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的两排路灯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尽头,他喜欢无尽头的街道,因为没有尽头,便可以一路走下去。
他于路灯下缓行,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他更喜欢此刻的影只形单,因为这样,便可以只与自己的影子走下去。
影子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无论它怎样千变万化,它总会紧紧跟随自己,他走它即走,他停它也停,多美妙惬意的感觉啊。
他朝身旁的“好伙伴”笑道,“好兄弟,只有你最好了。”
影子永远忠于他,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踏实的感觉。
他开心地蹦了一个高儿,影子也随他开心地跳了起来,落地的时候,他们再度连为一体。
他对自己的影子说,“我弟弟和我是双胞胎,别人说我们站到一起,就像彼此间的影子。讲实话,这个比喻用得不太恰当,我和他的确默契,但谁愿意成为谁的影子呢?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影子只有一个,不是他,也不是我,只能是你。”
他对影子轻笑着,然后放声大笑着,随后干笑着,最后苦笑着,他笑着笑着,眼角处有了些湿润。
他心里积攒了数年的压抑和苦闷,他没有如此好的心态去做到笑着面对,也不可能去哭着面对,他只好在哭出压抑的时候,用笑去迎接明天的路。
接下来的路他看不清楚,在抹黑前行的过程中,他尽量不让自己摔倒。
突然之间,“噌噌噌噌……”无数个连续声响从上方传来,道路两旁的路灯自远处连续熄灭,明亮的街道转眼之间一片漆黑。
他的影子消失于漆黑的夜里,笑容僵持于脸上。
惊慌失措的他抬头望向熄灭的路灯,路灯残存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茫然若失的他低头找寻影子,唯一陪伴自己的影子已被黑暗吞噬,他心里方才获取的安逸连同路灯的光明一并消亡。
黑暗彻底笼罩了他,紧随其后的恐惧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布幔,将他死死缠绕。
杵在原地的他已然是惊吓万分,而此时,却有一个更加恐怖的声音于他面前响起,这个粗糙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片砂纸在相互摩擦,“你的帽子掉啦。”
他寻声抬起头,一具烧了焦的人尸清晰呈现于他的面前,烧得炭黑的骨架上,一双发着幽光的血红眼睛正盯着他。
干尸的胸口处还插有一把水果刀,这把刀竟然在夜色之中泛出了刺眼的银光。
看到这些,刺骨的冰凉瞬间贯穿他的脊背,他一屁股坐在潮湿冰凉的地上——鬼,是鬼!
人尸的黑色爪子举着一根拐杖,拐杖指向他的身后,“你的帽子掉啦。”
他瞪大的双眼始终脱离不开面前的人尸,一股莫名的力量却强迫着自己无法扭转脑袋或是闭上双眼。也有这样一方面因素,他担心在不留神的刹那间,它会扑向自己。
他颤颤抖抖地指向干尸胸口处的水果刀,张口结舌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这具人尸再一次指向他的背后,“你的帽子掉啦。”
无可奈何下,他只能迎合它的意思。
他随同拐杖的指向,往背后瞟了一眼,熟悉的帽子果真在身后!
他伸手拿了回来,又放在怀里翻转了几圈,“怎么会这样?我的帽子明明在书包里啊!”
他放在背包里的帽子根本没有拿出来过,又怎么会掉落在自己的身后?
他心生了几分怀疑,迅速放下肩上的背包,背包的拉链竟然被人拉开了!
“是谁将我的书包拉开的?难道是你?”
抬头看向人尸之时,他再度惊愕了,因为他的面前空无一物!
他回想起光明消失前的最后景象,他的周围本来就空无一切!
那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是幻觉吗?
浑身起满鸡皮的他从地上站立,瞪大的眼瞳仍在黑暗中寻找它的踪影,他四处张望,还是一无所获。
这个世间对他而言很残酷,从来都是一点一滴地掏空他,世间却又充满了神奇,他居然可以体会到失而复得的美妙感觉,即使这种美妙感觉伴随着难以承受的惊吓。
手中的帽子紧紧地扣在了头上,他迈出步伐的同时,街边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黑暗无际的长街恢复了以往的明亮,心有余悸的他也获得一份安全感。
他低头行走着,边摩挲头上的帽子,边苦思今夜的怪异之事。
如果说,整条街路灯熄灭是突发故障,那么人尸的出现,恰巧在这个时间出现,又怎么解释?莫非这些日子太过疲惫,出现了幻觉?还是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他苦苦冥思,毫无头绪。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鬼尸的浮现并不是害他,反而帮了他。
背包忘记拉上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方才用尽全力的一跳,背包里的帽子完全有可能掉落出去。软软的帽子掉落在地上并无声响,所以他丝毫没有察觉。倘若鬼尸不提醒自己,他已经踏上离去的路,从此以后,他将永远丢失这顶帽子。
难道说,问题出在这帽子上面?莫非这帽子有灵性?
难道说,它不想被自己丢弃,上演了一出提醒自己的“鬼戏”!
如果是这样,邪乎得不着边际了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确实太过疲惫了,还是不要再瞎琢磨。
虽然他不去探究诡异的缘由,但有两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首先,人尸身上插的水果刀是奶奶用了十几年的刀,这把水果刀他再熟悉不过,刀片的尺寸色泽以及刀把的形状材质,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能刻画出来,而这把熟悉的水果刀为什么插进了人尸的胸口呢?
最令他无法释然的,是他从人尸身上看到了奶奶的身影!人尸的举止、人尸的高矮都与奶奶有些相似,最具相似的是人尸的说话声音,人尸说话的嗓音虽然沙哑,可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奶奶的味道。
若干年后,他相信人有预知未来的说法。
不经意的简短瞬间,人会看到未来发生的画面,当时并不在意,直至发生时才觉得不可思议。
发生了也不必太过认真,这样的瞬间只会偶尔出现,不是说来就来。
事先没必要和谁分享,分享给别人,别人也会嗤之以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更何况别人呢。
事后更没有必要讲给谁听,说了倒显得自己事后诸葛亮。
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在奶奶出事的前后,他并没有把今夜发生的怪异之事说给弟弟。
……
晨子山和晨子风的家只有四十多平方米,一间卧室和一间客厅几乎占了这栋房子的所有面积。
客厅有一张小床,他们奶奶睡在这里,而兄弟俩睡在卧室的上下铺。
客厅里的餐桌,既是吃饭的桌子,又是兄弟们学习的桌子。
为了节省用电,他们晚上在客厅里学习,与奶奶共同用电。
吃过晚饭,奶奶会把简陋的餐桌擦得干干净净,忙碌一天的奶奶躺在床上,她看着孙子们安安静静地读书,这是一天里她最大的乐趣。
自从晨子山离家之后,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奶奶躺在床上默默地怀念着,又在无数个夜晚悄悄地失落着。
奶奶步履维艰地爬到床上,她望着泛黄的天花板,觉得晨子山离家的这些年,自己过得好累啊。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寄予厚望的人回报她的总是失望,他的爷爷,他的父亲,还有他。
年轻的时候,他爷爷参了军,大好的前程却因为违反军规被割除了军籍。回到家之后,他爷爷加倍堕落,又是酗酒又是赌博,败光了家业不说,对自己又是骂又是打,现在腿脚不好使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在无数个痛哭流涕的夜晚,她都下定决心逃离这个家,可那时候他的父亲还小,想到自己要将他抛弃,又在痛哭流涕的夜晚暗自擦干眼泪。
终于熬到他父亲长大成人,好在他父亲学习还算争气,天资聪慧的他还考上了公务员。几年之后,凭借自己的胆识和人脉,又下海从了商。事业有成的他开始变得虚荣自傲,甚至学了社会上伤风败俗的东西。在他决定离婚的时候,奶奶气得放出了狠话,但她万万没有料到,打那以后,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竟然从不回家看望一眼。
每年的三十晚上,家人团圆的节日里,奶奶都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守候着。
她趴在冰凉的窗台上,望着楼下稀少的行人,望着烟火斑斓的夜空,望着玻璃上映出的央视春晚,她时不时又回头看看饭桌上早已不再冒热气的饺子,最后看了看围绕饭桌前的两个乖巧孙子,在鞭炮齐鸣的时候,她的老泪悄悄纵横了。
奶奶想着过去的岁月,感觉自己这一生都活在了对晨家人的失望之中。
她最担心的是,这两个孙子有一天会步入他们的后尘,哪怕他俩以后过着再穷苦、再艰难的日子,也不希望他们误入歧途。
又是一年春节,而今年的春节是晨子风读大学以来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晨子山离家后的第四个春节。
家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子陪奶奶过年,虽然奶奶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苦闷,可她还是强颜欢笑面对这个孝顺的孙子。
她的这个孙子非常争气,还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今天是他从大学回来的第一个年三十,奶奶为了能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年,努力克制自己沉积已久的抑郁。
家里只有两个人吃年夜饭,奶奶却不辞辛苦为他准备了八个菜。奶奶打算炖一条鲤鱼,炒三道肉菜,三道青菜,最后再添上一道凉菜。
奶奶腿脚不好,来回跑腿的活全由他来做,奶奶只负责炒菜。
他边在奶奶身旁忙碌着,边讲述大学生活的新鲜事。
奶奶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问几个好奇的问题。
他又讲述几件她们姐妹在大学里的趣事。
奶奶听着听着,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她忽然插了一嘴,“你哥当初打算重返学校,可也是因为她们啊。”
此言一出,狭小的房间瞬间安静了,锅里沸腾的声音清晰地吓人。
他只顾着择菜洗菜,没有再讲大学的生活,没有再说任何话。
奶奶也只顾着炖鱼,没有再问他大学的事情。
默不作声的两个人,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
六道热菜与一道凉菜摆放在了饭桌上,只差最后一道菜,肉丸子。
奶奶正炸着肉丸子,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奶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他。
他也停下了给肉丸子裹面,望向了奶奶。
二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
他们心里有共同的惊诧与疑问,家里本来就很少有人登门,更何况是大年三十!
窍门的人会是谁?
奶奶手里的笊篱颤抖了起来,“会不会……会不会是……”
“我哥!”
奶奶步履蹒跚地去开门,打开门的时候,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是你们!你们来干嘛?”
脸上堆满笑面的光哥假惺惺地说,“老人家,我来看望您啊。”
“看望我?”
光哥侧头瞥向屋子里,他只发现晨家其中一个兄弟的身影,“晨子风过年没回来?”
“你是来找晨子风的,你想看看他过年回没回来,我说得对吧。”奶奶又冷漠地补充一句,“晨子风不在家,你们走吧。”
“瞧您说的,大过年的,我这不是心里面挂念您吗。”
光哥又朝身后的老五和老六命令道,“你们俩把大米白面搬进去。”
老五和老六扛着大米白面要往屋里进,老人却挡在门口,“我不要,东西拿走!”
光哥脸上显露着尴尬的笑容,“老人家,过年拒人门外,可不是好兆头啊。”
老人紧紧盯着光哥暗藏狡猾的面容,“黄鼠狼给鸡拜年,更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们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扛到楼上,您不能再让我们扛下去吧。”
“你若不扛走,我自己扛到楼下扔掉。”
听闻此话,光哥一群人悻悻离开。
奶奶关上门,自语了一句,“真是一群渣子!”
“他们打探我哥的消息,是不是想找他给他们做工。”
“唉……这些年,他们不依不饶,你哥迟早要落入他们的手里啊。”
奶奶牢牢扶住门把手,她看到油锅里已经炸糊的肉丸子,想上前捞出来,竟然走不动路了。
“子风,快把火关了。”
他关上燃气罐,回到奶奶身边,“你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奶奶想去床上躺会,可疼痛难忍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力,“你去帮我拿点去痛片。”
“去痛片?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他立刻找到药箱,翻来翻去也找不到去痛片字样的药品,“家里啥时候买过去痛片?我找不到啊。”
“我早上吃过的,你看看水壶旁边有没有。”
他小跑过去,果然在水壶后面发现了它,打开一看,整瓶的新药已经被奶奶吃得只剩下几粒,“你一次吃几粒。”
“三四粒都行。”
他仔细阅读上面的说明,说明上写着一次服用一粒,“你怎么吃这么多?”
“便宜药,可能药力不行,别问这么多了,赶快拿过来吧。”
他将热水和药递给了奶奶,呆痴地看着她一口气吞下三粒白色大药片,他忧心忡忡地关问道,“你真的没事?”
“不就吃点药么,瞧给你紧张的。”
奶奶突然问他,“你们哥俩是双胞胎兄弟,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去哪?”
“我……我认为光哥这些人都找不到,他肯定不在这附近。”
“唉……当初我就不应该说那些绝情的话,活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你们还小,我真是老糊涂啊,老糊涂啊。”
“奶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以前,我和他在学校里总被别人欺负,你不知道,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和你讲。他替我挨别人的打,顶替我被开除,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被那帮人逼的。这个家是他唯一依靠的地方,你还把他赶出了家门……奶奶啊,你能想象到外面流浪的他,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奶奶捂着额头,指尖用力揉搓太阳穴,“你哥说得对,我是不够了解他啊……都是我的错啊,是我欠他的……”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了解他,我和他是双胞胎兄弟,也不是特别懂他。”
“不行!我去找他!”
他有些急了,“奶奶,大过年的你上哪去找?”
“不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能让他被那群歹毒之人找到!”
他情绪激动地说,“他不在这个城市,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他!”
“他不在这个城市?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有联系?”
他忽然明白自己失言了,低头不做言语。
“既然他不在这个城市,你们还保持着联系……你是不是有他的手机号?”
他狠狠摇头。
“你把他的手机号给我!”
他纹丝不动。
“快给我!”
“我没有!”
奶奶扑向了他,他轻身一躲,奶奶扑了个空,扑倒在水泥地上。
追悔莫及的他对着满面痛苦的老人大喊一声,“奶奶!”
……
一天晚上,他下班回到出租房,他喝了大酒,呕吐不止。
许诗雅一边捶打他的后背,一边说,“怎么又喝了这么多,你以后能不能少点喝!”
他背对她摆了摆手,“别拍了,可以了。”
“以后能不能别喝这么多,以后能不能别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行不行啊?”
他直起身子,“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你总是这样说,你不把痛苦说出来,我怎么能懂。”
醉醺醺的他推开了她,“滚开!”
许诗雅气得转身离去。
许久之后,他晃晃悠悠地来到许诗雅的身边,他尝试讨好她,却被她无视。
他低垂了脑袋,缓缓地对许诗雅说,“你和我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啊……你是不要你的父母,我是父母不要我。”
“支离破碎的家庭让我们兄弟过早成熟,人心的冷暖、世态的炎凉我们体会得太深刻。我们继承了父母的血脉,却没有得到骨血该有的亲情。母亲像失踪了一样,我们也从来不找父亲。都说父爱如山,”他苦笑了一声,“我们从不奢求可以像别人家的孩子,得到父爱,打小已经习惯的事,没有父亲也一样习惯……而那个时候,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那一次也是我这辈子唯一次主动找他,我向他哀求,他却无动于衷……这是他的亲生母亲,是生他养他的人,他可以不要我们,他怎么能铁石心肠到连自己母亲的死活都不管不顾!”
“我还以为你没去找他!我还以为他不知道!那他也太残忍了……”
“他说他生意失败,手里没钱,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痩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他可以卖掉他的豪车,卖掉他的别墅,他如果不想卖,随便借一借也行啊,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他残忍的心真就没有一点良知吗?等他活到老了,不会后悔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吗?”
“他可以做到六亲不认,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虽然四年没有回家看望她,但她是我的奶奶,我不能不管她!我们本来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可以求助,能走的我全走了,结果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们一把……”
“你知道的,奶奶重病卧床的时候,因为没钱被医院赶了出去,我已经把……已经把你剩下的钱全部用光了,我打工挣的几个钱也于事无补。”
许诗雅牢牢握住他的手,“我知道奶奶患上的是花费巨大的癌症。”
一身酒气的他靠近了许诗雅,“我望着奄奄一息的奶奶,望着晨子山满脸的憔悴,我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只顾着自己!难道真的被奶奶说对了,我正走向他那条路。”
她没有嫌弃他的酒气,反而贴近了他的脸,“你没有,我确定你绝对没有。”
他笑着摇摇头,“你怎么敢确定没有?”
“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反问,“是吗?你确定吗?”
她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继续听我说吧,你知道奶奶患上的是最疼痛的癌症。”
她抢着说,“我知道,是骨癌。”
他点了点头,“我盯着她想打却打不开的眼睛,想合却合不死的嘴巴,我盯了整整几个月!她虽然不说任何话,但我知道她很疼,是我无法体会的疼。她疼的时候不想说给我听,疼得已经神志模糊了,却有力气死死抓住我的手,就这样死死地抓着。”
他握住许诗雅白皙的手臂,模仿奶奶当时的动作,“奶奶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我的皮肉,我明白她疼痛难忍,而她的心更疼!每当她极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看简陋的住所,又哀求地盯着我……她在求我,她想死!”
“她无法忍受病魔带来的剧烈痛苦,无法承受心理上的巨大遗憾,更不想继续连累我们兄弟。”
“我也想结束她的痛苦,我找到那家赶走我们的医院,求大夫给她安乐死,可是他们说……他们说不可以安乐死。”
说到这里,他深埋了脑袋,淌下了如同流血般的眼泪,“他们医院,人想活不给活,难道想死也不给死吗?”
她悲伤地叹息一声,“这么年轻的你,竟遭遇了这样的事……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看奶奶实在太煎熬,我问她‘我帮你结束痛苦吧’,奶奶闭上眼,眼角处落下了泪……”
“最后,她点了点头。我跑进厨房拿了把水果刀,跪在她的面前,她奄奄一息地对我说‘这些年,奶奶对不起你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把你逼到这个份上。子风,照顾好这个家……奶奶真的对不起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答应了她,然后她闭上了眼,安静等待她的孙子来结束自己的痛苦……我双手握刀,对准她的心脏,可反复用力都泄了气,我根本下不去这个手……奶奶发现我软弱了,她说‘你想想奶奶这辈子所受的痛苦,别让我临死之前,还遭这么多的罪啊,帮帮奶奶吧’,我咬切牙齿一刀插向她的心脏,深深地扎了进去……”
“我看见她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她解脱了。”
已是泪流满面的他苦笑起来,“而我,也哭着跟她一起笑了。”
他痛哭一阵,突然咬紧了牙关,仇意深重的双眸怒视自己的双手,“我望着这双染满奶奶鲜血的手,我痛恨自己继承了父母的血脉,但我感激他们遗传我了残忍!”
沉默良久,他渐渐平复了心中的仇恨。
他望着目瞪口呆的她,惨笑道,“你现在还认为我是那个你所认识的男人吗?”
她完全震惊了,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见她无言以对,他继续说,“我反手拿刀,又捅向自己的心脏,沾染着奶奶鲜血的刀尖已经刺入了皮肤,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让我顿时收住了力……你怎么办?晨子山怎么办?当他看到我和奶奶双双倒在血泊之中,他以后该怎么办!”
……
放学回来的他一打开家门,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扑面而来。
当他发现眼前的一幕时,顿时惊愕了,嘴巴颤抖的他拼命摇着头,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
跪在奶奶身边的他缓缓说道,“你终于放学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恍惚的神情看起来他无法接受奶奶死于亲兄弟的刀下,“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下得了这个手。”
“一咬牙的事。”
他平淡地讽刺道,“一咬牙的事,说的真轻巧啊……你总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们来自同一个娘胎,没想到你会这样残忍。”
“我们来自同一个娘胎,出生前后只有分钟之隔,这分钟之隔却让我们有了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性格又决定了人生不同的路。分钟的差异,一生的差异啊。”
他突然暴怒,“你说这话,是替自己开脱罪责吗!你可是杀了人,亲手杀了辛苦养育我们的奶奶!差异,我们的确有天大的差异!你能把奶奶杀了,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你真是个畜牲,我要宰了你这个畜牲!”
他瞪大充斥了血红的眼睛,几个箭步冲上去,将他从床上踹倒在地,对准他的肚子胡乱狂踢,踢累了又骑在他的身上一顿暴拳,仍然不解气的他又抡起书包拼命往他身上砸。
他不还手,不躲避,不吭声,不眨眼,犹如条奄奄一息的鱼,瞪着绝望的眼睛,使出生命的余力做最后的喘息,然后躺在案板上任由他人宰割。
被他百般蹂躏的他微微抬起了头,他哀伤的眼睛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落日,无垠的晚霞似乎将整个世界染得血红一片,“我结束了奶奶的痛苦,你来结束我的吧,就用奶奶身上的刀子。"
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不会结束你的痛苦,我要让你痛苦地活下去,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泛黄的天花板,“你想让我自首吗?”
听闻这句话,他蒙了,痴痴地看着生无所恋的他,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拿主意吧,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你心里痛快,我全部依你。”
“做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把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做了,这个时候还让我做什么决定?”
他倦怠的眼睛看向他,“这个事怎么跟你商量?难道连带着你一起成为共犯吗?”
他大声反驳,“所以你就亲自动手杀了奶奶!”
他更大声地咆哮,“你有能力找到钱帮奶奶治病吗?你有能力解除她的痛苦吗?现在连针吗啡都买不起,你告诉我,天天看着她痛楚彻骨的样子,天天听着她痛不欲生地哀号,你能做什么!”
他从哥哥身上缓缓站起来,看到奶奶死去的面容,他不忍直视地将头扭转别处。
他低声说,“有时候,我望着极度痛苦的奶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自己!”
“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恨自己的麻木不仁,我恨自己的天真幼稚,我恨自己在家破人亡的时候竟然有心思读书,竟然还想为自己寻找出路……我天真以为,等我有了出路就可以为奶奶做点什么……”
“我恨这个世界,我更恨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却撒手不管的他们。”
他不由落下悲痛的泪,心里对他的愤恨也减弱了许多,“你做都做了,现在还来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现在是我仅剩的亲人,我能怎么办?我能让你去自首么,我能让你去蹲大牢吗?”
满身伤痕的他起身坐在地上,“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他湿润的眼眸看向染满血的水果刀,“你没让奶奶受太多的罪。”
“她是带着笑走的。”
他望着奶奶死去的面容,如沉睡一般的平静,“火葬她吧。”
“深夜里去荒山。”
“只能去那里了……你给许诗雅安顿好,千万别让她起疑。”
“嗯,我顺便准备好需要用到的东西。”
“嗯,这里就交给我收拾了。”
兄弟二人自家中分离,一刻也没有闲着,他们为消痕灭迹做了充足的考虑和工作。
假如有一天别人起疑,他们会口径一致地说,因为他们父亲的不管不顾,所以没钱给奶奶看病,他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奶奶最后还是病死于家中。他们没钱发丧也没钱火葬,不得不亲自将她火化掩埋。
他们认为,人们对他们兄弟给予更多的,应该是同情。
如果警察上门调查,奶奶的尸体已被火化,家中的现场早已清理干净,目睹案发现场的人也只有他们自己。
唯一的证据,就是这把作案用的水果刀。
他们把它擦得光亮,偷偷丢在卖刀具的街边摊上,以后不知道会落入谁家,用来切水果呢。
就算警察起疑,却没有任何定罪证据,拿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年少的他们单纯的以为,如果纸足够厚,是可以包住火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兄弟俩将奶奶的尸体和生前的所有遗物运到荒山里,堆放在一起。他们一人手里提着燃烧用的汽油,一人拿着挖坑用的铁锹,万事俱备,只差一把大火。
晨子山将奶奶的尸体和她的遗物洒满了汽油,他划着一根火柴,随即扔了过去,“噌”的一声,旺盛的大火瞬间燃起。
兄弟俩静静望着熊熊燃烧的烈火,随着滚烫的热浪扑面,一股肉香从中飘散而来。
大火映红了他们的脸,兄弟俩同样的面孔中显露着同样的凝重。
过了许久,晨子风首先打破哀伤的沉默,“用不用在浇点油,感觉烧不彻底啊。”
“现在火势还可以,也就这个温度了,烧不干净,等会儿再看吧。”
“烧不成灰?”
“应该成不了灰。”
“烧不成灰,那不就是黑糊糊的干尸么!”
想到将自己从小拉扯大的奶奶,眼看要变成惨不忍睹的干尸,他不禁落下了泪。
为了不再让奶奶辛苦地卖菜,为了让她以后过上好的生活,这也是他在无数个埋头苦读的日子里,能够坚持下去的一个重要信念。
此时此刻,这个信念在他心里已然熄灭。
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重要的亲人,也是一份对未来的执念。
他仰面朝天,不知是望向奶奶飞往天堂的灵魂,还是让眼睛里不争气的眼泪,不再流淌。
他问向哥哥,“奶奶的照片你也扔进去了?”
“扔进去了。”
“你怎么不留一张。”
“都是奶奶年轻时候的相片,烧了让她一起带走吧。”
“奶奶没有近几年的照片?”
“从你记事以来,你见过奶奶给自己照过相吗?”
他哀叹了一声,“我印象中的她,一直忙忙碌碌地维持这个家。”
“她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给自己留个照片。”
“你说,咱们有一天会不会忘掉奶奶的模样?”
“谁知道呢,今年忘不掉,明年忘不掉,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
他摇了摇头,“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刻意地去回想奶奶的模样,却发现脑子里越描画越模糊。不经意的时候,我们又会浮想起与奶奶一起生活的过去,在那些深刻的片段中,她的言语、她的动作、她的神情都会清晰呈现于我们的脑海。随着时间的流逝,奶奶的模样会在头脑中模糊,此刻的痛楚也会在心里淡化,但我们对她的记忆永远不会淡忘。”
他默默擦干眼角处的泪,“是啊,永远不会淡忘。”
他问向弟弟,“在你的印象里,奶奶给你留下最深刻的是哪件事?”
“印象最深刻的……应该要属咱们九岁那年的秋天,我们上小学的时候。”
“嗯?”
“我点你一下,你就明白了……还记得那时候的小学厕所是旱厕,便池上面有两块踏板给人蹲着用。”
他露出笑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他也笑了,“怎么样,印象很深刻吧。”
“对你来说,的确深刻啊。”
“还不都怨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呵呵,的确是我出的主意……那个小胖子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他整天欺负咱班一位腿有残疾的同学。”
“张轩亮。”
“对对对,就是他。”
“你看不过去,所以找我商量狠狠整他一回。他平时饭吃得多,零食吃得也多,中午吃完饭,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屎,还专挑干净的茅坑拉!所以咱俩把其他茅坑里的踏板全铲些屎尿铺在上面,就留一个干净的茅坑并把里面的踏板撤掉,等他来到学校的时候,咱俩便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块薄木板放进去……”
“我记得,当时咱们在旁边看得还挺紧张的,他站在那两块木板上面竟然没事,脱完裤子蹲下也没事!我心想,可惜了,木板还是厚了,白折腾一场!谁想到,他下腹用力,脚后跟也跟着用力,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哈哈哈哈……你想想,他掉下那回儿正在拉屎呢,他吓成什么样了。”
“哈哈哈哈,他吓得都哭了……最好笑的是,他那胖胖的身躯还卡在了茅坑里,当时咱俩在旁边笑得肚子都疼,谁管得了他啊。等咱们笑完了,你跑过去质问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了’,他哭着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拉我上去吧,求求你拉我上去吧’。”
“这个小胖子答应咱们不说出去,咱们才救了他,谁知道这小子一上来就跑去找老师告状……后来奶奶知道了,放学后把咱俩带到学校的旱厕,心平气和地对咱俩说‘我今天不揍你们,我让你们尝尝这么对待人家,人家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让我先进去,我死活不肯进,她生气地说‘晨子山,衣服我给你洗,澡我也可以给你洗,但你不进,我一定把你丢在这里’。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钻进了茅坑……我忍着臭气熏天的气味,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看眼下‘惨不忍睹’的一幕,双臂更是牢牢夹住踏板,不让自己像张轩亮一样掉下去。与此同时,尽量蜷缩身体,平衡身体,不去触碰茅坑里的屎尿。然后,她又命令你‘晨子风,还有你,你也给我进去’,你看我已经钻入了茅坑,不得不跟着进了。我从旁边的茅坑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我心想,坏了,你一定没夹住,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浑身屎尿的你低着头走在马路上,路上我一直保持与你两米以上的距离,就这个距离,我还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其实,这一路走下来我还算是离你近的了,路人望见你这模样,恶心得恨不得离你十万八千里!”
“奶奶给我留下这个印象实在太深刻了,直到今天我看见旱厕心里还有阴影。”
“是啊,奶奶给你留的这个印象的确深刻啊。”
兄弟二人望着火堆苦笑着,笑着笑着彼此沉默了,笑着笑着微弯的眼睛渐渐发了直,渐渐湿润了。
“这一路走下来,奶奶才是离我最近的人……这一路走下来,奶奶牢牢牵住我的手,从未放手……她从未嫌弃我身上的气味,从未在乎路人的眼光。我时不时偷瞄着奶奶,她坚毅的目光始终目视前方,低头不敢见人的我,也慢慢鼓起了勇气,慢慢挺直了腰板,被她牵着的我,大步走下去。”
说到这里,他落下了泪,“我还寻思,等奶奶老了,我会牵住她的手继续走下去……这一路才算走到哪里啊?奶奶还未尝过我给她带来的幸福,就……”
他感受到他深深的伤感,但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
待他恢复平静后,接着向他问道,“奶奶给你留下印象深刻的是哪件事?”
“还记得妈妈走的那天么。”
“原来是这件事,那时候奶奶想留住妈妈,想挽留这个家。”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婚了,奶奶只好求妈妈,奶奶哭着对妈妈说‘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都是我养的那个不孝子的错,和这两个孩子无关啊’。”
“妈妈对奶奶说‘您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打进这个门的那天,我叫您一声妈,您永远都是我妈。但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我和你儿子已经离婚了,我留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奶奶说‘你若走,把这两个孩子一起带走’。”
“妈妈说‘我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甚至连个住所都没有,您叫我如何带走他们,叫他们跟着我受罪吗’,妈妈望着咱兄弟俩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她决定,要带走,只能从我们中间选一个。”
“奶奶听了之后大发雷霆……她望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把咱哥俩搂在怀里,把咱兄弟俩紧紧合抱在一起。她在我们耳边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拆散你们兄弟,任何人都不行!打今天起,你们兄弟俩不再是我的孙子,是我的儿子’。”
他说到这里,一直强忍的泪水顷刻之间决了堤,“奶奶最后是带着笑走的,她是带着笑走的……她辛辛苦苦给咱兄弟俩拉扯这么大,没让咱冻着,没让咱饿着,没让咱们分开,她做到了,她都做到了!”
他们望着火中的尸体,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他说,“奶奶临走前让你照顾好这个家,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送许诗雅回家吧。”
他勉强露出了笑面,“现在关心起许诗雅了?”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行吗?”
“你现在求我,也不好使了。”
“为什么?”
“这次,是真的送不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
“她……怀孕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那些天我压力太大,你接替我看护奶奶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醉酒。”
“所以你们……”
他盯着面前舞动的火焰,陷入了沉默。
他接着问,“你和她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又反问,“我们连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还能让她再生一个孩子吗?”
“所以你们打算……”
“奶奶已经走了,最近也没什么事了,近期就给做了。”
“那以后你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啊,许诗雅这辈子恐怕是跟定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你好好念书吧,别操这些心了。”
“我不操心能行吗?奶奶这场大病,花光了咱们所有的钱……生活怎么办?学费怎么办?”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说了,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念书。”
他踌躇了片刻,随后说道,“咱们兄弟之间,必须有一个出去打工,供另一个读书。”
他眯微了眼睛,“这还用你说……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奶奶这辈子的夙愿,就是看到咱兄弟俩都上大学。”
“咱俩都上大学?”他淡笑,“根本不可能!”
“如果我这样问你,我也想照顾许诗雅呢?”
“可算了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天。”
“我不明白。”
“你找份工作,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天,这份学业,咱们兄弟俩也一人一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明白你的用意。”
“只交一份钱,咱们俩都能读书,咱们都工作,谁也不亏欠谁。落下一天的功课,对于咱俩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下班的晚上可以看另一个的笔记,几个小时的事完全不会影响彼此的进程和休息。我相信,咱俩完全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去学习别人两天的功课。如果一人一个礼拜的话,功课落下太多,补起来太费劲了,所以一人一天,是最好的选择。”
“你讲了这么多,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知道我说的用意指的是什么。”
“所以刚才我问你,我也想照顾许诗雅,你信吗?”
“不信,如果你心里真觉得对许诗雅有亏欠,咱俩干脆就彻底交换,这辈子你全心全意照顾她,照顾她一生一世,何必一人一天呢?”
“许诗雅怀的可不是我的孩子,你没有责任了吗?”
面前的火势已经微弱许多,他从废墟之中发现,奶奶的遗体果真烧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干尸。
他拿起汽油往前迈出一步,背对着他说,“我答应你,一人一天!就像你说的,也算是完成奶奶的夙愿。希望结束的那天,我们都能做回自己。”
他将手中的汽油泼了过去,“噌”的一声,大火再次熊熊燃起,滚滚热浪扑向他那满是憔悴的面容。
“但有一点,我们必须提前讲清楚。”
“我也是。”
“你先说。”
“你先提的,你先说。”
“同时说。”
“行。”
兄弟俩同声说道,“谁都不准再碰许诗雅,更不准碰她们!”
……
“你奶奶的事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明白,我们姐妹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人!”她惨笑,“你们兄弟骗我们姐妹骗得好惨啊!”
“我承认我们骗你们骗得很惨,也不能完全说是一件坏事,至少,你们爱的人里面有晨子山。”
“晨子风提出你们一人一天,一方面完成奶奶毕生夙愿,一方面弥补对许诗雅的亏欠,最重要的是,他想弥补对你的亏欠……对于我来说,我倒希望始终是晨子风。”
“为什么?你们喜欢上了晨子风?”
她嘲讽,“我是替你们感到疲惫啊!你想想,你们一人一天,每天轮换,每天都要从一个适应的生活节奏转换到另一个生活节奏,你们每天面对不同的生活环境,每天面对不同的人和事,还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不能暴露,难道你们不累吗?”
“我们兄弟本就活在谎言之中,我们早已习惯谎言的生活。”
“所以你们觉得自己很正常,”她嗤笑一声,“其实,你们早已偏离了正常人的轨道,你们的精神早就错乱了!”
“你说得有些严重了。”
她笑着摇头,“晨子山和晨子风,只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分开之后,晨子山要装作自己是晨子风,来面对许诗雅,晨子风要装作自己是晨子山,来面对我们,而这样的轮换占了他们生命里的绝大部分时间。最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大学剩下的几年时光里,他们每天都在做这样的轮换,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的人生得有多扭曲啊。”
“你说得太夸张了!”
“我讲的全是事实,一点也不夸张……残酷的现实给予你们兄弟太多的磨难,你们在善良与邪恶之间挣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种人,你们于无私与自私之间徘徊,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一边。你们走不出幻想的世界,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你们打不开禁锢,囚禁于封闭自我的牢笼。你们表面看似是正常人,不过是谎言掩盖了不正常的行径!”
他淡笑,“我哪里不正常了?”
“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分不清自己爱的人是谁呢?”
“我怎么分不清楚?我爱的人是小雨!”
“你自以为爱的人是小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心里欺骗自己是个正常的人,那么也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拥有自己的专属感情!”
他无言以对。
“所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爱的人是小雨,那么我的贞操又给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