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清凉半温酒,生死不过一场休。
“让我来。”江温酒见此笑道。
“不必。”商青鲤抽出刀囊里的鸿雁刀,抬步上了吊桥,她比较喜欢自己动手解决麻烦。
“……”江温酒眨了眨眼,把惊蛰背上的酱油抱到怀里,捏了下酱油的耳朵,看着商青鲤渐渐走到吊桥中间,笑了下,自言自语道:“这种事…不应该男人来做么。”
“喵~”酱油歪着头回了他一声猫叫。
商青鲤走到吊桥中间,没有等桥下埋伏的人发难便率先抬掌向水面拍去。水下的人见她有意先发制人,自是不敢怠慢,几道身影从河中跃起,翻身落在吊桥上,个个都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领头的人清了下嗓子想要说什么,却见商青鲤举刀便向他砍来。他忙拔刀相格,与商青鲤交上了手。
未出鞘的鸿雁刀频频与那人刀口相撞,撞一下那人刀口上就多一个豁口。这几人的身手实在不算好,商青鲤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一个个便都被商青鲤夺了兵器踢下了河。
转身往回走时,突然一道身影从水里跳起来,淬毒的一支袖箭直直往商青鲤后心射去。商青鲤听风辨器,回身的刹那鸿雁刀已出鞘,一刀斩断飞来的袖箭,脚尖一点人已鬼魅般落到了那人身前,刀刃在那人脖子上轻轻抹过,鲜血喷溅而出时她一脚把人踹进河里,声冷如冰:“滚。”
少顷,风平,浪静。
江温酒抱着酱油慢悠悠跨上吊桥,站在桥中央的商青鲤回头向他看过来,她一身红衣似火在烧,清冷容颜之上眉间犹带戾色。而他青衣玉冠,行走间青袍扬起的弧度勾勒出绝世风韵,那盛极的容貌,那艳极的一双凤眼,似仙似妖,不染半点人间烟火。
“别动。”江温酒在商青鲤身前站定,漾着细碎波光的凤眸流连在她轻抿的唇角,修眉微扬,他伸手探向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摩擦过腮边,腮上一点猩红被他轻轻拭去。
他的指腹温热,那温热透过脸颊似是要直直钻入心头。商青鲤身子一僵,向后退了半步,将他指上那点夺目的红看进眼里,有些不自在地抬起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道:“多谢。”
她的反应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江温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走吧。”
及至午时,两人在荻花城内寻了家酒楼用了午膳,稍作休整便打算去码头雇船离开。等几只人员满载的船驶出码头以后,商青鲤和江温酒上了艘刚刚停靠进码头里的空船。
船主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材偏瘦,肤色黝黑,头上戴着一顶竹编斗笠,斗笠两侧的系带规规矩矩系在脖子上,一身粗布短打,步伐沉稳有力,像是个练家子。见商青鲤二人跳上船,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就出了船舱去把跟在江温酒身后的两匹马牵进了货仓里。
出行的船只刚刚已经走了一波,是以一时间少有其他人上船。商青鲤与江温酒在船舱里寻了位置坐下,酱油蹲坐在两人之间,一会儿用脑袋蹭蹭商青鲤,一会儿用脑袋蹭蹭江温酒。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始终不见有其他人上船。船主压了压戴在头上的斗笠,俯身准备去解开系在桩上的船绳,一道黑影忽然从岸上飞身落在了船板上。船主解绳子的手顿了下,侧头看去,那人却已进了船舱,只给他留下了一抹修长背影。
黑衣人甫一进入船舱,商青鲤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他肤色异于常人的白,像是常年不曾照射到阳光。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瞳仁浅浅一湾绿色,眸光澄澈如水。明明是深沉的黑色,却被他穿出了干净明朗的味道。
商青鲤脸上现出意外之色,道:“阿骨?”
傅阿骨粉色的唇轻轻一抿,几步走到商青鲤面前,猫儿眼里带着些敌意的看了江温酒一眼,开口唤商青鲤道:“师娘…”
他的嗓音一如他那双眼,澄澈、干净,如三月春日暖阳下潺潺流淌的溪水。
“…师娘?”江温酒眼一眯,唇角带笑,向商青鲤看去。
“……”商青鲤伸手抚额,转头看了眼江温酒,却未说什么,便又转了头去看着傅阿骨道:“罢了,阿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杀人。”傅阿骨道,他稍稍一偏头,猫儿眼一眨,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商青鲤,道:“赏银…五万两。”
“…我不缺钱。”商青鲤将递到身前的银票推回傅阿骨怀里,道:“自己留着。”
傅阿骨皱了下眉头,把那叠银票又递向商青鲤,道:“阿骨要孝敬师娘…”
他声音里已经隐隐含了点儿委屈,商青鲤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把银票接过来收进怀里,柔了声音道:“我收下便是。”
“真好。”傅阿骨眸间现出些欢喜来,缓缓咧开嘴笑了,他一张脸只算得上清秀,这一笑猫儿眼微眯,春水轻皱,却让人无端觉得三分艳色,媚而不俗。
一旁的江温酒早已沉了眸色,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缕不愉笼在心头,他莫名有点在意傅阿骨那声师娘,又见这二人如此旁若无人,心下陡生烦乱。
这一股烦乱被压制在胸腔内,像是有人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火越少越旺,他胸腔间传来的烦闷之感便愈来愈强。
他就这样揣着满腔烦闷,直到三人在苍云县的码头下了船,下船的时候夜色浓稠如墨,三人心知今夜只能宿在野外了,索性进了官道一旁的树林里休息。
在树林里寻了处干净些的地儿,傅阿骨捡来些树枝干草,掏出火折子生了一堆火。看了眼江温酒,就钻进了林子深处。
商青鲤与江温酒在火堆旁坐下,谁也没有吱声。
沉默了一会儿,商青鲤忽然唤了一声:“江温酒。”
她没有称他为道长,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清清冷冷的音色,半分温柔也无。江温酒听在耳里,却觉心中烦闷之感稍稍散去了些。他懒懒应道:“嗯?”
江温酒虽然应的有些漫不经心,但心里却毫无缘由生出了一丝期待,倾耳等着商青鲤继续开口。
“喵?”被他抱在怀里的酱油从他臂弯里钻出脑袋,应和着叫了一声。
“要给酱油喂吃的了。”商青鲤从包袱里掏出在酒楼里让小二准备的肉干,递给江温酒。
“……”江温酒的视线在那包肉干上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接过。他边拿肉干喂酱油,边幽幽叹了口气,道:“小鲤鱼…”
商青鲤毫无反应。
他再次开口,尾音拖长,百转千回:“小鲤鱼……”
“……叫我?”商青鲤脸色一黑。
“可不就是…”一个“你”字还未出口,身后破空之声传来,江温酒一偏头,伸出二指夹住了一颗石子。
丢了一颗石子尚觉不够的傅阿骨“唰”地一声抽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剑,向江温酒刺去。“只有师父才能叫师娘小鲤鱼!”
江温酒凤眸里有风雪骤然掀起,他冷冷一笑,把酱油往商青鲤怀里一抛,君子意已有出鞘之势。
“阿骨。”商青鲤把酱油揽入怀中,冷声道:“他是我的朋友,你把剑放下。”
“可是师娘…”傅阿骨身形一顿,他转身委委屈屈看着商青鲤,道:“师娘是师父的。”
“……”商青鲤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道:“阿骨,你且回去问问你师父敢娶我么。”
“啊?”傅阿骨愣了下,恍然大悟道:“师娘…你终于肯和师父成亲了?我这就去找师父!”
他把软剑一收,身形扑入夜色,很快不见踪迹。
“……”商青鲤哑然,她抬眼看向执剑在手的江温酒,见他眉眼间时常隐现的慵懒与妖娆早已褪尽,此时那双凤眸正高深莫测地盯着她看。
“阿骨有点呆。”她想了下,还是开口解释道:“他师父…不喜欢女人。所以…”
所以这声师娘她真是受的冤。
商青鲤想着江湖上知道长孙冥衣有断袖之癖的人不在少数,长孙冥衣本人更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不爱美人爱英雄。至于长孙冥衣的徒儿傅阿骨为何会执着于叫她师娘,这事她自己都没闹明白。曾经也试着解释,但傅阿骨说什么也不肯改,逼急了就红了眼只差没落泪,商青鲤便也由了他叫。
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江温酒解释呢?
商青鲤蹙眉。
本欲横剑出鞘的江温酒听此眼中风霜悄然碎化,心中那股子烦闷顷刻间烟消云散。
茶园并未建在街道两侧,反倒是在一条深巷里。巷子略窄,青色的藤蔓爬满了两边的白墙。长长的巷道尽头,便是茶园所在。
窄小的巷子是容不下马车穿行的,三人在巷口便下了车。玉轻舟下巴冲站在巷口等候多时的慎行微微一抬,慎行已自觉转身引路。
顺着巷道走到头,一道开在白墙上的圆形拱门赫然入眸。门上一块竹制的匾额,上书“山水居”三个行书大字,拱门两边挂了副竹底对联,写的是:“十载许勾留,与梨湖有缘,乃尝此水;千秋同俯仰,唯青山不老,如见故人。”
这一手字映带安雅而筋力老健,风骨洒落,观之不凡。玉轻舟不由停下脚步,细细品过这字,又朗声将对联吟了遍,笑道:“看来这园子的主人倒是个妙人。”
商青鲤瞥见联上“梨湖”二字,方才想到这城西确实有一片梨湖,因春日里湖边沿堤绵延数里灼灼盛开的梨花而得名,算得上是长安一处盛景。每年梨花正开的时节,游湖泛舟的才子佳人不在少数,倒也成全了几段风流佳话。
她尚在神游,便听得玉轻舟又道了句:“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园子应是建在梨湖边的,临湖品茶听戏,当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