守城门的移动兵车。
卫成候闻讯赶到,握着禽滑厘的手,感慨万分。“乱世无义,唯墨者大爱无疆!”
禽滑厘并不寒暄,指着几队甲士正做的车墙。“成公、相国请看!这是当年家师墨翟所传私密,从未使用,明日佯弱,放那魏勇进得城门!”
“啊!”卫成候一惊。“那要…”他想说,放他们进来容易,可打出去难啊!
禽滑厘明白卫王的担忧。“成候放心!巨子既能如此,必有道理。成候、相国请看!今日卫兵伤亡者,多被乱箭所制。明日魏军必还会先行矢攻,再搭云车,更会加重破门惯木。一旦破门,魏军必是精锐兵将进城,巨子之意,先夺其精锐人质,逼其停攻。”
“巨子能活捉魏军精锐兵将?”孙机惊问。
“这私密墙车既为之而制,届时,城中有城,地覆沟渠,进城之勇,翁中之蹩!”禽滑厘笑道。“只念大爱,不想索其命也!”
卫成候、孙机放心了,渐露喜悦。
“真如此,逼其就范,免杀戮之惨,墨者恩德苍生!”卫成公看着这架架巨大的墙车和挖土的兵士,又转向禽滑厘。“有巨子在,本王心踏多了!”
竖日己时,果然应了禽滑厘之言,魏军全面出击,不留一卒。先是雨矢,继尔云车奔向城墙,车载着巨大惯木奔向城门,后面则是公子卬的爱将指挥着精锐骑甲。
立刻,双方喊声振天,鲜血横飞。
卫成公和禽滑厘站在城楼里,看着魏中军旗下的公子卬挥舞的长剑大喊着,不时有令兵冲向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