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日落西头,眼见一朵朵如血的云头,挂在半空,更添了一份凄凉之意。郭威见山寨中匪徒已经开饭,只有两个人留在不远处看守,心中不住琢磨脱身计策。
这时忽听得一人叫道:“刘老弟、熊老弟,你们快去吃饭,我来换班!”郭威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纪约五十左右的老者,佝偻身躯,缓缓走来,只见他满脸皱纹,胡子邋遢,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
那二人见这老者走来,均是笑眯眯的道:“多谢胡大伯啦!”说着便要离去,三人接上头,又嘀咕几句,郭威却没能听见。但见他三人议论时,时不时瞧自己一眼,知道他们定是在议论自己,但他这时被缚,别人爱议论什么便由别人议论,他又不可奈何。
过了片刻,那老者走近跟前,围着郭威转了几个圈,不住的打量,口中连连啧啧几声,时而又发出“唉”的叹息之声,也不知他是叹息,还是幸灾乐祸。郭威气不过,道:“你叹什么气?”
那老者抬起头来,盯着郭威,忽然嘿嘿冷笑一声,却没再言语,而是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之上,抽起旱烟来。只见他抽一口烟,脖子向后一仰,嘴巴张成圆形,舌头向外一拱,口中竟然吐出一个圆圈出来,郭威不由看得瞠目结舌,想不到抽烟竟能抽出这等本事,只见这个烟圈,圆圆的,在空中飘了一会儿,又淡淡的消失。郭威叫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
那老者听见郭威一脸不屑的神色,又是嘿嘿一笑,过了片刻才道:“厉害的还在后头!”
“是么?”郭威一怔,“莫非你还能吐出什么宝贝不成?”
那老者道:“看好咯!”跟着深吸一口烟,两腮间已微微鼓起,显然这一口气吸的不少,只见他这次面向郭威,伸出一根手指,在喉咙左侧不停地点,口中“噗噗”的不停,吐出无数个极圆极小的圈来,纷纷朝着郭威脸上飞去。
郭威咳嗽一声,“厉害,厉害!”随即又黯然摇头道:“这不是什么本事,学会了也没用。”老者哼了一声,道:“够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嘿嘿!”
郭威叫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那老者听见郭威大言不惭,笑道:“好,那你吐一个烟圈,我来瞧瞧!”
郭威张了张嘴,舌头从下颚牙齿边上,轻轻一掠,一个小气泡便已从口中飞出,随即得意道:“你会么?”那老者摇了摇头,道:“术业有专攻。你这是吐泡泡,我可不是吐泡泡。”
郭威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你让我抽一口烟,我也能吐出一个烟圈来。”那老者也是出于无聊,见郭威性格开朗,当下将烟杆一端递到郭威口中,郭威深吸一口,嘴唇微动,缓缓吐出一团烟雾,却不是烟圈,那老者嘿嘿冷笑一声,道:“怎么样?”
郭威见他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又道:“我第二次保管能吐出一个烟圈来。”那老者又让他抽一口烟道:“你只道这是任何人想学便能学会的?这可是我花了十余年的功夫练出来的。”
郭威不再言语,而是缓缓张开嘴,舌头向外一拱,一个极大极圆的烟圈从他口中喷出,缓缓的飘在空中,半晌才散去,“怎样?你这点本事,有什么好炫耀的?”
那老者道:“别得意,你若是能吐出二十个小烟圈,我才服你!”
郭威道:“好啊!只是我双手被缚,又被吊在半空,一时间施展不开!”
“好说,好说!”那老者搬了一个木凳,垫在郭威脚下,正要解开他一个手腕,忽然一顿,笑道:“好啊小鬼,你是想让我解开你的手腕,你好逃脱了,是不是?”
郭威见自己计谋被他拆穿,不由有些失落,仍是装作一副气愤模样,“你便是将我双手都解开,我还能逃了不成?我瞧你是怕我赢过了你,是不是?”
那老者见郭威热嘲冷讽,气道:“你想从这盘龙寨中逃脱,那是万万不能,我便是给你解开,又能怎样?”说着便走近跟前,替郭威解开一只手腕。
郭威左手手腕一解,当下摆动几下,减轻些疲累,“你可瞧好了!”张嘴深提一口浓烟,学着他的模样,左手一根手指不停在咽喉左侧点动,只见他手指疾抖,口中吐出的小烟圈不计其数,尽数朝着那老者脸上飞去。那老者见他一学便会,不由大为惊讶,心想自己抽烟数十年,口吐烟圈,也是自己极其无聊之下,想出的玩意儿,可没少下功夫学,单这门本事,也不知烧了几斤上等烟叶,想不到眼前这小鬼竟然有这等本事,一时间不由意兴萧索,连连叹气。
郭威见他一脸失落,笑道:“怎样?你还有什么本事,全都亮出来吧!保管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那老者瞧了一眼郭威,又转目瞧向别处,心中不住思索,自己还有什么本事,是郭威做不到的。正自发愣间,忽听得一人叫道:“胡老伯,那小鬼呢?”正是方才看守郭威的那二人。
那老者听见叫声,忙抬头看去,哪里还有郭威影子,叫道:“哎呀!我一时未曾留神,被这小鬼偷偷溜啦!”他年轻时便已在此落草,颇有些威名,后来年纪大了,潘天胜可怜他老无所依,便命他在寨中烧柴,虽然是个闲差,但他资历较深,为人又极其稳重,是以寨中大小兄弟,与他一向客气。这时见郭威逃脱而去,心头一颤,顿时六神无主,他知道潘天胜一向心狠手辣,寨中兄弟稍有不称他心意,不是痛打便是臭骂,他平素行事极为小心,却没想到今日酿成大祸,当下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叫道:“我对不住寨主!”话音未歇,自见他手中烟杆朝着自己脑袋上一敲,登时便晕死过去。
那姓刘的男子及姓熊的男子见状,忙抢步上前,伸手朝那老者鼻息间探去,已然断气,知道他是怕潘天胜怪罪而自杀,当下不敢怠慢,捻唇吹起几声,正是夜莺的叫声。只听得他吹出的声音惟妙惟肖,清脆响亮,片刻间周围也响起无数个声音,均如夜莺唱歌一般,高亢悠扬。这并非是寻常学夜莺鸣叫,而是他们寨中互通的暗语,而是向潘天胜及寨中其他兄弟报信“羊羔”逃脱。
郭威躲在草丛之中,一动不动,透过草叶看见胡老伯畏罪自杀,心中愧疚不已,又听见彭万里捻唇吹哨,心想定是强盗所用的暗语。其实绿林中人多有自己的暗语,大多都是什么“风紧,扯呼”等暗语,然而潘天胜雄踞太行山几十年,屹立不倒,更能一统太行山十二寨,其中最为紧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们的暗语,常人一般学不会。尤其是夜莺叫声,如何发声,声音急促或是婉转,都蕴含许多门路。
郭威年纪虽小,却也是一个口技高手,待听见群盗暗语相通,自己也学着夜莺叫了几声。忽然,身旁不远处一个声音道:“那小子又被抓到啦!”只见两三人分别站起,跟着一人叫道:“彭大哥,抓到那小子啦?”
彭万里叫道:“他娘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胡乱吹暗号,哪里有寻见那小鬼的影子?”方才说话那人又道:“是假讯息么?这就奇怪了!”又朝身边几人吩咐,“大王、小王,你们两个去东边瞧瞧,咱们分头去追!”
他们几人对答,都被郭威听在耳中,当下屏住气息,不敢大口喘息,幸好此时天色已暗,他身材瘦小,趴在草堆中才没被发现。过了片刻,他听见脚步声息渐渐远去,心想自己若是呆着不动,他们自然难以发现,但如何脱身,却又不可而知了。转念又想:“义父常说,常人行事都是循规蹈矩,他行事素来疯癫,是以别人学不会的,或是做不出来的东西,他信手拈来,便可比常人强过百倍。我今日若是只想逃跑,这些强盗定会在附近山路追寻,此地我又不熟,跑不了多久便会被他们抓住,倒不如趁着他们找寻我,寨中无人,我悄悄藏进他们大寨中,料他们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我胆敢在他们老巢之中。”这时主意已定,顿觉心胸开朗,当下又学乌鸦叫了几声,未曾再听见左近有人说话,便悄悄站起,循着月光,缓缓朝着山脚下的一座木屋子中走去。
方走近跟前,忽听得潘天胜的声音:“派出寨中所有兄弟,一定要将那小鬼找出来!”另一人道:“大哥放心,兄弟们知道事情紧要,已倾巢而出,料那小鬼也跑不了多远。”
潘天胜嗯了一声,过了良久又道:“钱无本,你说这小鬼到底是什么来头?”郭威听他打听自己的来头,不由暗自好笑,心想:“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孩儿,又有什么来头了?”
只听钱无本吱唔半日,潘天胜哼一声道:“平日就你自诩聪明,怎么今日吞吞吐吐的?”
钱无本赔笑一声,这才道:“这小鬼是什么来头,我不大清楚,但是这玉玺,只怕是真的!”
潘天胜借着火烛之光,又仔细瞧了一眼玉玺,低声道:“半年前听闻朱皇帝派出大批高手,前来太行山捉拿要犯,便是丢了什么极为贵重的宝贝,后来听闻大胜而回,朝廷便没了讯息,莫非便是寻这传国玉玺?”忽然又道:“不对,不对!”
钱无本道:“哪里不对?”
潘天胜道:“玉玺是国之重器,又怎会流落民间?何况事情便如此凑巧,落在咱们手中?”
钱无本道:“依属下看来,不论真假,咱们先派人禀告屠前辈,请他老人家定夺才是。”
潘天胜摆了摆手,沉吟许久,“你可记得半年前一事?”
“大哥是说,屠前辈那日亲临,嘱咐咱们不得劫鞠文杰一行人,是不是?”钱无本眼冒精光,似有所思。
“不错!”潘天胜一拍大腿,“鞠文杰是朱温的御前侍卫,咱们是草莽江湖的强盗,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屠前辈仍旧不放心咱们,非要亲自叮嘱,想必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