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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chapter 84(1 / 1)

严峫脱口而出:“小心!”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他只来得及扑身摁上江停脚踝,同时抱住石墩,刹那间止住了江停继续往外滑的趋势。

不过眨眼工夫, 本来都在河堤上的三个人就有一个半悬在了空中, 所有重量都系在严峫抓着石墩的那只手上, 千钧一发地凝固住了。

“我是个骗子但只有一句话骗了你。”步薇下坠的分量让江停不堪重负,每个字音都是牙关中费力挤出来的:“就是那句, 你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不是这样的。从最开始,你在我眼里就只是你自己, 跟我没有关系,也不是我的影子。”

步薇扬起头, 她仅有一个手肘被江停右手紧紧抓着, 几十公斤的重量让江停青白的指甲深深掐进了皮肉里。

“黑桃k是骗你的,不论他跟你说过什么, 那都是骗你的。你还太小了,还来不及看到真相就已经被他扭曲了很多观念,但只要你上来”

江停感觉到自己的重心正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外倾斜, 冷汗从鬓角斜斜划过脸颊,因为咬牙太过用力而面孔青紫:

“只要上来我就告诉你, 步薇, 这些年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所有——”

步薇终于有了反应,风中传来她轻轻的笑声:

“你不如等到了下面,再一起告诉我。”

这时平衡已到了强弩之末, 步薇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江停臂膀,全身力气把他向下一拽!

严峫失声:“住手!”

江停受力向外猛滑,刹那间严峫心脏几乎停跳,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死死抓住江停脚腕,大半身体探了出去,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堪堪止住了失重的势头——

紧接着,步薇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数米高的大坝上直直摔进了河里!

噗通!

水花溅起,倒映在江停瞳孔深处。

他腰部以上已经完全悬空,河面狂风呼啸,吹得人根本无法取得平衡,甚至连河堤上突出的石块都够不到。江停倒立着喘息两口,突然扬声吼道:“严峫!放手!”

严峫咬牙大骂:“你他妈”

“放手!”江停吼声嘶哑变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

严峫一愣,江停突然发力把他手蹬开,就在那比眨眼还仓促的空隙中,整个人随着步薇坠进了河里!

“我艹!”

严峫这句痛骂是发自肺腑的,简直比24k真金还真。他一骨碌爬起来,两下扒了长裤蹬掉鞋,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越过河堤纵身向外一跃!

河水扑面而来,瞬间重重拍进耳膜。

严峫吐着气泡浮出水面,深深吸了口气,又一个猛子扎进河里,顺水奋力向前游。

还好是盛夏时节,夜晚河水并不太冷,严峫的泅游速度又非常快;不多时他便感觉到前方水流紊乱,于是加紧几步冲上前,果然伸手碰到了一个人。

——那手感身形分明是江停。

严峫小时候虽然混,但再怎么说也是首富家独子,为防止遭遇到绑架这种狗血剧情,还是正经接受过潜泳、飙车、野外生存等等必备技能训练的。江停游泳技术不差,但水性肯定不如严峫这种半专业人士那么好,三两下就从身后被勒住了,水花四溅中挣扎着靠了岸。

“呼呼”严峫湿透的衬衣紧贴在胸肌上,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强行把江停拖到河堤下一段石子滩上,捏着他的下巴就对着脸左右开弓拍了好几下。这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轻,江停忍了忍没忍住,终于喷出了咽喉里的好几口水来。

“咳咳咳!”江停俯在粗砺的石子滩上,满脸是水狼狈不堪,被坐在他对面的严峫用力裹进了自己怀里。

“你疯了吗,这种水域也敢大半夜往下跳?!”

“我刚才在水里抓到她了,”江停呛咳着沙哑道:“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就”

严峫用力一下下拍他的背。

“她自己有笔钱,跟我说打算南下去打工。我猜她以后还要跟黑桃k联系,虽然肯定联系不上,但说不定能通过她钓出金杰和更多底下的同伙我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就”

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心有余悸,江停全身又湿又凉,颤抖得厉害。严峫紧紧抓住他的掌心,让他把大半重心都撑在自己身上,几乎是以半抱半搂的姿态坐在河岸边,只听风裹挟着水声向河道远处咆哮而去,消失在遥远的平原尽头。

“没用,救不回来的。”严峫在他耳边简洁有力地道,“水中救援需要被救者配合,但她只想拉着你一起去死。”

江停发着抖点头,许久后靠在严峫炽热的怀里,勉强渐渐平息下来。

“黑桃k。”突然江停毫无征兆地开口道,声音还是带着浸水过后的嘶哑:“他特别善于诱导这种本性中有点反社会倾向,或者心智没发展完全,容易被权力所蛊惑的年轻人。这是他天生的,从小就有这方面天赋,不仅对步薇,对我也也”

“我知道。”严峫沉声说,“你和黑桃k才是真正的连环绑架案第一对受害人,是不是?”

江停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哪年发生的事,也是十五六岁?”

“不。”

严峫略低头,正对上江停的视线,只见他没什么血色的嘴角短促地笑了下:“是我十岁那年,第一次遇见黑桃k 的时候。”

严峫心内略微讶异。

他能猜出这两人认识得很早,但没想到竟然那么早!

“我从小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不是这个福利院,”江停无力地向远处嘉园路方向扬了扬下巴:“是外地。那年月大家生活条件普遍不好,又是穷乡僻壤的,不像现在那么时兴领养小孩,我在福利院里长到十岁大,也没怎么念书,没事就漫山遍野疯跑着玩。直到有个夏天的傍晚,我在小河岸边遇到了一个看上去差不多同龄的小男孩,穿着特别考究,对着水面拉小提琴”

初夏傍晚红霞满天,一个穿着得体的小男孩站在乡下的小河边拉提琴。

这一幕如果交给大导演去拍,肯定会是个非常浪漫有诗意,说不定还很唯美的场景。但不知为何,可能是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这画面竟让严峫心底感到了一丝怪诞的寒意。

“我从来没在附近乡镇上见过这个小男孩,心里就觉得很稀罕,猜测他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后来偷窥得多了,我发现他经常在废弃剧院里拉琴,琴声很好听,于是就偷偷从福利院里溜出去,跑好几里路来到剧院,藏在二楼幕后偷听他的演奏。”

“一来二去就交上朋友了——当时真以为是朋友。”江停自嘲地笑笑:“都怪我命犯太极,从小好奇心旺盛,总管不住自己犯贱的手。”

严峫正抓着他的手,掌心紧贴掌心,闻言便作势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当时黑桃k怎么跟你介绍他自己的?”严峫问。

“八|九十岁的小孩子,用得着什么介绍,我后来连他编出来的假名字都记不清了应该是叫凯凯或柯柯之类的。反正当时也没想很多,有了个新朋友,每天都傻乎乎兴高采烈地偷溜出去玩,偶尔福利院吃不饱饭,饿肚子的时候他还带些零食点心之类的请我吃。”江停局促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别看了。”

严峫却温柔而强硬地拿开了他的手,直视着那张苍白的面容:“所以在遇到绑架时,你才会尽心尽力去保护自己的小伙伴?”

江停埋下头,片刻后点了点。

“黑桃k不是那种白手起家的毒枭,相反他的家庭出身集中了钱、背景和犯罪这三大要素。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他被送到乡下就是因为家族卷进了几个大毒枭的互相倾轧,其实是来躲灾的,但没想到最终还是没逃过被绑架的命运,还捎带上了我。”

“整个绑架过程跟步薇和申晓奇是一样的么?”严峫低声问。

江停头埋在胸前,从严峫略高的角度,只能看见满头还在滴水的黑发,以及一小片白皙的脸颊,微微反射出远方路灯的光。

“是的,”半晌江停艰涩地道。

“当时我们被困在山谷里,他还发着高烧,我只能到处去找水,自己渴得快咳血了都不敢喝其实也没想很多,就觉得如果我死了,应该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吧。但他肯定是个有父母有亲戚有人爱的小少爷,跟神仙似的,如果真的只有一个人能活的话,还是他活下来比较值得吧。”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濒临绝境时,脑子里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严峫从小就糙,没细心留意过所谓的贫富落差或阶级门槛。但在这一刻,二十多年前来自山沟里一个孤儿的自惭形秽和小心翼翼,却呼啸着穿越时光,重重砸在了他心头上。

“申晓奇跟步薇发誓说等出去后一定报答她,这个细节跟当年是一样的,因为黑桃k也这么说过。可能他的原话比申晓奇还重,什么发誓这辈子永远是兄弟之类的跟电视剧台词似的,不过二十多年来我也记不清了。”

江停苦笑一下,错开了对视,望着粼粼的河水。

但那瞬间严峫却心有灵犀般感受到了江停在想什么——他没有记不清,相反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正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他才更不愿意提。

“后来你们还是得救了?”严峫温声问道,“那所谓的矿泉水是”

“什么水,根本没有那瓶水。”江停讥诮地摇摇头,“黑桃k所谓的背叛是隐喻另外一件事——我们被困了好几天之后,脱水高烧受伤,几乎已经到极限了,黑桃k他们家的伙计才终于追踪到了山谷里。那个时候我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只隐约感到有人在头顶上叫‘抓住绳子’,我下意识伸出手,但黑桃k动作更快,突然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抢先抓住那根救援绳,我就看着他被拽了上去。”

“他们把你抛下了?!”

“这倒没有。”江停顿了顿,说:“但确实是又过了好半天,连太阳都下山了才有人把我拉上去。”

现在说来早已轻描淡写,但对一个严重脱水又濒临死亡的小男孩来说,那迎来希望的喜悦和转瞬落空的绝望,以及独自等待几个小时的煎熬,是很多成年人都无法想象的。

严峫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那伙人当时”

“不太想救我。”江停轻轻地说,“我知道。”

淡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映照着河水,平原,以及更远处的山川之巅。江停无声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仿佛看到一个相似的夜晚,也是同样苍冷清寂的月光,越过乡镇医院简陋的毛玻璃窗——

他躺在小小的病床上,睁开了眼睛,看见熟悉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床前,怀里抱着一小捧野果。

两个小孩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站着的小男孩才突兀地问:

“我推了你,你还记不记得?”

“”小江停点点头。

“你恨我吗?”

江停思索片刻,摇摇头。

“为什么?”

高烧让小江停说起话来微弱嘶哑,细声细气地说:“因为那是你的家人呀。他们先救你,也是应该的吧。”

“”

“我又没有家人。”

小男孩终于动了。他把怀里那捧野果小心放在病床头,然后踮起脚,俯在小江停耳边,声音一字字地轻柔又坚定:

“我是你的家人。”

“从今以后,你与我平分财富、地位和权柄,你就是我唯一的兄弟。”

风从天穹深处席卷大地,穿过山川河流,平原铁轨,以及城市浩瀚飘渺的灯火,吹着尖锐的哨子,旋转飞舞直奔地平线尽头。

江停微微打了个哆嗦,随即被严峫搂进怀里,掌心用力按着他脑后潮湿的黑发。

“所以后来你是跟黑桃k一起长大的?”

虽然是疑问句,但严峫语气却是和缓的陈述,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答案的准备。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感觉到江停在怀里摇了摇头:“不。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早几年我追查新型芬太尼化合物‘蓝金’时,在一个已经废弃的村庄制毒基地遭遇过黑桃k,还被他拿枪指着头?”

严峫当然记得,那是他们从江阳县回到建宁当晚,江停被他强行爬窗拉出去喝酒的时候说的——只是真实性尚待商榷。

“那是真的。”江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底微微浮起苦笑:“那是绑架事件过去整整二十年后,我第一次遇到成年后的黑桃k”

“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秘密调查行动暴露后,他灭口了那几个线人,却同意放我走,甚至许诺可以合作的原因了吧。”

工厂门外暴雨滂沱,黑暗深处闪烁着无数淡蓝幽灵,看不到尽头的微光充斥视野,仿佛鬼火在十八层地狱中翩翩起舞。

“二十年过去了但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远处大雨中传来模糊的撞击,砰地一声,一声,又一声——那是枪响。

江停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止不住地发颤,但他迫使自己镇定,略微抬起头,尽管这个动作有可能牵动太阳穴上冰冷的枪口:

“那你现在是想要杀了我么?”

“不。”他听见黑桃k笑了起来:“你是我唯一的兄弟,一直是。我的财富、地位、权柄,尘世间所有光怪陆离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分享”

“就像二十年前你我分享山林间的泉水,野果,以及后来那根救命的绳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有更新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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