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漆黑的夜空里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一颗颗星星像亮晶晶的宝石缀满夜空。弯月倒映在江水里,奔腾了一天的长江在月光清辉下,显得格外的安宁。
陈鸣静静的瞧着北方,十多里外漆黑中的鸭窝沙清军驻地的灯火,只剩下隐隐可见的几个火点。杨世金要到了……
此刻的鸭窝沙清军水师驻地,黄正纲看着下面报信的传令兵是满脸的惊喜与意外。柴大纪部竟然这个时候赶到吴淞口来,这真的是喜从天降啊。
“禀军门,柴大人自出了舟山之后,并没有领兵走洋山水道,而是绕了更远的路,路上也就没有碰到复汉军出击的主力船队,安安然然的驶到了吴淞口外,现在正向着鸭窝沙赶来。”至于为什么复汉军的水师一去不复还,到现在还一点不见踪影,那就不是柴大纪能知道的了。
“好,好,好!”
满意的不能再满意的黄正纲一连道了三个‘好’字。三天的大战,让他手下战船损失甚大,军中本就涣散的士气更低落了很多,现在有了柴大纪这二三十艘战船的补充,他手中的实力反比开战前更壮。士气也必然是要大增!
“传令下去,各处亮起火光,派舢板船前去引路。”黄正纲要将这一消息宣告全军。
鸭窝沙岛上很快就亮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还有数不清的火把,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堆复燃的死灰。兴冲冲的黄正纲亲自赶到岸边翘首以盼,已经进入休眠的清军水师也因为这个‘惊喜’而跟着热闹起来,援军到了,他们竟然还有援军!
真的是‘久旱逢甘露’一样欣喜,就如黄正纲想象的一样,满鸭窝沙都响起了欢呼声,整个队伍的士气大振。
明亮的火光远远的投射到吴淞口来,望着北方的天空,都带上了一层火光赤色,高台上的陈鸣等人是瞧得清清楚楚。
“殿下,黄正纲这是自己找死啊。”刘武都笑起来了。可不是自己找死么,那支依旧打着满清旗号的船队可刚刚不久前的换了一个赤色的‘红心’。
“水师都做好准备了吗?”
“殿下放心。罗副统领已经安排妥当。”刘武面上还保持着严肃,一双眼睛里就全是兴奋了。柴大纪的投降传到陈鸣手中的时候,陈鸣是一片愕然,刘武等身边一班人就更想不到了。但这总是大大的好事。并且从投降到今天一天多时间了,那些投降的清兵也没有生出半点事来,非常顺服,如此再多的不信也被不可争辩的事实给扑灭了。
如今用他们这支队伍来赚黄正纲的本部,只要船队抵到了鸭窝沙,那还不是虎入羊群?
罗大良他们的任务就是把吴淞口的清军巡哨船队解决了,然后再扑鸭窝沙,双方回合,彻底剿灭清军水师主力,明天天一亮就解决崇明!
陈鸣心头的这块心腹大患也就消除了!
陈鸣看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刚刚走过八点半。凉凉的夜风吹刮过来……
高台不是单纯的一个高高的站台,而是挺大的一个地方,不仅有椅子,还用帐子围起了一个小棚子,甚至后头还有出恭的地方。
陈鸣、刘武他们现在就待在棚子里,喝着茶,饿了还有点心,一个个死死地打望着鸭窝沙。陈鸣手边的茶都换了两遍了,他碰都没有碰,打时间过了八点他人就干坐着不动了。虽然没有时不时的站到栅栏前打望,可那板着的一张脸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今夜的期望有多么的巨大。
“轰轰轰……”九点二十分。隆隆的炮声从鸭窝沙传来。
陈鸣一蹦而起,右手狠狠地砸在左手上。“好,好!”鸭窝沙方向终于响起炮声了。
“火船,放火船,给我往船队里烧。”站在船头的杨世金大声的命令着,清军的一艘艘战船现在都停泊的井然有序,却全是待宰猪羊。再看着从一片喜气中迅速跌落进深渊地狱,满营惶恐的清军水师,他心头是再爽快不过的畅快了。黄正纲,你也有今天!
因为黄正纲,因为眼前的清军水师,整个水师部队都在陆军跟前再矮了一头!
说起这个,杨世金满把都是辛酸泪。
高台上的陈鸣等人紧接着就看到鸭窝沙方向火光再一次大盛,却是一艘艘火船被点起,照的江面都发红了,然后顺着夜风直入清军水师停泊地中。
“这事儿总算是齐了!”他心头的大石头是彻底落地了。有了这把大火,这一仗就是稳了。
炮声连连,火光大起,柴大纪狠狠地坑了黄正纲一把。
陈鸣刚刚迈步到栅栏边,吴淞口外的炮声也响起了。罗大良亲自带着十艘快蟹船冲出了吴淞口。那里的清兵战船正被鸭窝沙突如其来的变动搞得人心惶惶,半点也无斗志了。
——刚不久还援军抵达,士气飙升,现在怎么就……窝里反了么?
陈鸣在高台上就看着复汉军的快蟹船仿佛是一条条在江面上穿梭的火蛇,清军的战船也全亮起了火把,两边只是一做触碰,后者就是连连后撤,最后有两艘船被后续涌上的大舢板船一围,竟也似投降了一样不做抵抗。陈鸣远远的看不清且,只知道清军的士气是清零了,但看那两艘战船老老实实的被大舢板船前后夹着,没有炮声响起来,心知那必是投降了无疑。
黄正纲并没有被那第一波炮弹给打死,他还没有死。他在岸边等候的时候,周边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火把、火堆照的他们醒眼的很,仿佛一个大大的信号灯。杨世金就吩咐各船,集中火力第一炮就往那里打。
炮弹轰隆炸响,铁弹与弹片横飞。可黄正纲周身簇拥的人实在太密,同时自己也是命大,没有死,只被两个弹片打伤。可身上的伤口又怎能比得上他胸口的伤痛更痛呢?
背叛,这是背叛!
“柴大纪,柴大纪……”黄正纲痛心疾首的喊着这两个名字。他所有的期望都被这个人彻底的毁灭了。“皇上啊,老臣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
被抬到后头的黄正纲痛哭流涕,看着被大火焚烧的水营,他心里清楚——他们彻底完了。
“别打了,投降。传我令,全军投降……”大局已败,何必再图殉性命呢?
被即以厚望的人狠狠捅了一刀的黄正纲下达了全军投降的命令后,自己就抹脖子为他的大青果殉节尽忠了。枪炮声消失了,就如同黄正纲的一腔浓浓的怨恨,随着他的死,一样消失在了天地间。
整个战斗前前后后才四十分钟。
当黄正纲的尸体抬到陈鸣眼前的时候,看着这个血迹沾染了大半个身子的尸体,看着这个六十五岁了还给自己找来不尽麻烦的江南老提督,陈鸣怎么样说不出剁碎了喂狗的话,把手挥了挥道,“找来一幅好棺材,下去安葬了吧。”
再看了一眼低着个头,神态有些低沉的柴大纪,陈鸣心里倒是更点头了。这个时候柴大纪如果对着黄正纲的尸首露出一丝儿的喜色来,陈鸣反而回真将他看做一个小人。
杨世金跟他说,柴大纪要回老家。
“衢州旦夕可下,可是如今鞑虏的粘杆处猖獗,行事恶厉,你此番之举与我大汉是有大功,与满清就是有大奸恶,若举家返乡,无了官身警卫,如何能保证一家老少安然呢?”
陈鸣口中说的还是当初劝段秀林的老话,可不管老不老,只要有用就是。柴大纪脸色立刻就变样了。
“你若是不愿意再上沙场,本都督倒是能给你寻上两个好去处,一个是水师新兵营,另一个是水师学院。”这俩是一个当教练,一个当老师,水师学院就准备设在上海,以柴大纪的能力,陈鸣是觉得这俩差事都能做好的。
他是真的很奇怪柴大纪的投降的。之前柴大纪与复汉军交手,那表现,相当的抢眼。尤其是跟陈岱那一场小战,双边交战战船不多,打的却异常激烈,柴大纪的座船都要被打崩了,还依旧死不后退。
陈鸣一直都把他当做满清的一员干将,陡然的投降过来如何让陈鸣不惊奇呢。
“小人早年也喝过些文墨,愿意入水师学院。”柴大纪都不知道水师学院是干嘛的,只从字面上理解,该是一个培养水师军官的地方。对于复汉军开办的那一所所学院,他倒是耳闻过,如此好歹也是老师了。
柴大纪现下是真没有上阵的勇气了,能捏着趣÷阁杆子渡过下半生,也是种幸事。当即应了下来。
鸭窝沙的大火直烧了黎明才熄灭下。复汉军已经完全控制了鸭窝沙,前后从清军那里抢下了大小赶缯船七艘,水艍船四艘,霆船、梭船各两艘,具是主力战船,余外的也有很多,但都不记册的,那些小船或是拉去给后勤部队,或是拉到船厂拆卸了。外加陆上的大炮三十二门,还有库存的火药六千多桶,那一桶却都是五十斤重的。各种类型的炮弹足足两库,账册是找不到了,抓到的库房文书回说,大小铁弹至少还有一万五千枚,外加霰弹、开花弹等三四千枚。以及修补船只的帆布、绳索、木料、黄麻、石灰、桐油、铁钉、铜条、锡条等等,这个却是大大发了一趣÷阁横财。
“殿下,清军前后投降了六千人,阵亡的也有千八百人,只有少数人乘船逃亡了崇明。”
忙活了大半夜,一些数据清点了出来,报到陈鸣手心来。
崇明一万多清军,扣除罢几千的陆勇,水师拢共也就八九千人,大小二三百艘船。这一战就搞掉了七千,外加之前的死伤,清军的水师主力是绝对完蛋了。
陈鸣并不怎么看重那些缴获,再度夺取了杭州湾后,复汉军还会缺火药吗?
台海的张家、郑家以及两岸的天地会,这个时候都已经准备好了上等的硫磺往北边送了吧?他们都不需要再去杭州湾,只要落得宁波港就是了。陈鸣看重的就是解决了吴淞口的大患。不管陈岱他们进攻舟山是否能一击得手,压在陈鸣心头的这块大石头是都给掀开了。
陈鸣念头通达,多少日夜期盼的事情在今晚做了个彻底的了解,他激动的心情都有些难以自禁。这感觉比常州被拿下的时候都要强烈,因为为了搞定黄正纲,他废的功夫和精力要比常州要多得多了。努力有了回报,自然是无比高兴的。
“心腹大患已除,崇明岛就是釜底游鱼,东南至此尽归我大汉所有了。”陈鸣声音中有着两分感慨,两分唏嘘,而更多地是无比的坚定。他看着站立在自己左右的一干文武大员,鼓舞道:“待到我军腾出手来扫荡福建江西,兵下南岭,两广易手,南国鼎立,届时重演朱明之旧事,重复汉家之河山,何难之有?”陈鸣以一种平平的语气娓娓道来,但话中孕育的雄雄壮志却更让身边的人等心神摇动。
“诸君努力!勿要丢了这立功受奖的大好机会。”
“请殿下放心,我等敢不尽力!”洪亮的声音震的陈鸣耳朵都嗡鸣起来了,他看着眼前一班人蓬勃的斗志,满意的点着头。
长江边上的一唱一和就像那从东方天际升起的太阳,万道霞光洒下,无尽黑暗消退!
吴淞口外的这场水战的结局也伴随着夏季的海风,从松江迅速的散播到大江南北。
……
山东,复汉军水师大捷的消息传到山东,时间已经走到四月下旬了。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小麦已经接近成熟。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黄老狗总算是死了。”
大山里头,清水教义军的军师,王伦的好友兼谋士——前显庆寺主持樊伟双手合起,连道了两声佛号。他虽然跟着王伦起义了,但依旧不改和尚本色。
樊伟的对面是国泰,他是王伦手下的又一个军师,此人盐商出身,走南闯北,见识眼界在整个清水教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同时也是义军的军情探报总首领,山东的暗营每次联络王伦都要先经过国泰的手。“是啊,鲁公再无制肘之患了。”
复汉军吴淞口大捷,清军黄正纲全军覆没,自尽而亡,同时人心惶惶的舟山也被复汉军轻松攻了下来。这消息飞一样传遍了大江南北。明眼人都清楚,至此满清南北海上陆上的的通道都被复汉军紧紧的锁住了。
这一消息一经传入泰沂山区里的清水教义军中,王伦喜形于色,手下的大小头领和得力干将都是精神为之一振。
“鞑虏没有了这支水师,陈汉的水军就随时能杀到山东来。登州、胶州的水师都被抽干了,天津的水师营又是废柴,如何抵挡的住?清军必要调拨队伍往东面去守备。”那样他们身上的压力就减轻了一些了。
清水教处在山东中部,济南、淄博等富庶之地尽在泰沂山区的边上,他们钻入了泰沂山区,清军对他们的重视反而比鲁西南的混元教更胜一筹。而最最重要的是,复汉军的‘强势’让他们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这天下只要鞑子还坐着一天,他们就得不到好。可要是陈家坐了天下,他们就是陈汉的大功臣了啊。不说日后公侯伯爵,至少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士气可鼓不可泄。我看,咱们就借着势头趁势往外打一打。”也趁机抢点粮食。
孟灿也插话进来。他是个马贩子,贩马的人手上怎么可能没见过血?自起义以来,孟灿就是王伦手下的头号大将。
王伦本人武艺高强,手下一帮徒弟还有侄子,都不是一般的厉害。比如杨磊,天生神力,起义后在义军号称“万人敌”,逢战每跨白骡,持白蜡杆枪,无有敌手。这些子弟通常称18人,实际却远不止此数。但是这些人强只强在个人武力上,排兵布阵还是要看孟灿、王经隆【王伦义子】的。虽然后两者也都是野路子。
还有武生吴兆隆、文生杨荣贵、武举刘陶、邢成德等人,被清水教义军胁之后,参加了义军攻打泰安之战,湿了鞋就再也不是‘清白人’了,遂死了心的为清水教效力,在之后的战阵之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只是这些人战阵中的作用很不小,但在清水教内部却没有什么高的地位。
清水教的主干都是出自聊城、阳谷和寿张,这三县和附近地区进入乾隆三十年后连年遭灾。阳谷县乾隆三十二年秋大水,三十三年秋、三十四年夏、秋大旱,饥荒。聊城县乾隆三十二年秋大水,三十三年、三十四年秋生蝗虫,一样饥荒。还有寿张,夏秋两季的粮食都近乎绝收。这连年灾荒必然给百姓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难。可另方面却是官府对敌方百姓的加重剥削。自乾隆十三年以来,乾隆皇帝四次出巡皆路过东昌,因运河的原因,阳谷寿张是其必经之地。每次出巡带众多官吏随从。沿途官吏多方搜刮民脂民膏,耗巨资迎送,以求皇帝欢心,阳谷寿张苦之久矣。
一朝爆发,那就是揭竿而起!
清水教起事之后,队伍进入泰沂山区时就有了三四万人,这里也是穷地方,进山三个多月,人数不减反增。山东百姓连年受灾,地方官又每每额外加征,真的是很苦的。这就像明末一样,朝廷困难,朝廷没钱,你越从百姓、农民手中扣钱,就越别想安生。
“陈家势强势大,有了水师之利,打一打山东易如反掌。哪怕只是放上几炮,也能让山东震动。”主动调兵和被破调兵,哪个对清廷的打击更大?这个不问即知。
清水教义军如果躲在山里静静的看着外头的清军调开,这确实能让清水教的压力变小不少,但他们在陈汉面前的‘功劳’也少多了。
王伦他们宁可现在继续承受着较多的压力,也要给复汉军行一行‘方便’。
清水教也好,混元教也好,受地域位置的限制,他们的发展是远远不能跟台海两岸的天地会相比的,实力弱那自然的野心也就少的多了。
王伦根本没想过做皇帝,对比那不现实的野望,他更期望着复汉军早日打进山东来,然后他交了兵权,安享富贵。让整个王氏一族也跟着享福。
“我这就派人联系他们【暗营】。山东水师已经被抽成了空壳。复汉军水师却兵强马壮,抽调一支北上山东,可引得京津震怖。鲁公殿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