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回到了烧着火盆的屋子里,在杨毓忻有些呆愣的目光中,林徽末下手干脆利落,将他身上沁着寒意的里衣一扒,整个人光溜溜地塞进了被子里。
杨毓忻:“!!!”
人刚塞进被子里,林徽末忽然一拍额头,有些懊恼地道:“哎呦,差点忘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煲出来的醒酒汤,说什么也不能浪费了。
伸手将杨毓忻用被子裹成蚕蛹后扶起来,林徽末伸手就将桌案上摆着的汤碗端过来,就要扒开他的嘴往里面倒。
诱哄什么的,早在他不得不下迷药的那一刻,他就不放在考虑的范围内。
——他选择破罐子破摔。
只希望,待得人酒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结果,汤碗没能碰到唇边,只被这难以言表的气味一冲,明明对衣食起居无甚要求的杨毓忻面色倏地一变,一把就将碗往外一推,转身干呕了一下。
林徽末:“……不至于吧?”
虽然卖相惨了些,但用料都是实打实的,味道虽然冲了点,但绝对是醒酒的良药啊。
林徽末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但看着蜷缩着脸冲着床里面说什么也不看他一眼的杨毓忻,他不禁迟疑了一下,用舌尖小心地舔了一下汤。
林徽末猛地哆嗦了一下,手腕一软,汤碗“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但林徽末却顾不得其他,直接奔出门,扶着墙角吐得天昏地暗。
他错了,他差点就毒死了自己的好兄弟啊。
手软脚软地回到屋子里,林徽末往床上一瞧,唔,阿忻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虽然醒酒汤没有完成它的使命。
沁着雾气的桃花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林徽末犹豫了一下。
林家并非传承久远的修真大家,传承至今不过四代。本是武林世家,因他曾祖父得了仙缘,三百岁出头的融合后期修士,佑其子孙才有了今日秣陵四大家之一的煊赫。只是,在这天璟大陆上,宗门世家有一至七品之分,林家修为最高的修者才融合期,连七品宗门的门槛都没能够摸到,扔在天璟大陆里那是连个水花都砸不起来的小世家,同样的家族不要太多。
林徽末是七房长孙,木火金三系灵根,金粗木细火细,资质在三系灵根中算是中等,悟性却是极高。年二十三岁的筑基修士,虽比不得大宗门世家出来的天之骄子,放眼天璟已经可以说得上年少有为。
林家有七房子孙,长房势大,二房其次,三房与五房抱团,四房与六房抱团,为了争夺族里资源弄得急头白脸,唯有七房是不起眼的小可怜,人丁寥寥,只他们娘仨个。在林徽末未展现自己的修为天赋前,祭祖都能被忘到脑后。
虽然长房二房都有二十岁就筑基的双灵根,但人才这东西,亟待扩张势力的林家总不会嫌少。
林徽末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爱酒爱美食的老餮,他其实更向往的是做一个武林侠士,仗剑天涯来着。虽说五谷杂粮含浊气,修真之人用完后还得花真元将杂质浊气排出,但那种不食不饮恨不能早日辟谷啃灵石当饭的日子,他真心接受不来。
可林家不养闲人,而在林家,没个好修为就是大大的闲人。他父亲早亡,母亲当年受过重伤,运不起真元,还有一个弟弟“嗷嗷待哺”,再怎么想混江湖武林,也得等弟弟筑基。
今日是除夕夜,林家已经算不得凡俗人家,这些节日也不太看重。但今年不同,林家老祖出关,林家上上下下都在忙活,想要在老祖面前好好表现,若得指点一二就受用无比。
林徽末性格不羁,若不是为了阿娘弟弟,他早就离家出走去闯荡天下了。再让他弄些冠冕堂皇的玩意儿,他得疯。好在有阿娘和弟弟打掩护,林徽末直接溜出林家找好兄弟杨毓忻。
他记得,打从他认识杨毓忻开始,他一直是一个人,也没听说还有什么亲眷在世。比起那煎熬一般的除夕宴,他更乐意过来蹭好兄弟的饭。
反正,明早祭祖的时候出现就行,其他房的长辈兄弟巴不得他不出席,免得分薄了老祖的目光。
这般想着,老祖坐镇除夕的日子都默默缺了席的林徽末就理直气壮起来。他将外袍一脱,往杨毓忻的床上一躺。虽然兄弟这里有客房,但冷冰冰的客房哪里有这主卧有人气。
蹭吃蹭住蹭床不是一次两次,林徽末半点也不嫌弃自己好兄弟正光溜溜地躺在被子里,他伸手将被子扯过来一点,眼一闭,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徽末不知道,当他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以为早已睡着的人轻轻睁开眼睛,眼眸中一片清明。
杨毓忻抬手,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精致的眉骨到挺直的鼻梁,复至饱满的唇瓣,最后,他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咽喉处。
“心魔幻境……若我心魔缠身,只会是因为你……”杨毓忻缓缓合拢手指。虽然幻境中的境界是他当初根基尽毁的时候,但以着他的手段,杀掉一个筑基修士并不是难事,尤其,这里是针对他心魔而产生的幻境。
或许,只要杀了他,他就能够脱离这个心魔幻境。
可是……
杨毓忻手指微颤,他如何下得去手?
杨毓忻阖上眼眸,虚虚扣在林徽末喉间的手指移开。他伸手将人抱在怀里,俯身,下颌抵在他的发间。
空落落的心口仿佛有什么再一次填在里头,熟悉的感觉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落泪。
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这样的感觉……真的只是幻境吗?
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划过心头。
怀里忽然传来不小的力道,杨毓忻睁开眼睛,就见林徽末闭着眼睛扑腾了一下,手上用力将他往床上按。杨毓忻由他施为,然后就被林徽末当成了人肉垫子,大剌剌地将他的胸口当枕头,睡得相当香甜。
杨毓忻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是了,林徽末睡着之后脾气大极了,往往跟他抵足而眠时,睡前再规矩的动作醒来后不是把他当做人肉垫子就是睡姿豪迈,第二天早上自个儿从床上滚下去。
“阿末……”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必定嫌弃地将人往床下踹的杨毓忻紧了紧手臂,缓缓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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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之中,往事一幕幕略过心头。
平平淡淡的二十五年,枯槁乏味,直到遇到了林徽末才有了不同。
在之前,杨毓忻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怎地会有这般鼓噪的家伙,为了一口酒就能够想出千般理由,脸皮厚极了。
杨毓忻不嗜酒,他酿的酒是用来淬剑的。只是如今他再也提不起剑,他转而将酿出来的酒浇在了院子中央的那株梅花树下。结果,逸散的酒香就引来了名为林徽末的酒鬼,眼巴巴地扒在了他家院子的墙头上。
俊朗的青年笑得一脸谄媚讨好,眼巴巴瞅着梅树根部那滩酒渍的模样仿佛带着心碎,而后瞪向他的目光仿佛在抱怨着他暴殄天物。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他利落地下了墙头,嬉皮笑脸地登堂入室了。
杨毓忻觉得自己的心境可能出了漏洞,不然,哪怕他的修为跌落筑基期,对付一个还没有筑基的家伙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他没有出手。
不练剑,不修行,每日弹过两曲后便是长长久久地发呆,若是有个逗趣的,或许他还不至于心生无聊。
杨毓忻默许了林徽末的存在。
然后再也没能将他从心底赶出去。
七情未动,不代表永远不动。
杨毓忻一开始明明只当林徽末是不请自来的恶客,久而久之,当他是可以容忍的相识。在秣陵一住五年,杨毓忻在林徽末筑基成-功的时候掉到了炼气期,再加上蚀灵藤寄居在体内的缘故,他的气息半点也和修真者搭不上边,脸上身上蚀灵藤赤色的脉络越发密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砸碎又粘合的人偶,十足的可怕。
也就是林徽末看了嘻嘻哈哈,半点不适的感觉也没有,拍着他的肩膀说“其实你这模样看久了也没什么,之前那张脸实在是太招祸了,男子汉大丈夫,外貌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而后转头就跑去秣陵善功堂接任务,跑到燎荒山脉寻灵草,被一只开光期的熊瞎子拍成了重伤,堪堪捡回一条命,养了个把月才能下地。
林徽末的心思实在是太好懂不过。
林徽末想要他活下去。
他希望,他这个好友能够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一开始,他或许是被他酿的酒所打动,但后来,他则希望,他能够不那么寂寞。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着被绷带绑着像个粽子似的林徽末,杨毓忻心生杀意,想要亲手掐死这人,让这世上能乱他心的人再不存在。又想能有一手好医术,抹去他身上不该有的伤痕。
但他更想,活下去。
好好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别让他就那么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