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的校办企业与众不同。他们租了两条船跑内河运输。为配合这两条船,又办了一个船舶代理公司。目前经营状况虽然不尽人意,但也没亏什么。
要是能拉到投资,买一条属于自己的船呢?二中肯定也要巴结梁司琪。手上攒着大把资源的人,谁不上竿子巴结啊?
各校都有难处。解决难处最好的办法就是钱。这年头谁有钱谁就是大爷。新教委主任决定要与梁司琪搞好关系。不说她是书记夫人,仅凭握有大量外商资源就不能得罪。
官场中人的思维方式,身处圈外的人根本掌握不了。就别说潘祚富这样的外人了。
出了教委,潘祚富站在马路牙子上就恨恨地咕嘟。不是说大陆搞改革开放吗?不是说大陆各地都迫切地招商引资吗?不是说有人空着手来大陆,打着考察的幌子到处可以骗吃骗喝骗美女吗?
怎么我遇上的都无所谓呢?难道我的计划真的被识破?不会吧?梁司琪为儿子着想还说得过去,教委主任与我的计划八竿子打不着,他也识破了我的计划?
尹宗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个人再精明,不处在哪个圈子就想不明白圈子里的事。
潘祚富在外面抱怨教委。此时的教委主任却已改变了看法。潘祚富一伙刚一离开,主任急忙将头伸出窗外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主任心想,女人一般都有洁癖,尤其漂亮女人。这帮人臭屁连天,也难怪梁司琪不理睬。想是这样想,这个赞助与投资却认为不能丢。
再说潘祚富一伙,半天商量不出个道理。最后决定,不管了,再去招商办看看。如果招商办也不理不睬,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还好,还好,招商办热情似火。对南洋华侨投资麒林的意愿,招商办代表市委市政府表示了高度赞赏与感谢。
待听到以梁司琪为代表的二十一中竟然拒绝赞助与投资。招商办主任脸上的惊讶与不解让潘祚富很满意。这就对了嘛,这个主任才是正常人嘛。
招商办主任当然是正常人。时间不长,他就发现不对。立马朝客人们说:“你们坐,我去市政府汇报。”说完就出门,先到卫生间吐了一阵,再与教委主任一样将头伸窗外呼吸新鲜空气。
也不怪梁司琪拒绝你们,要我坐她那位置,我也拒绝。她是学校,没有招商引资任务。引来外资是功劳,不引也没人怪她。
可招商办不行。干得就是这活。我不能拒绝,否则违反工作纪律。主任指派两个科长接待南洋那帮人,自己匆匆忙忙往市政府而去。
一方面此事确实要向市长汇报。他只是副主任,主任是由常务副市长兼。麒林市的招商办成立的比较早,其他地市还没有。怎样给招商办定级别,常委们也拿不定主意。
于是就想了这么个招,常务副市长兼主任。你要说招商办级别高吧,真的是很高。其实市长压根就不管事,除非重大问题,他头都不伸一下。你要说招商办级别低吧,真的很低,只是个副处级。
另一方面主任也不想在单位待。他在,这帮南洋人肯定是他接待。臭就不说了,说话也费劲。一句话中要打几个嗝,这人打过来,那人打过去,此起彼伏,听了叫人脑瓜仁子疼。
副市长对招商办主任的汇报不以为然,梁司琪不要你们接过来不就行了么?这么个事,属于日常工作,还要汇报?
主任说:“他们只对二十一中感兴趣。正因为工作做不通才向市里汇报。”
常务副市长嘬了嘬牙花。二十一中真的很邪门,还有哭着喊着非赞助他们的人?别人是拉都拉不来,他们却是拒之门外。
副市长让主任先回去,一定要将这些南洋人招待好。他还要请示一下市长。二十多个南洋人的赞助与投资,数额小不了。可不能大意,一定要牢牢抓住。
副市长来到方晋中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电话是组织部长打来的。说的是梁司琪跑他们部,请求别任命她当教委主任。梁司琪的态度很坚决,声称如果文件真下了,她就辞职下海。
部长请教方市长,对这个问题他怎么看?
怎么看,方晋中也嘬牙花。梁家人都是这德行,她老爸也是一生只做学问不做官。
方晋中既没看法,也没办法,只得对着电话说:“你找杜新华,还有窦市长商量着看看?最后再问一下李书记。”
副市长见方晋中放下电话,就赶紧将南洋投资商的事说了。此事需要请示是一方面,想看看方市长能不能琢磨出其中的道道也是一方面。
方晋中这阵子心情非常好。现在人人都知道然然是他女儿,而梁司琪与然然都没什么反应,这说明她们母女默认了。
然然高考全省状元,让方晋中睡着都笑醒了。我方家出了个状元,这比仕途上爬多高都要有面子。
行了,这一生值了。好好干工作,能再前进一步当然很好。不能前进就算了,就在麒林干到退休吧。
对于副市长的问题,方晋中考虑了一下说:“我也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不过,你觉得梁司琪笨吗?”
不,梁司琪要是笨,那麒林市就没聪明人。二十一中那么个烂学校,一年之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梁司琪在其中起的作用非常巨大。
方晋中说:“梁司琪既然不是笨人,那就随她去。有些事让聪明去做,比我们这些笨人乱起哄要好。”
副市长点头。论起拉赞助拉投资的能耐,二十一中说第二麒林市没哪个单位敢说第一。现在放着明显的一块肥肉不吃,其中门道恐怕大了去。连方市长都看不出奥妙,我可不能瞎插手。
却说潘祚富一伙出了招商办,来到一个绿化带。尹宗华等三人也凑了过来,大家坐在草地上默默无言。
潘祚富突然说:“张秋生恐怕已经动身,可能马上就要到缅甸。”
尹宗华一拍大腿,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他也是这样想着。
依常理,梁司琪不可能将大笔的赞助与投资往外推。现在的情况是,梁司琪可能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因为他们与张秋生是对头,梁司琪本能地要保持几分警惕。另外他们的计划本来就不复杂,只要有足够的谨慎就可以猜出。
刚才是自己思维僵化了,总想着梁司琪会不会识破计划。其实根本无需识破,任何母亲只需从儿子安全考虑,必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么剩下来的,张秋生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缅甸,三两巴掌将老五拍好,留在大陆的我们就无话可说。
张秋生胆大包天,即使母亲不让,他也要去。还有张秋生非常贪财,不可能放过发财的好机会。
潘祚富这帮人这次猜得很对,张秋生确实准备去缅甸。暑假差不多过完了,姐姐要准备去大学报到。在去大学报到前,姐姐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答谢老师。主要是以前一中的老师,人不能忘恩负义。
爷爷奶奶当然也要回去,老年人恋土情结重。外面再好,也不如自家好。
张秋生准备去缅甸的决定是在回国机票已定好后下的。现在那些同学几乎每天都要与他通电话。潘祚富提的条件没过几分钟,同学们就打电话告诉他了。
爷爷奶奶没反对孙子去缅甸。孙子的能耐太大了,爷爷奶奶没什么不放心的。
老年人与年轻人不同。年轻人旅行一般是掐着时间赶到车站、码头或机场。老年人总要提前,起码要提前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放心。
定的是下午四点五十分飞申洋的机票,一家四口三点半还差几分就来到机场。奶奶嘲笑爷爷说:“就你着急,还有一个多小时,看你怎么熬?”
爷爷让秋生将轮椅撑开,一边扶奶奶坐上去,一边说:“四点半不到就要登机,先坐会。”
张秋生耐不住性子四处乱逛,他姐姐安静地坐在奶奶身旁看书。奶奶的另一边也是个坐轮椅的中年人。也许是同病相怜,那人立即与奶奶攀谈起来。
奶奶从年轻时起就在麒林生活,至今已快六十年,早已是一口的麒林话。那人与奶奶还没说上几句,就激动地问:“您老是天关省麒林市人?”
奶奶点点头。是啊,难道你也是麒林人?
那人嘴唇颤抖着,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算不上,是麒林人。但,但我在麒林生活过。我,我的爱人,至今,至今还在那儿。”
那人仰望虚空,很长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又喃喃自语:“你还在人世吗?那些年,是那么的乱,你熬过来了吗?”两行热泪顺着他的双颊流落。
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擦了擦眼泪,那人突然抓住刚刚来到身边的张秋生说:“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麒林市棉织厂,一个叫丁秀芹的女人。现在四十四岁零两个月,很美,很温柔。”
这人明显太过激动,精神有点错乱。你与孩子说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美,很温柔,不是笑话么?
可是没人笑话这人,一家四口都理解而又同情地望着他。
这人也察觉自己的失态,又擦了一把眼泪,苦笑一声说:“对不起,让你们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