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手指已经挑起了她身前的画,微微俯身,一缕披散的墨色长发坠在她的案前,在他起身之际,孟宓猛地伸手一抓,桓夙被扯地头皮生疼,凛然道:“撒手!”
他直起身的动作才做了一半,素帛还被他的长指挑在手中,孟宓涨着脸,“不放,把画还给我!”因着是幻觉,她愈发肆无忌惮。
可是这缕头发捏在手里的质感,有些滑,捻起来又粗粝得磨手,真实得让孟宓吓了一跳,半信半疑地问:“你,你怎么会来?”
他要是答不出所以然,那就是假的。
桓夙长气一吐,冷笑道:“你胆子大到不把孤放在眼里,孤不能来兴师问罪么?”
她什么时候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孟宓怏怏地把手撒开,桓夙哼了一声,这条雪白的丝帛上,细笔描摹着一张图,他正襟危坐于桌边,五官和装束一眼便可看出来是他,桓夙忽然又勾出了微妙的唇弧,在孟宓忧心惙惙阴云密布之时,桓夙忽道:“你,为何摹孤的肖像?”
孟宓低着头接受审判,心里飞快地拨算着,这个大王不同寻常,他和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太不同了,而且他会笑,就算不是幻觉,那也是中了邪了,她小声道:“练手的。”
“怎么不拿旁人练手?”桓夙将那轻薄似云的丝绡掂了掂,“你不知道在楚国,唯独孤的画像不可流传于世,凡有人擅自作画,要受车裂之刑?”
车裂!
孟宓读了那么多书,知道这是车裂就是五马分尸处以极刑!她吓得一屁股跌倒,桓夙已经侧身,将丝帛扔入了火钵里,吐着信子的火苗腾起来,将那卷未完成的画吞没了。
她脸色煞白,但也确认了,他不是幻觉。孟宓震惊地仰着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他,犯了死罪。
桓夙绕过她面前的梅花小几,托起她的下巴,温软如脂膏的一团,削尖如葱根的手指抬起来似想反抗,然而眼眸里又冒出几分异样,后来死心颓然地放下来了,桓夙沉声道:“你老实回答,不然逃不掉。”
威胁到性命的时候,孟宓一时慌张,顺着他的话张口就答:“因为、因为我喜欢大王!”
桓夙的手指僵住了。
俊脸腾起一朵可疑的红,飞快地聚起来,又散如浮云尘雾,他的手抓住她的肩,眼睛亮得吓人,“你再说一遍。”
“我……”孟宓说不出来了,刚才差点咬到了舌头。
楚侯的眼睛这么亮,这么热,她是第一次见到,他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莽撞冒失地抓着她的香肩,像在逼她,又像在追求她,孟宓舔了舔唇,一个字都没有说。再喜欢,也不能说。
何况,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桓夙并不失落,虽然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声音,他还是珍之重之地把孟宓抱了起来,孟宓早就被吓得腿软,一动都不敢动了,只能谨慎地窝进他的怀里,他的胸膛震了震,发出几个笑音,孟宓脸都红透了。
除了孟老爹,还是第一次有个男人把她抱起来,跟他贴这么近。
他也才十七岁,可是这双臂膀已经足够坚实有力,孟宓听到沉重而又急促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跟着身体一软,倒在了床褥里,他微凉的唇很快火热,落在她的鼻梁上,孟宓捏着拳放在腹部,阻隔着他们的肌肤相近,却还是被吻得软成一汪水,睁了睁明眸,不解地看着有些忘形的楚侯。
她们楚女对童贞看得不重要,连男人都不介意自己的妻子嫁来时已非完璧,孟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一点都不排斥他的过分亲近,虽然有点害羞。
桓夙摸她的头发,光有些暗,看不清他的脸色,孟宓听到他说:“你喜欢孤,所以先前跟孤玩的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么?”
孟宓:“……”
她们国君的想象力比其他国君要丰富百倍,自信也强过百倍。孟宓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微窘地绞着手指,讷讷不发。
“你不想说也罢,孤终究是逼出你的真心话了。”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神色自傲。
孟宓:“……”
她以为把苗头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了,她不是真迟钝,对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感觉她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察觉,她想说一些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话让他迷惑,可是桓夙偏偏深信不疑地当真了。
孟宓激红的脸烫手得像一团火,身后的丝帛已经烧得只剩下残渣了,这时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声,已经到时辰了,桓夙不自然地爬下床,正了正衣冠,孟宓小心地拉上被子盖住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被她三言两语地搅和,他的心情反倒有所好转,摸了摸她的头,“孤下次再来。”
孟宓猛点头。
能伸能屈的卖乖让桓夙大悦,竟然破天荒笑出了声,“孤越来越喜欢你了。”
孟宓:“……”
她乖巧地笑,其实已经紧张得全身出汗。桓夙到底不是一般人,她怎么把主意和心思动到他的头上,不是太深的喜欢,就像对一般的猫猫狗狗都是一样的,还远远不及到嘴边的美食。可是,冰冷的少年,偶尔炽热滚烫的体息,方才险些灼伤了自己。
浓郁的男人味,现在还漂浮在鼻翼两侧,一伸手都能抓一捧下来。孟宓险些又红了脸。
小包子惊恐地发现,他们大王今日格外与众不同,出门时脸颊有一缕不自然的微红,他心领神会,佝偻着腰等大王下台阶,桓夙一句话也不曾留,只是唇畔微染薄红,那正经的不疾不徐的脚步竟然比平日轻了不少。
“大王,那个——”
欲言又止让桓夙心烦,“说。”
“骆小姐在漱玉殿等您很久了。”
桓夙忽地顿住身,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的小包子险些倾身撞上她,桓夙忽地冷脸,“孤不回云栖宫了,你找个人告诉她,让她父亲来把她领回去,孤的楚宫虽然大,但也不需要她。”
小包子唯唯诺诺,只有答应。
桓夙的广袖下滑落了一卷丝帛落在掌心,他怎么会真烧了她的画?何况画中人是他,自然是要留着的。
不曾想这位骆小姐的脾气大,不比孟宓是个软包子,桓夙一席话让她脸色大变,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回去便写了封信给骆谷,让他找机会见见桓夙,只不过暂无回音。
骆摇光心情不好处散步,一路穿行疾走,绕过云栖宫外翁蔚的竹林,绿光疏影里,少女的衣摆微漾如蝶,发香如兰,忽地听到身后的声音,一转身,恰好撞上一堵胸墙,那人穿了袭铠甲,她捂着吃痛的鼻,大怒:“你是何人!”
狄秋来微窘,他在外宫巡视,不甚今早,十一公主落了一只纸鸢在内院的树梢头,她急坏了,非要自己前来捡,十一公主才豆蔻之年,又得娇纵惯养,养出了一副刁蛮胡为的性子,这么大了却还是哭鼻子的年纪,被缠得无奈,狄秋来只得背着大王偷偷入内院拾纸鸢。
本决意捡了纸鸢便走,岂料撞上这个疾行的女子,险些以为是刺客。
可是她转身,狄秋来才发觉竟然是个绝色女子,一时忘怀所以,双目发直,愣愣地动都不能动了。
骆摇光见他手里拿着一只蝴蝶纸鸢,又一副见了美人走不动路的下作痴样,以为是和宫中侍女私会的轻浮放荡甲卫,正愁气没处使,一脚踢在狄秋来的小腿肚上。
但能征善战、骁勇超群的狄将军纹丝不动,她这一脚宛如泥牛入海,骆摇光反倒踢得脚疼,咬了咬唇瓣,叱道:“还不快滚,仔细我禀告王上,治你的罪。”
狄秋来的痴怔变成了震惊,没想到她是桓夙身边的人,这下再也不敢动分毫旖旎的心思,对骆摇光行了个礼,道谢:“多谢。”
也不敢再问她如何称呼,便匆匆掉头而去。
这个男人生得萧肃轩举,丝毫都不想伪面小人。骆摇光有些好奇他的身份,暧昧不明地笑出了声,心情莫名转好起来了。
狄秋来低声喘气,走到十一公主身后,郁郁苍苍的一片松林,十一公主脸色潮红地扑着雪地上的雀儿,入冬之后,地面时有积雪,鸟雀被饿得落到地面啄食,也无力飞起,十一公主扑得正欢,狄秋来无奈,只怕她已经忘了纸鸢这回事。
听到有人踩在雪上沙沙的脚步声,十一公主好不容易靠近的雀儿似有所察,扑通一下振起翅膀飞远了,十一苦着脸转身,见到狄秋来,当即娇气发作,“你赔我的鸟儿!”
狄秋来失语,不知该怎么接话。
十一见他手里攥着一只红蝶纸鸢,想到正是自己落在内院树梢上的一只,又笑逐颜开,忘了鸟儿上来讨纸鸢,岂料东西才抓上手,忽然敏锐地嗅到了什么气息,狄秋来眼见到公主脸色一板,怒道:“你方才去见了谁?”
狄秋来一怔,十一愈发觉得不对了,她逼近过来,又细细嗅了他身上的脂粉味,如兰如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狐媚女人,敢勾引她看中的男人,十一大为恼火,“快说到底见了谁!”
原本打算忘了的缘分,被十一这么一闹,却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个行色匆匆的绿裳美人,如绝世遗珠,如松斋清露,云堆翠髻,肌白如雪,单薄的身上有一缕香雾隐约,他想到她的第一时间,便同时想到他是王上的女人。
那是碰都不能碰的,他一时怅然。
十一没有等到回答,但单单观察他这脸色,也知道了七八分,一时恼恨不已,决心找到这个女人必予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