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加百列？”瑞德眨了眨棕色的眼睛, 似乎在问，问什么要将他弄到精神世界里, 他的那个公式还差一个尾巴。
被瑞德无辜而又茫然的小眼神看得加百列一噎, 加百列是恶从胆边生，伸手就抓住了瑞德的腰，将他提了起来。
瑞德依旧不明所以, 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就为了一件破空间饰品就忽略了他的炽天使是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加百列只觉得腮帮子的肌肉一抽一抽的，而后那双鎏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瑞德棕色的大眼睛, 沉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瑞德：“啊？”
下一刻, 瑞德就上天了。
耳边风声呼啸, 天花板上木制的天然花纹正以着极快的速度在他眼前放大。
瑞德的瞳孔猛地收紧。
这是他第二次上天，但不同于第一次有一位炽天使心甘情愿做梯子, 让他稳稳当当地坐在肩膀上得以细细观看高至穹顶的壁画，他这一次就像是被丢上天的铅球, 或者是被射向天空的地空导弹。可他眼前不是高远的天空, 而是天花板啊。
“啊啊啊——！！！”
瑞德惊叫，他就要撞上天花板了！
紧张之中, 他哪里还记得这里是精神世界, 即使他撞上天花板也不会有丝毫的损伤。
更何况他还没有撞上。
映入他眼中的天花板花纹以着更快的速度缩小, 那是因为他在上天，而图书馆四周的墙壁却以着更快的速度向上方延伸。
当送瑞德上天的力道终于消退，周围的墙壁也停止了延伸, 但瑞德似乎在空中滞了一下, 让他下意识转过头看了一眼身下。
而后, 他面上一片空白。
下一刻，滞空的力道消退，瑞德以着更快的速度，坠落。
瑞德恍惚间意识到，为什么人类向往天空，同时又恐惧天空。
“啊啊——咳！”
还没坠落几米，瑞德就被某个抛他上天的炽天使给抱住了。
纯白的羽翼轻轻振动，加百列毫不费力地滞在半空之中，抱着瑟瑟发抖的人类幼崽。那一刻，那张完美而无瑕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鎏金色的眸子里尽是心虚。
这个“抛高高”，似乎有些过火啊。
加百列的视线漂移，他抱着瑟瑟发抖的幼崽，温暖的手掌反复抚着他的后背，加百列有些后悔了。
抛高高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其实……咳，其实瑞德的爱好，若是能够好好规划一下时间，他也不是不能支持的。这没日没夜地搞研究，何必呢。斯潘都有他这么强大温柔又美丽的炽天使了，还讲什么科学。
但是听到耳边的哽咽声，巨大的罪恶感席卷了天使的全身。
要知道，就是当初奉命到人间清理哪个异教徒城邦，成千上万的人类死在他的面前，哭泣哀嚎求饶的不计其数，也没有让加百列心生恻隐半分。
但眼下……
加百列只觉得贴在他胸口的小胸膛每一次略显急促的起伏和每一下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吸都在扎天使的心。
加百列的嘴巴发干，要不，他将斯潘这一次抛高高的记忆给消除了吧。孩子还小，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加百列小心翼翼地捏了捏瑞德的后颈，刚想开口，他就听到瑞德正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声念叨着：“时间5秒，高度在5000到5500米之间……”
加百列面无表情，心底那么一点心虚在瑞德的嘀咕中就那么灰飞烟灭。
五分钟后，瑞德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委屈巴巴地忏悔着。
“我不该连续五日五夜专注研究不动弹不出门不吃饭，这是个相当糟糕的生活作息，绝不能养成习惯，一点苗头也不行……”瑞德看着眼前纸上相当华丽的花体字，心中却有些小忧伤——由加百列荣光构成的身体不必吃饭喝水睡觉休息，精力满满，简直是他这种爱读书爱研究人最满意的体质，偏偏在教廷总是被加百列管着，从不让他过度学习。
这一次遇上了喜欢的课题，瑞德是控制不住的心痒难耐，而看加百列的意思，似乎有那么一点放纵的意思，所以瑞德就自我放飞了。
他研究空间折叠理论忘记了时间，他不是故意露出这么糟糕作息的苗头的。
被加百列“抛高高”的时候，瑞德是真的吓了一跳，一开始的恐惧是真的。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无论加百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让他受伤，然后他就……莫名有了探索一下精神世界里的重力问题。
……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加百列刚才揉他头发的手劲儿，让瑞德十分怀疑，要是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时，他满头浓密的棕色头发会被加百列给撸到十八岁就秃顶。
加百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抬手戳了一下瑞德的额头，语重心长地道：“好习惯必须从小养成，不要因为现在身体好就姑息坏习惯。你要是在这个年代养成了习惯，万一回到1993年怎么办？”
当然，只要斯潘求求他，他还是会时不时用荣光给他家孩子续个能的。
加百列矜持地想道。
“……我知道错了。”瑞德扁着嘴，默默点头。
加百列说得对，现在他的身体，嗯，不算是人类，所以精力充足能够连续五天计算研究。要是回到原本的身体里，连续五天熬成这样，他可能算出公式前就被送进了医院中。
加百列本来就伤势未愈，现在又负担起两个人身体构成的荣光。要是回到原本的年代，一旦他按着现在的习惯连续多天进行研究，加百列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用荣光帮他纾解疲惫。
不可以恃宠而骄，给加百列添麻烦！
瑞德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地看向加百列，道：“我明白了。”
加百列看向瑞德，都明白了？
然后，他就看到他家孩子往床上一躺，还不忘拉上被子，道：“我现在就睡觉。”
加百列：“………………”
瑞德现在的身体是用加百列的荣光构成的，严格地说，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但身体的习惯还保留着。哪怕不睡必须，但时间一到，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饥渴或是睡意的。
但之前的五天里，瑞德亢奋至极的心情影响了这一习惯，胃部的些许抽搐感直接被忽视，而亢奋之下，睡意更是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但只要闭上眼睛酝酿一下，瑞德还是能够萌生睡意的。
瑞德躺在精神世界的大床上，闭着眼睛，默默数羊。
忽然，他感觉到身旁的床铺在下陷。
睁开眼，是加百列淡然自若的脸。
“困了，一起睡。”
根本不需要睡眠的加百列一旦淡定地胡扯道。
***
一人一天使在精神世界里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早，瑞德不舍地将草稿纸塞进手环里，退了房间。
接下来，是和加百列的环球、不，环大陆旅行的时间。
瑞德思索片刻，谨慎地提出了第一站。
东方大陆斯瓦兹沃特，肖恩·弗罗伊斯特治下的王国。
当然，瑞德决定去斯瓦兹沃特不仅是跟肖恩有过几面之缘，对他这个人还算了解几分的缘故。根据瑞德这些年在教廷收集整理的资料，斯瓦兹沃特是跟童话故事息息相关的真实历史的多发地。
已知的，能够找到童话原型的事件就有五起之多。
联想到格林童话的作者，还有能够猎杀维森异族的格林猎人，瑞德有理由怀疑，格林兄弟极有可能是格林猎人的后裔。
瑞德：不让研究空间折叠原理，那他就研究一下童话故事和真实历史之间的关联吧。
加百列心中无力，他家孩子难道就不能专心于玩乐哪怕几天？
加百列抹了一把脸，他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满足他啊。
加百列瞬移到了波恩，东方大陆和南方大陆交界处的一个小城镇，斯瓦兹沃特王国最南边的城镇，也是汉弗莱所去过最东边的地方。
对于天使而言，只要荣光充足，他能够瞬移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有地图和没地图，去过和没去过，有着关键性的定位作用。
比如这一回，加百列就精准地出现在波恩城外。
城门大开，却没有守城的兵士和进出的居民。
按照这个时代的计时，现在是第三时辰，也就是上午九点左右。
这会儿正该是这座城市热闹无比的时候。
但波恩城中，却静得如同一座空城。
加百列皱了皱眉，他闻到了一种难闻的气味。
那是浓重的鲜血和腐烂的身体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加百列的脸冷了下来，鎏金色的眸子里满是锐利。
他记得这个气味！
“加百列……”精神世界里，瑞德有些坐立不安，不仅是加百列冷冽的气息，还有能够闻到和加百列相同的气味。
很恶心。
同时，也很危险。
“我来处理，斯潘。”加百列声音放柔，安抚着瑞德，但他扫向周围的目光却带上了杀意。
他原本以为，他和米迦勒当初已经将那些玩意儿全宰了个干净，未免遗落，就连城池都用圣火烧得干干净净，但这个气息……他们当初竟然有遗漏？
顺着主街道向城中走去，横在加百列眼前的是一个半透明的结界。或许这才普通人眼中是完全透明的，但加百列能够清楚地看到结界的轮廓。
加百列挑了挑眉，无声无息地穿过了结界。
然后，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哭嚎哀求的声音。
鎏金色的眸子暗了暗，加百列循声望去。只见到不远处的小巷中，缓步走出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带着兜帽的身影。而让加百列眉头一挑的是，那人探出斗篷的手带着厚厚的皮革手套，五指合拢，正拉着一个人的脚。
那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波恩城中最普通的平民，一副忠厚的长相，此刻他的脸色煞白，瞪大的眼睛里，眼白处充满了血丝。他的脸上是全然的恐惧，他正拼了命地挣扎着，双手尽可能地抓住什么，来阻止他被拖走的命运。
他在哭嚎哀求：“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有做，求求你！”
回答他的是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前行。
披着斗篷的身影不在乎他的挣扎，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只拽着那个人，稳稳地向目的地走去。
精神世界里，瑞德有些发怔。
嗯，这个场景，就有些像是变态杀手伤害无辜人的情景了。
加百列微微眯起眼睛，眼前这两个……
正在这时，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了过来。
借着这个动作，加百列和瑞德看到了兜帽下的那张脸。
一张非人类的脸。
灰白色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是用石膏做出来的假脸，仿佛多做出一个表情就会让毫无弹性的皮肤皲裂开来。他面部的皮肤没有生长着哪怕一根的毛发，青色的血管在这种颜色的皮肤下变得清晰可见，纵横交错，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毛骨悚然。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像是普通人那样眼白和眼瞳泾渭分明，而是一片显得混沌的灰白色，当中只有一点针尖大小的黑色瞳孔。
严格地说，他的五官除了没有眉毛以外，生得其实很不错。若是他能够有正常人的眼睛和皮肤，他会是那种长相俊美中带一点忧郁的美男子。只是，不提这双眼睛，单是这皮肤就能够将他扣至负分。
也亏得加百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炽天使，虽然眼前这个丑了些，但他的灵魂很漂亮。不是斯潘这种纯粹的善，而是堕落过，沉沦过，却最终走出来，重塑了心中的信仰，并准备用生命和灵魂来将之捍卫的决然和无畏。
他曾经的恶不会被消弭，但他此刻坚守着的善更难能可贵。
所以，加百列能够平静地看着这个人丑陋可怖的模样。
但当那人看到收敛了荣光，除了银发金眸和过于漂亮的长相和普通人类无异的加百列时，他愣住了。
他倏地变色，厉声道：“不要站在这里，快离开！！”
说话间，一个人猛地窜了出来，直扑加百列。
加百列动也不动，也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淡淡道：“愚蠢。”
鎏金色的眼眸，哪怕只是一瞥，便已然将袭击他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穿着打扮，就是波恩城的普通农户。但他的脸色青白，并不像是披着斗篷那人皮肤干到皲裂，更像是戴上一张风干的人皮。他的眼睛里，眼白充斥着鲜血一样的红色。他头顶的毛发稀疏，眉毛已经掉得精光。
他向加百列扑过来，神情癫狂带着孤注一掷。但同时，他眼中还有一种渴望。
对鲜血的渴望。
他一面想要挟持加百列做人质离开，一面想要吞噬加百列的鲜血。
……哦，真是不幸。天使是灵体，哪怕具现化，他皮肤下流淌着的也不会是如人类一般的鲜血，而是……液态的荣光。
“该死！”
披着黑斗篷的人看到正向加百列扑来的人后，神情一变，不禁低骂一声，直向加百列奔来。然而，这一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放开抓住之前那人的脚踝，直拖得那人痛叫连连。
他反手握住了背后的长剑，剑柄处是骨头的模样，这并非有意锻造成这个形态，而是这把剑的剑柄本身就是由人骨所打造。
长剑出鞘！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那个袭击者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加百列的衣角。
男人的眉头紧蹙，他扬起剑，想要抢先一步斩落那个袭击者。
然而，下一刻，骤然迸发出来的白色火焰就惊到了男人。
“啊啊啊啊！！！”
袭击者惨叫着，他的手刚刚碰到衣角的时候就像是摸到了被打翻了的火炉，烫得他忙不迭地收回手。
然而，指尖触及到的那一点热度，就像是一点火星溅在枯草之上，只瞬间就成了燎原之势！
他惨叫着，拼了命地在地上打滚，想要压灭火焰。但是火焰仍然顽强地，甚至残酷地以他的身体为燃料燃烧着，没有放过一点皮肉，没有放过哪怕一个衣角，不过三息的功夫，那人就在这白色的火焰中化为虚无。
就连灰烬都没有留下，仿佛从始至终就没有他这个人。
身披黑色斗篷，手持长剑的人影猛地一顿，他看向加百列的目光中不复担忧，而是满满的谨慎。
他刚才的感觉没有错。
在他方才的感知中，并没有看到这个银发男人的存在。他之所以回头，是感觉到了另外需要处理的猎物。
这个男人很危险。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长街的尽头，一个披着同款黑色斗篷的臃肿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昆兰先生……”
是一个透着虚弱的女声。
男人微微变色，沉声说道：“别过来。”
名为昆兰的男人紧紧地盯着加百列，他开始慢慢地后退，一步两步。
而被当做洪水猛兽一般对待的加百列唯有：“……”
精神世界里，瑞德努力地看向长街的尽头，因为长时间身体都由荣光构成，这会儿瑞德不必像是最当初在艾洛斯医院和加百列共享视觉时来得透支力量。他用着和加百列别无二致的视觉看了看远处那个黑斗篷臃肿女人，从斗篷下隐约透出的身形轮廓到双手所放置的位置，而后小声地问加百列，道：“加百列，她是怀孕了吗？”
面对他家孩子的疑问，无、所、不、知、的炽天使直接微微眯眼，用上力量透析了女人斗篷下，而后点头道：“没错，腹中胎儿已经发育完全，应该快生了。”顿了一下，加百列十分肯定地道：“孩子不是这个男人的。”
瑞德：“……”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加百列并没有伤害男人，也就是女人口中昆兰先生的意思。虽然以荣光构成的身体十分霸道，就像是刚才那个，只不过沾了衣角就生生被圣火烧得连灰都不剩。
不过这个昆兰吗，要是沾了衣角，估计烧完之后能够留下些灰烬吧。
他和那群怪物，并不完全相同。
就在昆仑退到了街中央的位置，距离长街尽头的女人还有差不多三百来步的时候，天空中，一大片云飘飘荡荡，挡住了太阳。
天色陡然昏暗了许多。
昆兰陡然变色。
城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阵野兽般的咆哮声。
下一刻，十多道身影闪出，猛地扑向了长街上的两人。
不，应该是一人一天使。
中间的昆兰被那十几道身影完美地忽略。
昆仑猛地转过身，飞快地向着长街尽头奔去。
有差不多七八个身影，直扑长街尽头处的披着斗篷的女人。
那些身影迅捷不已，扑向女人的姿态更像是野兽扑杀猎物。他们跃到半空中，大口张开，一条至少六尺长肉刺探出，粘液滴滴答答地从肉刺上淌下，尖端处裂开两瓣，就像是蛇类捕食时张开的血盆大口，直冲着女人扑咬而来。
而面对着一堆让人后颈汗毛直竖的长长肉刺，或者说是这类怪物的捕食器官，女人仰起头，兜帽顺着她长长的黑发滑落，露出一张美艳的脸蛋来。
略有些苍白的嘴唇快速翕动，晦涩的音节自她口中说出。
下一刻，无形的力量猛地将周围那些口中拖着长长肉刺的怪物掀飞。
女人的眼睛是碧绿色的，而在此刻，她的眼白处都泛着淡淡的绿。
“咔嚓咔嚓！”
这是怪物被掀到半空中被顺势扭断脖子的声音。
女人翕动的嘴唇没有停下吐出晦涩音节的声音，她的声音渐渐变得高亢。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爆破声。
就像是木柴被火焰炙烤着发出细小的毕剥声，半空之中，陡然爆开铺天盖地似的黑色火焰。就如同一朵徐徐绽放的黑玫瑰，美得让人心醉却偏生绝望。
黑色的火焰吞噬了被扭断脖子的八个怪物，黑色的灰烬簌簌落下，在地上堆出了一小片灰烬山。
不远处，原本看在那个女人肚子里揣着一个幼崽而想要出手相助的加百列默默地放下手。而围攻他的那几个怪物，在还没有近身一米的范围就被加百列的荣光碾得连灰烬都不剩。
精神世界里，瑞德小声地“哇哦”一声。
不管是一千多年前，还是一千多年后，他遇到的姑娘，都厉害得让他冷汗直冒。
他是脑力工作者，是文员。瑞德默默地安慰自己，武力值没有那些有着各种天赋血统的姑娘厉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