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这几天走了好多处军属村,也看了不少普通村落。实话实说,军属村的生活质量是要强过普通村落的。而普通村落的百姓日子比之往年,也是要强出不少的。
老根据地这边要地主减租减息么,而且很多地主都跑了,他们的地就成了公家地,分给地方百姓,所受的租子比之原先的地主少的太多了。但这世上总有特殊的人家。
今天陈鸣在回城的路上,无意间看到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带着俩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在一片盐碱地里刮盐土。陈鸣知道很多穷困人家,再便宜的私盐都吃不起,就只能刮盐土,熬小盐。老根据地的盐是绝对的‘官价’,比之原先价格要便宜许多倍,但还是有吃不起盐的。尤其是今年时候,根据地的盐货紧张,价格便宜却没货,那还是白搭。春天和初夏时候刮盐土熬小盐都蔚然成风。
春天、夏初季节,气候干燥么,还少雨,盐碱随水蒸气从土壤里带出,结于地表。背街小巷的地面上、土院墙下边、旧房处经常白花花一片,泛起一层盐碱,还有那盐碱地里的盐土。
把盐土运回家后先加水沉淀里面的泥土,然后就是是淋盐水,要支上大破锅一口,底部要有裂纹,漏水而不漏泥。锅底再铺上席片、旧布之类的,然后把盐土放入锅内。土不要加满,距锅沿二三寸,加满清水,浸透。锅下置大盆,接缓缓淋出的水,色彩淡酱,这就是盐水了。头遍淋出的盐水单放起来,再续清水。二遍淋水含盐少了,也不要扔,再加进锅里淋盐水用。淋过三遍后,才算结束。接下的就是熬小盐。
陈鸣当初在土门集和小南沟周遭晃荡的时候,就见过山里的人家这么做。一大锅能出三四斤小盐产量。盐层以上的水淡黄色,是卤水。待盐层稳定以后,将卤水盛出,放在盆内,慢慢又有晶体析出,成坨状,有冰纹,就是土硝了,可以做火药。剩下的液体,还能用来点豆腐。
复汉军老根据地的火药制取,硝石来源很有一部分就是从民间收上来的。而今年入春之后,根据地的很多人就吃这种粗制的小盐。
别看这种小盐看起来跟砂糖一样,实际上这种盐不纯的,其中一小部分还是硝。味道发苦,最好是用于腌制。经常吃对肠胃不好,还会闹肚子拉稀,甚至更严重。当然,真吃死人的也没听说过有几个。
“现在都六月了,就是盐碱地里也没什么盐土啊……”李小妹也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人。一边用手按着陈鸣的脑门,一边说道。
小陈鼎被抱下去睡觉了,陈鸣躺在床上,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李小妹轻轻的摁压着陈鸣的头部。自从回到根据地,陈鸣一边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影响力,另一边也承受着无穷的压力,神经崩的很紧的。被李小妹这么一压,感觉轻松了好多。
“是啊。这个时候了,哪还有盐土。但是刮一点是一点,不刮,她家就没盐了……”
小女孩的祖父早死,父亲在外跑单帮,复汉军闹事的时候人在外地,现在已经两年不闻音讯了。家里有十亩田,请个长工帮这种,也是能雇住一家吃食的。但偏偏祸不单行,她祖母和母亲又是担忧又是牵挂,去年冬天里前后受了风,就一直生病,家里的粮食都拿去卖了。陈鸣跟着小女孩姐弟仨到她家去坐了一会儿,真真的是家徒四壁,堂屋中连张桌子都没有,两个大人的病让这个本来还不错的家庭走到了破产的边缘,她家的十亩地已经卖掉了七亩了,如果今年小女孩父亲还不能回家,她祖母和母亲继续的病下去,等待这个家庭的只有最最凄惨的结局。虽说这中间也有根据地药材涨价的缘故,她祖母、母亲吃的药中有几味是价格高些的,现在就更高了。
“这也确实可怜……”小女孩父亲不在家,直接触动了李小妹思亲的一颗心。
李秀才带着儿子老婆跑了两年了,结果陈家没有灭亡,而是势头富贵起来了。李家那些旁支姻亲就都围了上来,李小妹只能拿他们当个寄托。现在陈鸣不是要推动工商么,李小妹却不过亲戚的情面,也跟陈鸣说了两遭,陈鸣一口应下了。
给谁不是给?现在云集鲁山的那些商家,背后有几个是干净的?多多少少都有复汉军军政官员的影子在。这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李小妹听她那些亲戚说话,晚上专门学给陈鸣,她还以为陈鸣会勃然大怒呢,结果陈鸣是哈哈一笑。
是啊,哈哈一笑,陈鸣乐意看到这一幕发生。越来越多的官员牵扯进去,也就是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陈鸣这一边。他就不信这些人尝到好处后还能再吐出来。
“天下这样的人家多着呢。我也只能救急不救穷啊……”
“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钱袋子都扔下了吧?”李小妹没发现陈鸣腰下的钱袋子。
“哈哈,还有一把手铳。”
“看你,女孩子家,你给火器干嘛……”
就在这样的说话中,心神放松的陈鸣不知不觉的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就是下午两点多,小桌子上摆着一碗凉米粉,红红的辣椒油,青青的黄瓜丝,再用蒜汁拌着,陈鸣端起来两个胡噜就下去了半碗。桌子上还有凉拌的牛肉、羊肚,切开的变蛋和一盘蒸菜,都是份量不大的小碟子,被陈鸣一刻钟里一扫而光,又喝了两碗冰镇后的米酒,陈鸣上辈子就喜欢喝这东西,跟李小妹、儿子告了别,大步走出后院时,刘武就在那里等候着呢。
“殿下,夫人让人去小李庄了。”
小李庄?“就是那个小丫头家?”
“夫人让人送去了一车米面,几匹棉布,还派去了孙大夫……”肯定还有银子,刘武心里加道。
“那是你家少夫人心好。”陈鸣心理面更觉得轻快。刘武走在身后一路应说着。
没几步到了前堂,汪辉祖、熊炳章等抱着满满的折子等着陈鸣批复呢。复汉军打回了老家,队伍又扩张了那么多,再以营制做单位就不合时宜了。陈鸣不仅要组建旅,还要组建师。
把远征军和根据地的部队掺和在一块,还要组建参谋部,随军学校和干部学校的结业生全拉过来。再有大建制组建,不同的军官晋升,各自军功的兑付,这还包括十万复汉军战士,或是要田亩,或是要真金白银,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军队的事情,陈惠对陈鸣完全放手,就像陈鸣对中央的政务也相对克制一样,都有一份不需言表的默契存在。
许多政务,陈鸣只有建议权,而且很多建议,还是他单独对自己老子时候的建议。然后陈惠拿到外面当做自己的意见,商讨定议,然后相关部门就按照执行。这种不需要多言的事儿未必外人就不知道,但陈惠愿意如此,旁人又能如何呢?陈鸣很意外又很欣喜,陈惠对权力欲望似乎没太大的执着,至少没亲情更让他看重,这对陈鸣是一个大大的好事。
就比如组建农村工作队,这支工作队将作为复汉军的第一批深入乡村的时事政治宣传队伍,去实践陈鸣“乡村开化”的理想。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带给乡村的将不仅是崭新的文化,也是崭新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但陈鸣更知道,这支队伍更可能会失败。改造农村,就算是有实打实的利益摆在前面,也不见得能让这个时代的农民扑涌上去,政府要用鞭子在背后驱赶着,鞭打着他们,强制他们不得不迈过一道道门槛。
只是现在的复汉新政府还没能力这么做。
为了保证工作的顺利展开,或者说为了保证工作队成员的安全,工作队的每一位男女队员都接受过严格的射击训练——工作队中有文艺兵,和一定的刺杀训练。他们装备着最精良的燧发枪和手铳,每一名队员都配备五枚手榴弹,至于每支工作队的护卫部队,更要人人披甲,还配的有健壮的战马,整体装备比复汉军的单兵装备都好,因为这支工作队的工作成员也是复汉新政府的一批种子。
这支工作队目前的要任务,就是宣传新政府的税收政策。虽然新政府早就已经废除了不少苛捐杂税,田税也大大降低,但很多老百姓是不知道的。以鄂东地区为例,根据可靠情报反馈看,许多地方的乡民根本不清楚复汉军跟满清有什么两样,还在向那些土豪、族长交捐纳税,甚至缴纳的更多。就如汪辉祖所说的那样,鄂东不少府县的官员都是政令不出城池,即使任命了下乡官员,那些人在地主乡绅面前也弯曲了膝盖,只做木雕泥塑,甚至相互勾结一处,狼狈为奸。那些该减少的税收全都落进了那帮蛀虫手里,不仅严重损害了乡民利益,也同样削弱了新政府的信誉和威望。下乡工作队,就是对此进行的反击!
陈鸣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陈惠更知道乡绅地主的厉害,复汉军是在“虎口夺食”,不遭“恶虎反噬”是不可能的,明清两朝的统治奉行官府不下乡政策,让中国的乡绅和宗族权利得到了膨胀的发展。他们就是地头蛇,稍不小心就会被‘吞噬’。
万事开头难啊!
“诸位同仁,此行下乡绝对不是一次普通的宣传演讲,你们将要面临的会是最恶毒的对待,食物、水源上的刁难苛待,无中生有、胡搅蛮缠的诬陷毁誉,各种谣言的攻击和中伤,尤其是那些女性队员,当然还有血淋淋的杀戮!在必要的时候,你们必须拿起手里的刀枪,与那些不堪教化的敌对势力进行坚决的战斗!”敢明火执仗的对抗复汉军的不能说完全没有,可也一定是极少数的。湖北一前一后,一小一大,两次团练风潮,已经让绝大多数有能力敢动手的士绅乡绅大户倒在了血泊之中,或远远的逃开了,剩下的全是动手不敢,顺服不忿的人。在兵势上复汉军只要还保持着强势,那些乡绅地主敢真真动手的可能就微乎其微,他们最会做的是煽动无知百姓和乱泼脏水,造谣诬蔑。人言可畏的!
“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思想’的战场,思想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在学习的时候都清楚。
在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敌人的脸上挂的没有敌人两个字,他们反而会脸容满面的迎接你们,只会在你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用最锋利的匕首来捅刺你们。
千万别以为乡村代表的只有单纯的淳朴、厚道,那里还代表着守旧、顽固和愚昧。你们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些脑满肠肥的豪绅、财主,还有那些愚昧到愚蠢的乡民。只要地主、宗族的一句话,他们就完全有可能站到你们的对立面,对此,你们也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咱们中国,几千年养成的规矩、陋习不是几句话、几次宣传演讲和几台戏就可以改变的,这是一场长期的斗争。你们要一手拿枪、一手拿趣÷阁,用自己的真诚、鲜血甚至是生命,来改变这个时代的农村。”
“复汉军和政府,会是你们最最坚强的后盾。”
“你们宣传我们的税务政策,宣传我们的政府理念,宣传我们的经济理念,将政府的根基真正的渗透和扎根到最最基层的农村农民之中,你们就跟战场上浴血奋斗的战士一样,都是政府大大的功臣。”
这番话当然不是陈鸣说的,也不是陈惠说的,而是陈聪讲的。
按照陈惠陈鸣父子的计划,整个工作队分东西南北中五路。他们将一个村、一个村地走访,一个村、一个村地宣讲。这是一项艰辛而漫长的工作,中间会有人替换轮岗,下次再见到他们的时候,至少该是一年后了。
工作队的成员有工作成绩突出的基层官员、文艺兵、退伍军人和现役军人组成。都是来自老根据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