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护百合小真空~谢谢~兴许是在辛夷山躺的久了,这一躺下,本尊睡意全无。记得来时看到旁边有个水潭,本尊翻下身,往那水潭走去。
如今我与魔神翻了脸,暂时是回不了辛夷山当魔宫后主了。月光凄凄,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我一双因为入魔而火红的眼睛,本尊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触一触那双火红的眼睛,可手一触到水面,指尖处的水面便泛起小小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去。
那双火红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从未想过,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四万年前,青尢山里,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本尊已经累极,不想再与那十万天兵天将再战一场。
本尊想,若是真能如愿,本尊只想云游四海,泛舟碧湖罢了。
第二日,本尊简单的化了个形,用白玉簪挽着发,化作最平淡朴素的女子,往人间去。
掀开了旁边的掩着的树,远远见了集市,本尊布衣荆钗,只闲抄了手,理了理衣襟,往那边人群的地方去。
人间,我倒也来过。
本尊记得七万年前,在妖艳贱货折下我第一朵初恋小花骨朵之后,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几天。
阿爹也没有办法,本神兽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盖上哭,阿爹将我提起来,看着我抽抽搭搭的样子,朝我义正言辞:“哭什么哭,咱们战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么情情爱爱!”
本神兽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用翅膀去搽眼泪。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看着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鸟眼睛,徐徐善诱道:“你还小,没有化作人形,不该去谈什么情啊爱的,莫要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后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还怕没有好男儿上门提亲么?”
本神兽抽抽噎噎,只说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当即板起脸来,只说道:“咱们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吗?咱们是神兽,没有个四五万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寿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净说爹偏爱白珏,你才是爹的亲女儿啊!”
本神兽当即愤怒了,凭什么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兽一边啾啾啾,一边哭着跑了出去。
本神兽一个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们北陵山的朱雀,别号就叫做战神一族。可想而知,我们的族人热衷于武力,他们大多也是不拘于情爱的。每次逢年过节,我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朱雀就要从族中的长辈手里收到一堆奇珍异宝,什么凤羽做的短匕首啊,什么昆仑山石头做的战甲啊,统统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本神兽不敢当着同族的面前哭,我怕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只没用的朱雀。
坤堂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族在这里撞见我的笑话。但是妖艳贱货却摸了进来。
妖艳贱货已经好几万岁了,她早就化作了一个行为举止都风情万种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跪坐在满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后面,朝我低低的说:“阿九,别哭了。”
本神兽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就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这样喊我,本神兽很不高兴。
本神兽说:“啾啾啾,啾啾啾!”
一边伸了翅膀,指着坤堂院门口的方向,让她滚。
妖艳贱货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看着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她伸了一只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脸的防备和警惕,只抚了抚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个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兽更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兽,那也是该由本神兽自己定夺!
我只一边往后退,一边伸长了脑袋去啄她的手。白珏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似乎有些黯然,只轻轻的说道:“我错了,阿九,我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她真挚的看着我,只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随我一同去人间?人间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谅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冻的湖水,美的让人挪不开眼。本神兽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会撒谎,于是本神兽信了,怀揣着一点傲娇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阿爹是不会许我去人间的。他说人间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里,有一心急于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们会抓住我这样还未成人形的神兽,将我们炖成汤喝,可以补足基元,强身健体,有利于修行。
白珏说人间缤纷多彩,人间千奇百怪,暮暮朝朝各有不同。她说她偷偷去过好几次人间,人间有糖人,有炸鱼,有糍粑,有清茶,有华丽的酒楼和穷苦的人家。她还说她在人间当了很久的无名女侠,专门惩奸除恶,将那些富贵人家里的不义之财散给遭了饥荒的穷苦人家。
这些听得本神兽很向往,本神兽忘了前仇旧耻,横刀夺爱之痛,满脸渴望的盯着妖艳贱货眉飞色舞的小脸。
本神兽也想当人间的女侠,惩奸除恶,扬名立万。
后来我偷偷去了人间,跟着妖艳贱货一起。她化作了狐狸的原形,溜出了青尢山,本神兽在天上飞,她就在地上跑,九条尾巴甩的簌簌作响。
我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高兴,她化作人形,将我揣在怀里,带我看尽人间风花雪月,尝遍世间百味酸辣辛甜。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她带我去京都画舫,看天上夜幕降临,看十里烟花绚烂齐放,漆黑的夜幕上,烟花照亮一方光明,五彩斑斓,美若织女在天边夜幕处织出的层层彩霞。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画面。
烟花下的美人,比烟花更美。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所有男人都会爱上她,就像烟花一般,尽管转瞬即逝,可还是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为了她点燃了全城所有的烟花。
那个人不过是求妖艳贱货对他回眸一笑。
可妖艳贱货没有,她只对我巧笑倩兮,美目流连。本神兽心里很自豪,甚至是很满足。
我想,妖艳贱货抢我一个心上人,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她的确是个美人,的确是个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所有男人拜倒在她的九条狐狸尾巴下。
不然与天地同寿的东乌帝君也不会就在那短短的数月里便爱上这么只白毛狐狸,还为她生出重修姻缘的念头。
樊篱说我睡了四万年,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也是曾倚花而眠,少则数百年,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直到阿爹闭了眼,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槃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珏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樊篱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可本尊自己还是个知分寸的,哪里是听了这狐狸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带去青尢山。
本尊站起身,抖了抖袖袍,朝她温温笑道:“不必了,小狐狸。你我仙魔殊途,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相见。所以——这番也不劳烦你了。”
小狐狸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尾巴也不甩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本尊自认为善解人意,只朝她指了指通往青尢的路,温声道:“这已经是仙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本尊记得青尢山是在人间的边境上,你若是此刻出发,日夜兼程,大抵两日就可到了。”
小狐狸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本尊决心已定,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一步一回头,待走到了草垛旁,终于跃入了灌木丛中,再望不见身影。
本尊寻思着,这一觉睡了四万年,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想来樊篱自本尊醒来后,便一直在同本尊说,这世道变了,可离去的太匆匆,这外面有个什么变化,他也没同我多讲清。
若是唬我,那也不必真的告诉我本尊睡了四万年。只是本尊与樊篱一战,各自染血之际,樊篱竟然还粗着嗓子朝本尊咆哮外面世道变了。
本尊这下可真是好奇了,这外面的世道,到底是该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