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几张纸,沈冲翻来覆去的看了半个多小时,才递还给邱立本,说道:“所有条目,都核对过吗?”
“核对了,我昨晚每个字都检查了三遍。”邱立本点头,他小心的把稿纸收好,放进公文包,说道:“作为一个新闻记者,能采访国家领导人,还能得到这种极具历史价值的新闻,此生足以,沈先生,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机会。
沈冲为之一笑,要是邱立本知道这几页纸上的内容,是他去年捣鼓出来的,估计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邱总编,行李收拾好了吗?”
“我早就收拾好了。”邱立本急不可待的说道:“真恨不得马上飞回香港,现在就布这么重大的新闻。”
“我们是杂志,不是报纸。”沈冲用手指轻敲着炕上的小几子,说道:“深度为主,不必刻意追求度。”
“沈先生,这种新闻,别说是周刊,就是月刊,也会打乱出版计划,立刻行的。”邱立本直摇头,说道:“我真后悔没有在离开香港之前,提前预定好印刷厂,要是定好了,明天就能出版。”
“欲则不达,不急。”沈冲安慰道:“这是独家新闻,其他媒体没那么快知道的。”
“话不能这么说。”邱立本扳着手指,说道:“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这些全是官方机关报纸,比我们的能量大的多,说不定我们昨天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知道消息了,我现在是心急如焚,昨晚一夜没睡着。”
“他们确实能量很大,但你想过没有。”沈冲慢悠悠的说道:“这个政策,条理清晰,论述严谨,明显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些大报坐拥地利人和,为什么连蛛丝马迹都没报道过?领导人为什么不通过官方的新华社布这个消息,反而对我们这家创刊号都没出来的新杂志透露?”
“为什么?”
“因为中央要通过我们的报道,去试探英国政府和香港民众的反应。”沈冲动了动坐麻了的腿,说道:“中英马上要就香港问题进行谈判了,如果官方通讯社布这个政策,弹性比较小,容易陷入被动。”
“可这是最高领导人亲口讲述的,权威性毋庸置疑。”邱立本争辩道:“我们布,和新华社布,能有什么区别?”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中共不是独裁制,而是集体领导制。”沈冲从炕上下来,站直了身体,意有所指的说道:“今天是月日,明天将召开第十一届五中全会,会议持续到日。”
邱立本终于明白了,说道:“沈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报道的,只是领导人的个人意见,还不是正式政策?”
“没错,以后或许会成为正式政策,但暂时还不是,所以才让我们来表,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沈冲摸了摸额头的纱布,说道:“我回去收拾行李了。邱总编,你别太激动,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回香港后,有的你忙。”
沈冲看了一眼呆呆出神的邱立本,摇头一笑,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这次带着邱立本来北京,本意是想仗着自己的人脉,采访几个大佬,给中文时政新闻杂志的创刊号曾加份量,没想到邓公忽然接见了他,还给了一个采访的机会,而采访时谈论的主要内容,就是“一国两制”政策。
去年沈冲去黄山之前,苦思冥想着能吸引邓公的招数,伊朗革命太遥远,越南战争又打的太快,自己本钱不够厚,炒作来炒作去也只是个有点钱的香港小青年,难入大人物法眼,最终他一咬牙,一横心,把“一国两制”给端出来了。
前世沈冲上高中的时候,正值香港和澳门回归的当口,不仅报纸、杂志、电视等媒体三天两头的介绍,政治教科书和参考书上也是连篇累牍的介绍“一国两制”,大考小考里必出,各种要点都要背诵,搞的他毕业好多年后,还记得其中大部分内容。
于是他把能记得的东西,全都写出来,然后跑到黄山放大招,在1979年,“一国两制”的概念还处在萌芽状态,于是他豪赌成功,大招效果不错,吸引了邓公的注意。
沈冲敢去捣鼓“一国两制”,也是因为这个制度并不是空中楼阁,凭空而来,它不仅是有历史沿革的,也是中央关心的焦点,比搞“知识经济”那一套要容易被人接受。
“一国两制”最初是为了解决台湾问题而提出的,19u1年,毛泽东在与印尼总统苏加诺会谈时,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台湾归还祖国……我们容许台湾保持原来的社会制度,等台湾人民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一国两制的最早雏形,而根据沈冲查到的报刊资料,邓公在1978年,连续数次提及有关“一国两制”的概念。
1o月8日,邓公在会见日本文艺家江藤淳时说:“如果实现祖国统一,我们在台湾的政策将根据台湾的现实来处理。比如说,美国在台湾有大量的投资,日本在那里也有大量的投资,这就是现实,我们正视这个现实。”
这话意味着,中国政府在统一后将尊重台湾的现实情况,并保护外商投资,这是邓公关于“一国两制”构想的最初思考。
11月14日,邓公同缅甸总统吴奈温会谈时谈到台湾问题,又说:“在解决台湾问题时,我们会尊重台湾的现实。比如,台湾的某些制度可以不动,那边的生活方式可以不动,但是要统一。”
到了1979年,3月39日,时任香港总督的麦理浩访问北京,邓公明确提出,]年中国收回香港后,香港还可以搞资本主义。
邓公的话,在香港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也是沈冲打时间差,捣鼓“一国两制”的灵感之一,因为根据记忆,直到19年1月,邓公才最终提出了“一国两制”的概念。
“一国两制”在短短两三年内成型,并最终成为政策,说明国家高层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多少分歧,风险很低,而香港回归问题迫在眉睫,邓公必然很上心,这是沈冲最终选择用它来当大招的缘故。
现在,这个大招终于开花结果了——他的所作所为,外界无从知晓,但在高层心中,他是香港问题的权威,以后回归谈判和基本法什么的,他很有可能有机会去掺合一把。
不过当前而言,“一国两制”的大招效果已经过期了,想要继续吸引高层的眼球,是该要下一个大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