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照,老鸦挂树梢,这是个安静的晚上。闲来无事的沈清文坐在这大殿屋檐下,一手撑着脸,一脸隔空比划。黄山宗的晚上,比他想象的无趣许多。环山而建的山宗,数不尽的洞穴内闪烁点点灯火,在这灯火中央之处,本应该是热闹的中点,可现在倒好,这身在热闹中间的大殿,此刻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清文,我有一事问你。”赵敏敏从大殿内走出,青丝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辉,这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显得白嫩几分。先前的她对这大殿里的画很是好奇,走了一圈后,知道了些许门道。
沈清文转过身,朝这美人一笑,问道:“何事?”
“欧阳音痴,真的打算收小萍果为徒弟?”赵敏敏想了想,随后问了问。
“对,而且还是他求得人家入了他的门下。”沈清文点了点头,随后不忘嘲讽一句,这人很是不要脸。
赵敏敏被他这表情给逗笑了,与沈清文同坐在屋檐下,她伸了个懒腰,优雅又美丽,“我只是好奇,这个欧阳音痴怎么会好好收个徒弟。”
“我是个俗人,可不知这等仙人的脑袋瓜在想什么,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趣也说不一定。”沈清文摇摇头,眸子闪过一丝凝重与迟疑。
赵敏敏有点不相信,但还是哦了声。她指了指这大殿内最中间的那幅画,“这幅画,便是百年前群雄争霸的画面吧。”
“是的,那个混乱不堪的时代。”沈清文面露凝重,抬起眸子看向今晚皎洁的月亮,“敏敏姐,姓宁的天,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天。”
“姓宁的再坏,也让大陆恢复了平静,不再那么不堪,”赵敏敏知道沈清文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虽然只是短暂的平静。”
“天道人道,妖魔鬼怪,敏敏姐,我曾经梦到我死了,下了地狱......”沈清文苦笑一声,刚想继续说下去,赵敏敏的手不知何时已将他不大的嘴巴给堵了住。月色下,这个面容堪称完美的女子,面色平静而又认真,她的双眸,带的是坚毅。
“沈清文,你最好把死这个字给我忘了,不然我听到一次,就打你一次。”
好听的声音如阳春三月的微风,抚过脸颊,又润了心田。沈清文听后呆了呆,那双经常皱起的眉,今日的晚上,是舒展的。他点了点头,心里不限满足。
知道自己失态,赵敏敏急忙收回了手。脸色微微起了红润,她慌乱的看向一旁,“你现在离成溪境不远,但也要小心为好。”
“啊,我知道。”沈清文很想伸出手揉揉眼前这个可爱的头,可是他忍住了,应该说是这个念想刚刚滋生出,就被他灭了。
“对与寻常修士来说,积水成渊是好事,但你不一样,”赵敏敏不觉得沈清文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她转过脸,好看出尘的脸上已经恢复如初,“对与你来说,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就是对生命再一次延续。”
“放心吧,敏敏姐,这件事情,我心里有分寸。”沈清文心里有点无奈之色,他不知为何,今日的赵敏敏,有点不同于寻常。
赵敏敏冷笑一声,随后淡淡的说:“乘海之前,修的都是意,到了乘海之后,才修的是心。无论是沈府三剑还是赵家的七绝步,足可以让你破成溪之境如履平地。”
“这......”沈清文一时语塞,他有千万个理由可以搪塞过去。可最后,他只是苦笑。起身,他站在明月之下,“敏敏姐,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多圆。”
“再美的月亮,也要有时间才能看啊。”赵敏敏微微起了怒意,她不知沈清文在想些什么。
沈清文笑了笑,“是,再好看的东西,没了时间,终归是个镜花水月之物。可是敏敏姐,你明白吗,我求的不是苟活。”
“若是有一天,光复沈府和我,你一定要选一个,你会怎么帮?”赵敏敏朝沈清文问道。
周围灯火通明,不知从何地起了一阵风,吹散了这本安详的发丝。在这头发起舞的瞬间,沈清文的身子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两者并不冲突。”
“我说的是如果。”赵敏敏不打算轻易放过沈清文这个问题。
沈清文迟疑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喃喃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来替你回答,你会选光复沈府,对吗。”赵敏敏替沈清文回答了,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沈清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默许了,又好像没有。他只是转过身,静静的看着这此时面无表情的女子。在她身上,沈清文感受了太多太多从别人身上感受不到的东西。他曾经也问过自己,光复沈府的意义,想他老爹一样,整天呆子那个府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是沈清文自己向往的吗,不是。但他实在没法忘记,那年那场大火,那一个个绝望而又慷慨赴死的人们。他,实在是不能忘记。
“敏敏姐......”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发出,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敏敏阻止了。他呆呆的注视这个倾城女子,只见那双通红的眸子下,她笑了起来,笑的不想是她赵敏敏。
“沈清文,你记住了,无论在我面前的是什么,我选的,永远是你。”
那天晚上,她是这么说的,梨花带雨的说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那身居高位的男人,回想起这句话时,总会露出满足的笑容,无论是过了多少岁月,他总是会想个孩子般,笑的很是纯洁。
他在想,他的一生,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句话而改变的。
“肉麻!真是肉麻!简直是不堪入耳!”一略带酸意的声音从大内里传出,随后只见那幅画后面,那老者正拄着一拐杖,缓步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是一阵雾气,雾气里,有人影若影若现。
“萧长河,你个活了有百年的人,偷听晚辈的谈话,是不是太不要脸了。”赵敏敏摸了摸眼角,她没转过身,背对着那老者说了句。
拄杖老者没在意这个丫头的话,他只是慢慢的走着,走到这有月光处,他便停了下来。老眼昏花的他,看眼前这两个小辈,倒是清楚的很,“赵家丫头,抡起辈分,你该喊我声前辈。”
“不喊。”赵敏敏淡淡回了句,随后转过身,朝这老者抡了抡拳头,“江湖规矩,谁的拳头大,听谁的。”
“丫头,你年不过三十,便能踏入成溪的门槛,是不错。但修行一事,讲的是扎实,我看你啊,太过轻松,年轻气盛,小心吃了亏。”老者没发什么脾气,倒是很有兴致的坐下,与眼前这个当代赵国公主讲起了道理。
“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赵敏敏语气如初,“我听父皇说过,这天下,说起刀之大成者,除了那陈家的刀仙,他可没一个服气的。”
“你父皇?”老者想了想,随后哦了一声,“赵家倒是有出过用刀的人才,不过不知是不是你父皇。”
“赵国当代国君,确是使刀的好手,据说年轻时候,一人一刀,杀了半片江湖。”沈清文坐在地板上,不惧灰尘。
老者叹了口气,有些哀怨,“江湖?什么是江湖?”
“爱恨情仇,一切随心。”赵敏敏淡淡的回了句。
“妇人之见!太肤浅了!”老者摇摇头,很是嫌弃的回了句。
赵敏敏的脸色冷了下来,粉拳有了想打人的意思,好在沈清文眼疾手快,在这姑奶奶没发脾气前,连忙说道:“前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个当前辈的,这样调戏后辈,不合适。”
“哦?你小子倒是会看脸色形式,难怪,一下又是赵国公主,一下又是剑家之女的。你啊,没准就是下一个花三渔。”老者见沈清文这窝囊样子,忍不住又是一叹。
沈清文听后,不觉生气,反而觉得有点欣喜。花三渔是谁?那可是上一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情圣啊。这老头这么说他,估计也是对沈清文的长相甚是满意。他是这么想的,赵敏敏却不是了。她看了眼这处在自己世界里的沈清文,眸子眯了眯,她知道李慕雪呆在沈清文身边指定是没好事,她是高贵的公主,注定不能与别人一样,共侍一夫。纵然那人是沈清文,这也是没得商量。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会先废了沈清文,然后带他去一片没人的清净地方。
沈清文自然是不知赵敏敏在想什么,他回过神来,看向老者,老者呢,也恰好看向他。不知过了多久,只知这月亮似乎也倦了,沈清文才淡淡的回道:“劝酒,不喝,再劝,喝个大醉,这便是江湖。”
“对了一半。”老者笑出了声,对着沈清文,也对着他身后的星辰明月,“对了一半,足够了,足够了。”
“前辈的江湖,是个什么样的?”沈清文追问道。
萧长河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他起了身,慢步走回了大殿深处,“江湖少年青衫湿,月下腰佩翡翠刀。骑得是那上乘马匹,带的是那白银吞口的长刀,喝的是天下最烈的酒。还的是岁月之长的债。这,便是我的江湖。”
“你这不俗气?”赵敏敏瞪了一眼老者的背影,不满的问。
“不俗气。”老者哈哈一笑,越走越快。
“我看俗气的很。”赵敏敏冷哼一声,不再看这脑袋瓜不灵光的老头。
老者停下脚步,朦胧的眸子看向这大殿内的那幅画,“不俗气,怎么会俗气呢。当年的我,就是如此。可惜的是,我喝的酒不够烈,却还了超出一切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