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禅法师的心思,秦子轩并不知道, 甚至就连师徒两人的这段对话, 他也不甚清楚,他虽然派了暗卫去监视, 但对于有法力神通在身之人,跟没有是一样的。
不过有些事情不知道,却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若是知道了, 那一番对话, 秦子轩可能就又要睡不着了, 哪能像是现在这样,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因为红禅法师所说的那些话, 秦子轩到底是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原本想要慢慢走着的想法都被打消了,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赶去。
对此, 王公公倒是颇松了口气,毕竟,五皇子的婚事已经被定了下来, 瞅着皇上的意思,是明年便要让五皇子完婚, 这总在外面飘着,却也不是个事。
皇子出行, 一路上虽然各府的州县都是精心的照顾, 但每日行那么多路, 哪怕只是坐在马车里,秦子轩也是觉得精神有些疲乏,身体感到极为的不适。
找来了太医,却也说不上什么,只以为是赶路太多而累到了,秦子轩本来也没在意,不过很快就尝到了苦果,一下子就那么病倒了。
而且病情来势汹汹颇为严重,好在秦子轩还记得红禅法师跟他说过的话,趁着清醒的时候,把对方给叫了过来,顶替了那两个御医的职位。
红禅法师一见到秦子轩那样子,便是面色凝重,说什么秦子轩现在的情况越发恶化了,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必须尽快融合身体和灵魂,否则,怕是连灵魂都要逐渐的消融。
对此,秦子轩虽然谈不上是多么的畏惧,却还是不免有些恐慌,本想要再加速赶路,快点回到京城,好让红禅法师动用他们准备好的手段。
不过却又被这老和尚给阻止了,说是以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撑不住这样快速的行程了,必须先找个地方静养个几日,由他开方子调养一下,才可继续启程。
对此,秦子轩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即便是想要快一点回到京城,但还是不得不放慢了些脚步,又行了几日,停在了现在风景正好的扬州。
因为怕麻烦,秦子轩本来是不打算去通知官府的,但无奈现在端午节将至,扬州一年一度的赛龙舟又要开始了,城里的客栈基本上都已经住满了。
虽然可以花高价,把其他的客人都给弄走,但那样不免显得太霸道了些,而且有钱也不是那么花的,再者,客栈的环境就算是再好,住了那么多人,肯定也及不上官府。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前几年,皇上下江南的时候,第一站便是扬州,这里自然早就修好了行宫别院,秦子轩身为皇子,虽然不能居住正殿,但启用一小部分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一行人大张旗鼓的住进了行宫别院,自然也是惊动了扬州的大小官员,再知道是当今的五皇子到了扬州,顿时纷纷带着礼物上门拜见。
不过秦子轩此时身子不适,急需调养,自然是没有什么心思搭理他们,只是见了最主要的两个官员,匆匆的说了几句话,便把他们给打发了。
若是换了平常时候,身为一州长官,封疆大吏,权倾一方的存在,即便是当今最受宠的皇子,敢对他们这么敷衍,那就算是表面不说什么,心里也是有些想法的。
可见了五皇子以后,别说是有想法,这两位州府的长官,那心里就只剩下担忧了,他们虽然不懂得医术,但五皇子的面色却是一眼望上去便能看出的不好。
再想想五皇子的年纪,实在是让两人不得不有些担忧,生怕五皇子就这么夭折在了扬州,那他们可就惨了,虽然这不是他们造成的,但照顾不周那是肯定的,
就算是皇上一时间想不到迁怒,那他们的对头估计也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所以一时间,这两人倒是显得比秦子轩还要着急上火。
不仅主动的传达出五皇子需要静养,把那些上门拜访的官员富商都给赶走了,更是满扬州的寻找名医送到行宫别院,生怕五皇子有个什么闪失。
其实若不是因为不敢,秦子轩估计,这两人心里是很想把自己给撵走的,就算是自己出了事,只要不在扬州有事,那就与他们无关。
不过赶走一位生病的皇子,别说是两个州府的官员了,便是朝廷的几位阁老,怕是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当今能这么做的,便只有皇上。
盖着轻薄却极为暖和的锦被,即便现在正是夏天,但秦子轩还是把自己捂了个溜严,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屋内的窗户更是关了个严实,屋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满脸的忧色。
五皇子的病情来的太快了,好像就是一晚上的功夫,便倒在了床上,晕晕乎乎的起不来了,御医看了好几回,都说没什么大事,却始终都治不好。
好在五皇子后来自己醒了过来,招来了那被关押着的老和尚,对方开了几幅药喝下去后,病情有些好转,要不然,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天,不只是这些下人担忧,便是门外守着的那些御林军,包括他们的统领和王公公,都极为担忧,就连钟灵儿都顾不得自己的心上人,默默的跪在地上向菩萨祈祷。
所以人都清楚,皇上就这么几个儿子,五皇子又是其最看重的一位,那是隐隐当着继承人去培养的,若是这位小主子出了事,那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逃得掉,都会被皇上杀了泄愤。
当年那兰贵妃的下场,可没有一个人敢忘记,立下了无数功勋的兰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奴才呢,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有当年那兰大将军的分量重。
好在,最危险的那几天已经过去了,五皇子的病情正在一点点的好转,这些人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已经不再像是前两天那么绝望了。
“五皇子,该喝药了……”
接过红禅法师亲自熬好并送过来的药碗,冬儿感激的冲对方笑了笑,问清楚了该如何服用,便端到床边,轻轻的唤醒了意识有些昏沉的五皇子。
这些天,所有的药都是那老和尚开的,并且也是那老和尚亲自熬得,她们不是没有怀疑过那老和尚,不过五皇子对其很是信任,再加上,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选择相信。
之后五皇子醒了,她们对这老和尚的怀疑便也减轻了,她本想着接过熬药这一项工作,可没想到却被那老和尚给拒绝了,坚持必须自己亲自熬制。
对此,冬儿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是以为,这老和尚有自己独特的熬药方法,所以也没有强求,只是派了两个太监随身伺候那老和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本来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秦子轩不禁睁开眼睛,见对方端着药碗蹲在自己面前,不禁挣扎着坐起身来。
揉了揉额角,扫了眼这略有些昏暗的室内,秦子轩接过冬儿手中的药碗,按照那老和尚交代的,一口气全都咽了下去之后,才靠在枕头上问道。
对于喝药一事,秦子轩本来是极为厌恶的,不过现在身体成了这样,不喝显然是不行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老和尚熬得药,不仅不苦,反而还带着一股子清香。
倒是不像其他中药那般,让他一闻便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或许,这便是修行中人独有的法门吧。
“已经是正午了,殿下可要起来吃点东西?”
扶着五皇子坐好,冬儿又掖了掖被角,把自家小主子包的严实了以后,这才轻声说道。
自来了这扬州以后,他们已经停了两日了,五皇子的情况虽然照之前是要好转了许多,可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识总是处于迷糊的状态。
一日三餐也从来没有正常的用过,对此她自然很是担心,不过那位红禅法师却说,药里面已经加了很多的好东西,即便是不用膳也没有问题。
对此,冬儿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再强求,主要是五皇子一直睡着,总不能单单为了吃些东西,就把自己的小主子给叫醒吧。
反正药膳这类东西,主子在皇宫的时候也没少吃,红禅法师的说法,与药膳之说也差不多,她的接受度还是挺高的,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看到秦子轩并没有什么事。
“不必了,本皇子现在也吃不下,不是说马上就要到端午节了吗,还有几日?”
摇了摇头,秦子轩现在根本就没有一点吃饭的欲望,看着因为他起来而被打开的窗户,瞅了眼外面那明媚的阳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秦子轩有些兴奋的问道。
这几日,或许是因为生病,又或许是像红禅法师所说的,因为灵魂和肉体不融合,大限到了的关系,他总是会梦到前世的事情。
他还记得,每年的端午节,都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学校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放假,而且不像是过年那样,会来那么多的人,闹闹哄哄的,让人心烦。
那个时候,只有他们一家三人,保姆也会放假,从不下厨的母亲,会买很多东西回来,他们围在一团,一起用那糯米和粽子叶包粽子。
因为他喜欢蜜枣,那甜丝丝的感觉,所以每次包的时候,不管多大,一个粽子里面都会至少放两个,每次包不多少粽子,蜜枣却是要费很多。
早上更是会系上一根,由母亲亲自编好的五彩绳,一同早起去踏青,那是少有的他们一家三人,可以一起出去玩的机会,而且不用被唠叨自己的学业。
虽然那五彩绳编的有些丑,没有外面买的好看,他总是有些嫌弃,但还是会每次都第一时间系上,因为那是很少的能够让他感受到家庭节日的东西。
“还有两天,五皇子若是好的快一些,还能赶上看龙舟,便是慢一点也不要紧,扬州知府刚刚派人来说了,他们可以推迟几日再进行的……”
见惯了五皇子那威严霸道,哪怕是生了病后,仍是活力无限的模样,冬儿现在听着自家小主子,那明显虚弱了很多的声音,不禁感到有些难过。
她们殿下,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派五皇子去云州那样的地方,要不然,也不会水土不服,病成这个样子。
没错,因为五皇子真实的病因,不太昊说出口,最重要的是,说出口也不会有人信,所以红禅法师这个自诩不会说谎话的老和尚,也只能无奈的编了个理由。
“那倒不必了,赛龙舟不在端午节当日举行,那岂不是就没有了意义,让徐知府给本皇子留个位置就好了……”
“对了,你再告诉徐知府,让他通知一下那些参赛的人,若是得了头名,本皇子定有奖励!”
摇了摇头,秦子轩并没有同意徐知府的提议,他若是想要看比赛,那几时不行,节日就要有节日的气氛,延期举行不是不可,但就没有那个意义了。
况且不是还有两日呢嘛,等到时候,他自然就会好了,最起码也应该有去看个比赛的力气,若是老在床上这么躺着,那人都要废了。
不过想到每年的赛龙舟,获胜者都会有官府的奖励,自己再怎么说,那好歹也是位皇子,虽然没带多少好东西出来,但却不能太小气了。
更何况,扬州离京城那么远,往来不便,这怕也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参加了,总是要留些东西下来才对,不枉费赶上这么个好日子嘛。
“是,奴婢遵命!”
听了五皇子的吩咐,冬儿顿时起身行了一礼,然后便下去派人通知了,马上便是端午节,赛龙舟那么大的场合,也是要提前准备的。
若是不赶紧通知过去,怕是徐知府真的会把这赛事给延迟,用来讨五皇子欢心,那可就不好了,而且这有奖励的事情也应该快点的传播出去,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高手参与嘛。
只不过五皇子此次出行,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也不知道会用什么做奖励,看来一会她应该去翻翻五皇子的行李,为五皇子事先准备出点东西来,瞧瞧合不合适才行。
“你们先退下吧……”
见冬儿出去了之后,秦子轩扫了眼站在边上的红禅法师,眼眸微闪,便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下人,接下来的事,可不能让这些人听到。
倒不是不信任这些人,而是因为他和红禅法师所要谈的事情,太过于离奇,除了像他这种亲身经历过的人,普通的人那是根本就无法理解的。
“五皇子避去左右,不知想与老衲谈些什么?”
见屋内的那些下人,都一一的退了下去,转眼间,这间屋子便就只剩下了他与五皇子两人,红禅法师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握着佛珠的模样,很是有种宝相森严的感觉。
最近这段时间,随着五皇子对他的信任度增加,他的气度也逐渐的恢复了起来,又开始摆起了隐士高人的谱,在他看来,还是这种形象更加光辉,比较符合他自己的本事。
“法师,依你看,我还能有多少时日?”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虽然经过红禅法师的治疗,秦子轩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他原本以为自己并不会在乎死亡,可真的到了这一天,感觉自己慢慢的虚弱下去,他才明白,就算是经历再多次死亡,他也永远都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虽然老和尚说他只不过是因为灵魂和肉体不合,所以才会有此一劫,等回来京城就能够治好自己,可秦子轩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把话问出了口。
“五皇子,您放心,以您现在的情况,再有老衲在一旁调理,只要你不受重伤,不太多操劳,那撑个两三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这两三年之内,老衲是一定能找到,帮助五皇子的方法,让您恢复正常,所以还请您放下心来,耐心的等待……”
对于五皇子的问题,红禅法师半点都不感到诧异,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五皇子之前没有到最后的关头,所以才能表现的那般淡然。
现在亲身体会到了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自然难免会心生恐惧,这乃是人之常情,不管是普通人也好,还是修行中人也好,大家都是这个样子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越靠近京城,就觉得心里越发畏惧,甚至会主动提议,让五皇子在这扬州多修整几天,虽然他口中说是为了五皇子的身体,但更多的,还是他想要晚一点到京城。
虽说他身为高僧,这次出手救治五皇子,还能够得到转世重修的机会,但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为了大局,他甘愿牺牲自己,可内心深处,他却还是无比留恋这个世界。
“那我这两年,会一直如此嘛,像是一个病秧子一样?”
感受到自己那浑身无力的身子,秦子轩靠在枕头上,脸上不禁露出了丝苦笑,若是这样的话,那这两年可当真是太过难熬了一些。
而且,面对一个病秧子般的自己,父皇会是个什么态度,秦子轩完全不敢想,若是没得宠之前,他病不病的都无所谓,左右也就是一直那样的待遇。
可现在受宠了这么多年,即便他从未嚣张跋扈,仗势欺任过,但别人的嫉妒之情,却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敢断定,只要他失宠,自己今后的生活必定会无比艰难。
而对自己那位父皇,说实话,秦子轩当真是没有一点的信心,他甚至觉得,若是真的两年都如此,那秦君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放弃掉自己。
“五皇子无需担心,这样的状态乃是最严重时候的状态,平常的时候,虽然比不上一般人,但还是能够正常活动的,这样的状态,最多也就是每月一次……”
对于五皇子的担忧,红禅法师并不是太能理解,虽然知道天家无情,但作为慈悲为怀的和尚,还是无法体会到那种感觉的,不过虽然不解,他还是如实的回答了。
而且为了怕五皇子承受不了,红禅法师还又宽慰了两句,表示这种废人一般的状态,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只不过是偶尔才会爆发。
“每月一次,不能缓解压制吗?”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红禅法师的回答,虽然比秦子轩想象中的要好了一些,但还是让他有些忧虑,不由得开口,甚是期盼的问道。
他那位父皇,虽然看着这些年对他宠爱有加,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些年来,他一直顺风顺水的过惯了,从未遇到过什么挫折,他真的不想经历,被捧到天堂然后再打下去的感觉。
“能倒是能,但五皇子,您要知道,自古堵不如疏,您这次爆发的会如此厉害,那完全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危害,若是再压制的话,那下次爆发起来,就会更加厉害了!”
皱了皱眉,红禅法师有些不赞同的看着五皇子,在他看来,这次五皇子的病情爆发,其实应该算得上一件好事,毕竟,若是在这么压制下去,那下次爆发无疑会更加厉害,到时候,他可未必就能救得回来了。
这就好比无数次小感冒,和一次大手术一样,想来正常的人,也宁愿平日里感冒多一些,也不会愿意突然有一天,来一场大病,去医院里面做手术。
“没有别的办法吗?”
听到红禅法师的话,秦子轩颇有些不甘心的问道,他实在是不想,自己有一天,会被父皇狼狈的赶出崇华殿,被那些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姓名的人无视,那样的场景,只要在脑子想一想,就让他觉得浑身发寒,无比难受。
这倒不是说秦子轩对秦君的感情有多深,而是他本身便是一个骄傲的人,尤其是这些年的皇子生涯,一直是高高在上,他实在是不愿意受到那样的侮辱,没有得到的时候也就罢了,得到了再失去,那才是最残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