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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假面(1 / 1)

<>“孟宓。”骆摇光看出了她的怯懦和畏避,盈盈似笑地飘然而来。

孟宓又扭过了一旁,并不言语。

原来楚侯看中的人,竟是一个别扭的小妞。骆摇光觉得有趣极了,比她阿爹轶闻杂记还要有趣,她踩着满殿碎星般的烛光走来,腰间系着杏黄苏穗,锦衣华服,如海浪般纷繁堆叠。

这样的天人之女。

桓夙的宫里不乏美人,但这个女人,也实在美得太不规矩了些。难怪她和众位宫人不同。

骆摇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识得我么?”

并不认识,但孟宓的记性不大好,从前一贯是记吃不记打,也不晓得何处得罪过这个妖艳美人,见她衣饰华丽,以为是宫中的贵人,登即讷讷连声道:“不识,请、请娘娘明示。”

“她不是娘娘。”

这个冷沉威严的声音,是桓夙的。当即,殿内跪了满地风姿楚楚的美人,孟宓微愣,只见殿门处,桓夙裹了一袭月色,缁色深袍,君子比德如玉,佩不曾离身,腰间的冷玉映着无暇的银月光,杳杳寒泽如冰。芷兰芳香钻入帘中,孟宓微微低下了头。

见她畏畏缩缩惊恐万状,桓夙原本沉凝的脸色更冷。

“大王,”骆摇光转眼变了脸孔,如泣如诉地要扑倒在桓夙的脚下,“大王啊,奴婢绝不敢妄求大王垂怜啊……”

桓夙被抱住的腿僵了僵,一抬眼,只见孟宓微愕,又不敢声张,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们。桓夙登觉吃了闷亏,恨恨地甩开骆摇光,“走开。都下去。”

原来如此姿色的美人,也换不来他的荣宠啊。

孟宓更惊恐了,偏殿人散如流水,他一步步走近,她抱着棉被直往后缩,弱弱小小地蜷成一堆,桓夙音色骤冷,“给孤滚过来。”

半年已过,他已十七,再过三日,是孟宓的十五生辰。依照楚律,女子年满十五,父母当为其择婿订婚。若十七不嫁,还有罪罚,必须上交钱粮丝帛,时间拖得越久,所缴纳的税收更厚。

战乱时代,多事之秋,此举不过是为了鼓励适龄女子早婚,为楚国多诞男丁,忠勇守国,修兵戈,储钱粮,备不时之患。

若孟宓没有入宫,三日之后,孟家二老决心为孟宓定下的女婿,绝不是他。

他用了很久才明白自己的卑鄙,欺负她,不过是幌子,他只是一想到这个笨丫头要在一个他目不能及的地方,与一个他素昧平生的男子琴瑟和鸣,他心里犯堵。不论怎样,先截了人,让她一生离不开他的掌控。

卑鄙又如何?不折手段又如何?

桓夙心想。他的眼眸蕴着深沉的光,手指抓住了孟宓扣在掌下的被子,孟宓激灵地往后躲,惊慌失措地满床爬,宛如一只他在林场以箭镞瞄准的梅花鹿。

“孟宓。”

她不敢答应,手脚僵在床榻边,战栗着撞翻了参汤碗,外边的人要闯进来,被桓夙沉声喝退,她已经要掉下榻了,桓夙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将孟宓连人带被裹入怀底,她愣愣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仿佛想到了什么,瞬间四肢僵直,宛如木胎泥塑,呆滞地哆嗦着唇。

桓夙摇了摇她,“给孤说话。”

“我……”孟宓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头,然后又低下来,语气微弱,“奴婢,不敢。”

桓夙要被她气疯了,她几时这么乖还自称“奴婢”,“不许说这两个字!”

孟宓怔住,她想了想,刚才说了四个字,却不晓得他不让说的是那两个。

桓夙从锦被下把手探入,握住她的手腕,已经聚起了温热,他侧过脸,“还冷不冷?”

他们挨得很近,桓夙一侧脸,几乎便与她吻住唇,少女如花苞般粉嫩娇软的唇瓣,残余的参汤泛着光泽,他明明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却忽然很想尝一尝她嘴里的参汤,是不是别是一般味道。

这念头一起,他却又唾弃自己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忍,何谈大谋,恨铁不成钢地撒开手,孟宓应声倒在榻上,她清瘦了很多,除了脸颊上的两坨肉,整张脸再无丝毫赘余,尖尖的下颌,光洁鲜嫩。她的眸子盛着水,脆弱而无助地看着他。

桓夙心里头的恶念以瘟疫的态势蔓延下来。

他克制着自己暂时不能动手揉搓她的脸,孟宓又诺诺地开口了,“大王,这次定然冲撞了太后了,太后与大王,毕竟是母子一心的,奴、奴婢不敢成了离间之人。”

他眉心一凝,忽然想起来,南阁楼藏书之丰,在楚宫是数一数二的,她被幽禁了半年,自然都在读那些无聊的书,心里摸清了些楚国的底细。心中又生怜意,彻底不忍欺负她了。

“你想回南阁楼继续待着,便再忤逆孤一句。”

他以为孟宓这软骨头性子,必定会把自己缩起来,大气不敢出,但他这次却料错了,孟宓沉了沉气息,抱成一团,低声道:“我想回那儿待着的。”

她把头埋入腿间,他看不到她的神色,但为她第一次顶撞自己而讶然,跟着意味到怒火,长姿而起,“什么意思,待在孤身边,还不如冻死荒楼?”

“你想让孤成全你?”

孟宓不说话。

殿外忽然传来冗杂的人声,他抱孟宓出门的事,定然惊动了整宫,何事都瞒不过太后,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这时派人守在殿外,小包子试探着传唤了一声,桓夙拧紧眉宇,蹲下来扣住了孟宓的下颌。

她目光躲闪,被他用力摇回来,冷目威胁:“你是孤的人,孤不说让你死,你便不许死,孤不让你去的地方,你哪里都不许去。”

在他的紧逼之下,孟宓却忽地笑了。

他一怔,眼光更沉,汹涌的如一派暮色。掌下的脸蛋缓慢地绽放,天真而清澈的笑容竟让他的心被扯出一道漏风的裂缝,她笑着说,“不是你让我待在南阁楼,终身圈禁的么?大王,言则必有信。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一国之君轻诺寡信,又何以为君。”

桓夙惊愕地看着她。

孟宓变了很多。她瘦了,美了,可让他感觉到不同的,不是这些,而是现在,她跟他说这些的话的时候,眼光还是澄澈如云的,不沾世俗的,可是,那些晦涩和软弱在笑脸下灰飞烟灭。

她装得太好了。

一个人在无声无息地被关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的警惕和戒备比以往重了十倍,她的见识和勇气比以往涨了十倍。

桓夙晦涩地撤去钳制,咬牙冷笑,“好锋利的牙齿。”

真正惹恼他的,不是她的改变,而是她宁愿一生面对那些古书经卷,残羹冷炙,也不愿留在这春光融融的云栖宫。

孟宓抓着棉被急促地喘息,她揣测不透桓夙的心意。她方才对他的顶撞,已经冒犯了他的底线,而她也不过就会这三板斧而已。幽居的这半年多,她读遍异国奇志,慢慢对自己多了计较和思量。

她想过自己的一生,但是没有一条,是如他所愿,成为他的附庸,他要她怎样,她便怎样。

她本能地抗拒成为他掌心里的木偶娃娃。被怎么安顿都好,她唯独不愿这样。

昨日她几乎要冻死在阁楼里的时候,她想,若是桓夙来了,也不过就是让她出去,从一个没有人的自由荒凉之所,走入一个需要事事察言观色、对人言听计从的大屋子,在金碧辉煌之间,人心湮灭。其实,与冻死也差不多。

“大王!”小包子堵不住人了,跪爬一般地跑进来。

桓夙正和孟宓对峙,尽管这个女人并不如自己想的变得多有硬骨头,但他心里知道,这一次已经没那么容易妥协,他想不留情面地惩治她,想狠狠地罚他,欺负她,折了她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硬气和反骨,摧毁她的勇气。

贪恋如邪念。

他听到小包子扑通跪地的声音,下一瞬转身扬长而去。

“太后说了什么?”

“并未有言,但她派了狄将军亲自来拿人。孟宓若离南阁楼,等同逃匿罪犯。”小包子强迫自己记忆这段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桓夙的脚步猛然收住,苦楝树的浓叶婆娑地荡过绿光,他拂袖转身,“太后要让孟宓死。”

他这次带孟宓出来,是授人以柄了。

难怪孟宓要回去。她必是看透,即便他有心,在眼下的情势之下,他根本保不住她,唯独回去南阁楼,太后才有可能平息怒火,他才有可能周旋。

她一出一回,太后疑心也能消减大半,以为他纵是再恋着孟宓,也终究忌惮太后不敢硬碰。

她只要还是那个卑躬屈膝,对太后和他都俯首系颈、听从发落的孟宓,没有任何反心和离间之意,对太后的秘密守口如瓶,她就是安全的,可以在南阁楼安逸地待下去。而他,也许便会因为她的不识抬举彻底放弃让她回来。

真好啊,她就永远守着她破败的一座楼,和那些书,就够了。

她那么不想和他在一处,他真要让那个女人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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