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辛梓翎有些为难地开了口。原本她以为他恬不知耻,匡了人要还他那莫须有的恩情。那时候跟他耍点心眼讨点好处什么的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现在她既然知道了他这个心意还要理所当然地同他扯一堆谎话她就做不到了,再对他提要求来帮自己做些什么的她就更做不到了。
赤骞熙定定地看着她,极有耐心地等着她接下来要告诉他的话。
然而辛梓翎并没有什么话要告诉他。同栖木林的关系,她如何说呢?说她从三万岁起便对木鼎桦一见钟情,上一次是因为她同木鼎桦的缘份,这一次是因为她对木鼎桦的情意……如果她这样说,是对他的一种伤害还是会被他暴打一顿呢?至于她是谁,她不过是擎家一个未排上族谱的人,连姓都未曾沾着擎家半点,她的身世也许除了擎家并没有几个人真正知晓,更不会有人关心。她若说实话他会相信吗?就着赤龙一族对蓝凰的排斥,她的身世会不会让他从此对她嗤之以鼻呢?
为何自己会这样在意赤骞熙的看法,辛梓翎总结是因着自己误解了他而对其产生的歉意。记得她母亲曾教导她,让她不要伤害对她好的人。她在意他的看法,皆因他其实是个好人。对于好人,她就不能伤他半分。
辛梓翎抬头看了看赤骞熙,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
“你说罢,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可以接受。还有关于我们俩人的约法三章,你想好了吗?要对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赤骞熙怕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稳一稳她的心。
这样一说,辛梓翎就更乱了,那个她原本要用来应对他“恩情”的约法三章此刻看来真是对她智商的讽刺。
“君上,你容我想想可好?”她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他又看了她半晌,默默地离去了。
之后十日,她没有见过他的踪影。第十一日,她避无可避地在门口撞见了日日都要来这处的仲文。虽说是赤骞熙的掌案,但是平时里也就是个同他主人吃喝玩乐的家臣,不过对赤骞熙倒是忠心。这几日天天来这里都冷着一张脸,再不似前些时日,见了她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她有点怕碰到他,哪知道早晨一打开门就遇到仲文正从她这处路过。辛梓翎头皮一阵发麻,又不好意思再把门关上。
对上仲文时他正用那双平日里笑成月牙似的眼睛冷冷地瞪着自己,这双眼睛这会看起来又圆又亮,再不似月牙一般。
辛梓翎挤了一个笑容,她自己也晓得这个笑容此时看起来有点难看。见仲文还是一副恨恨的表情却不言语,只得干咳了二声问道:“仲文,日日见你过来,怎么没见着君上他呢?”
仲文给了她一个更难看的脸色,道:“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装聋作哑下去了呢。君上他这几日有事。”
听他这话里有话的意思,辛梓翎自感理亏,便站在原处想等他走过了再出去。怎知道仲文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样子继续说道:“今儿个你先开口我也就不客气了啊。其实我晓得小姐你并不喜欢我家君上。”辛梓翎眼皮跳了跳,他继续说道:“君上受伤这么久,醒转过来后本就身子不好,这几天日日见他都不开心,这不是更伤身子么!我自幼便服侍君上,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子坐立不安过。”
“那个……我……”
没容得辛梓翎说话,他截断她的话,又道:“他几日没来找你,我看你吃得香睡得好,瞧起来还像长了二两肉。我不明白君上看上你哪里了,来路不明不白的。我瞧着绿露公主那样才叫做真心喜欢君上。”
辛梓翎知道那绿露公主,曾在后花园隔着座桥远远地瞧见过一眼,长得亭亭玉立,身姿婀娜。听赤骞熙说是赤龙所辖的青龙一族的公主,她同族的姐姐已同赤家结亲,不日便将嫁入赤家做赤天翰的正妻。
想不到她竟对赤骞熙存了这层心思。不过细想来,赤骞熙也确实算得上玉树临风,风姿过人。再一细想,本听闻中意他的人就多,有这么一位公主喜欢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至于自己听了这层消息为何会这般讶异,想来是自己之前对他的偏见太深了的过。不过也怪不得自己对他有偏见,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女子相处。
见辛梓翎作一副沉思状,仲文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来说小姐,若是君上知道了,小的少不得要挨一顿鞭子。但是见着君上对小姐的那个态度,再见着小姐对君上的那个态度,我真的是替君上抱不平。若是小姐真的对君上无意就请直接对君上说了吧。小的想,长痛不如短痛,我上次看一本戏册子里是这么说的,再听闻一些娶了亲的兄弟也是这么说的。”
辛梓翎万想不到仲文素日里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今日会对自己说出如此的一番话来,不禁发自内心的感慨赤骞熙其实把下人**得极好,能发自内心地对主子好,说明这个主子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于仲文的这一番话,也是叹了口气,道:“仲文,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我并不想伤害谁,也不会伤害谁。”
仲文一双眼睁得更大:“我小?你不过也就四万来岁吧!我可比你大多了!今日说这些话全是为了我家君上,姑娘你好好想一想做个好决定吧。”说完,仲文转身便走了。辛梓翎跨出去的半条腿又收了回来,关上门在屋内呆想了半天。是走是留地分析了好久也没有个结果。
若是留,仲文说得一点也没错,她本就不应该留下来。但是若她走了,赤骞熙那头她是不是也要给个什么交待,那她又该如何交待?现在赤天翰难得过问她的事了,若要偷偷溜走,她想也可成事。
她叹了口气,要走,她又往哪里走呢?回栖木林?她留给木鼎桦的信中是说:她要去办一件于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事,若成了,她便回来,若不成,希望他记得她。他看了信就连意思一下来找她也没有。她现在回去,他会不会问上一句“又是你”呢?
再叹了一口气,要不然她就自己去那玉魄之眼,一跳倒是一了百了。可是异界中的那一处凡世过得太快,于她们这里而言不过是朝生暮死,那处早已不是她曾经待过的那个异界了。曾在那处,她也落得了个人人想杀的命运。也许那个被自己和凤灵珠寄生的女孩子本可以长命百岁,有一个完整的人生,一个爱她的人,一群可爱的孩子。却因着成了温养她元神的罐子而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也许自己真的是个不祥的人……
她继而又叹了一口气,也许她应该听她娘亲的话去耀絮丘,去找她那位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她既不能放下又没有能力,那么就寻着以后她羽翼丰满再去寻她父亲和那个死命掐住她往她嘴里放药的白珍菡。
进寝房拿了一颗宝石,看了看又摇了摇头。眼下手里的东西全都是赤骞熙送的,拿出去用了,好像又多欠他些人情。可是她并不知道耀絮丘在哪里,若出去的话她会找好久好久也说不一定,那时若到了要用钱财之处,她如何是好?
天色迟暮时辛梓翎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她门口站定后便没有离开。她想了便刻,走过去将房门打开,门口处站着几日不见的赤骞熙,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眼神有些忧郁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话语。辛梓翎微仰着头,看他将那缀满点点繁星的深蓝色天幕挡住了一大片,白色的月牙自他身后微微露出了一个角。清风拨弄着门外的龙鳞树,唯听得这静夜中树叶沙沙作响。后院的溪边种了好些蕃结榆,这几日开满了紫色的小花,那浓烈的花香顺着这风四下里飘,引得辛梓翎打了一个喷嚏。
赤骞熙将入夜披在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把辛梓翎裹住,再将她顺入屋内微微闭了门。
他背对着她,轻声道:“这几日你也没有来找过我,其实想来我也许是想得太多了,有些事,知不知道也不着紧。如果你不想说便就不说罢。”顿了顿,他转过身来,手里握着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精制小盒子。徐徐行自她身边,她便瞧着自这打开的盒子内放着一支簪子。那簪子以黄金做底,中间镶了层层叠叠如水波积叠般火红的龙鳞。他将那支簪子拿出来,轻轻地别在她的发际间:“其实我大约知道你是谁,但火凤已隐世多年了,并未闻得这万年间族里新添了谁。而那日见着你的原身,羽翅尾翎多有青莲色,所以我也不太确定。”
他看着她的眼睛又道:“我用了我尾末上的几片鳞甲制成这簪子,常瞧着你别个白玉簪子,但我觉着这支簪子更加衬你。”
辛梓翎眼中有些潮,龙鳞生生地拔下会有多痛她不是不知,这些天他原是做这个去了。
赤骞熙又将他新缀于腰间的一块玉佩给她看。那玉佩晶莹剔透,做镂空雕饰,中间也镶了件物什,一片赤红色的凤翎。
“这个是我苏醒那日见着于你身上掉下来的,这样可好看。”他问完,看着她,又将那发簪正了正。
辛梓翎觉着眼睛一酸,本能地转过头去。这个人怎么这么傻?自己能给他些什么啊?
“怎么就哭了,你可真好哄。”他伸手将她的脸轻轻扳过来,另一只手就去擦她脸上的泪。
能被一个人这么温柔真心地对待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在她记忆里,只有她娘亲是这么为着她的。她有点想靠在他怀里,但她不能,不能因为这时的感动而带给他更大的伤害。她不愿他因她而受伤,是因为他对她如此地好吧。
不知何时,门被轻风带开,吹灭了于风中摇曳不定的烛火,屋中唯有透进的月光带来一些浅薄的光亮,于皎月的白光中拆射出龙鳞的点点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