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生所出来,两人直奔村头婴冢。
女医生刚刚告诉他们,老太太说的村头婴冢是村头一块荒地,她听这村子里的老一辈人说,也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种什么什么不长,而且不光是那一块,周围的几块地也是一样。后来来了个算命的,告诉他们这块地要拿来做墓地,而且只能埋五岁以下夭折的孩子。
说来也怪,自从那块地开始埋夭折的孩子之后,周围几块地的收成突然就好了,村里人从此便形成了习惯,谁家里有五岁以下的孩子夭折了,就都送到这里来埋上。
一路无语,很快,他们在女医生说的那块地前面停了下来,杜笙箫往郑秋分手里塞了一把手电,然后拔了车钥匙,两人下车。
“夭折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有怨气的。”杜笙箫站在墓地前面,凝神看了一会儿,忽然奇道:“可是怎么这块地的怨气这么大?”
郑秋分手里拿着手电,也学着他的样子去看,可是除了一片光秃秃的墓地,他什么都没看到。
“怨气在哪儿?”他茫然的看着杜笙箫。
杜笙箫手一指,道:“人们常说‘坟前草都长老高了’是因为墓地中人体被微生物分解之后的成分很适合植物生长,所以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经常有人照料的墓地,都是一片杂草疯涨,可你看这里。”他拿过郑秋分手中的手电,满墓地的晃了晃:“虽说是秋天了,但实际上野草还是应该有的,最不济也是应该有荒草叶子的,但这里除了土和墓碑,什么都没有。而能造成这种效果的,除了这块地的土质本身就有问题外,就是怨气侵蚀造成草木不生。”他又转身把手电照向相邻的一块玉米地,正是玉米成熟的季节,沉甸甸的玉米从包裹着的叶子里探出头,被手电一晃,闪着金黄的色泽。
“但你看,这两块地紧连着,如果说是这块地土质有问题,按理来说,旁边的庄稼地也不应该能长庄稼。”杜笙箫说着顺手挑了一个嫩嫩的玉米掰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摸了两个硬币放到那宽大的叶子上。
郑秋分默默无语的看着杜笙箫轻车熟路的扒着玉米皮,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些崩溃:“我还以为你能看见怨气呢——话说咱能不能别这么接地气啊,你可是万灵城的城守大人啊,为什么要偷玉米吃!”
杜笙箫不为所动的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淡淡说道:“首先我确实能看到,但你看不到所以我教你怎么辨别有没有怨气。其次我这不是偷,我给钱了,这么小的玉米超市也才卖一块五好吗?最后。”他把一根剥的干干净净的嫩生生的玉米棒往郑秋分手里一塞,勾起唇,微微一笑:“我不是自己吃,给你吃的。”
郑秋分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你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吗?”杜笙箫摸出一包纸巾来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一边说道:“刚刚看你不想吃巧克力,那就吃这个凑合一下吧,挺嫩的玉米,可以生吃的。”
“哦。”郑秋分咬了咬嘴唇,低下头来啃玉米,没说谢谢。
他觉得自己眼睛有点儿胀胀的,如果再不吃东西,可能就要饿哭了。
杜笙箫看着嘎吱嘎吱啃的像只小仓鼠似的郑秋分,兀自笑了笑。眼神却阴沉沉的盯着墓地中间那块躲在桑树后面的黑影。
他把擦过手的纸巾装到裤兜里,眼角瞥到玉米地里闪过一丝清透的白光。
“有意思。”杜笙箫低声笑道:“不知道是谁布的这个局,这人分明不知道怨气和灵气结合在一起会变成什么,但居然能想办法把这些原本分散轻易不得聚拢的东西集合到一起……真是有意思。”
“什么?”郑秋分忙里偷闲的从玉米上抬了下嘴,一边吃东西一边问道。
“我是说这个局很有意思。”杜笙箫又摸出一块纸巾来,等郑秋分吃完之后无比自然的递给他,拿过他啃过了的玉米棒:“先擦嘴。”
“哦,好。”郑秋分接过纸巾擦了两下,忽然觉得有些微妙。
这种被杜笙箫伺候的感觉……为啥这么熟悉?
但还来不及等他细想,杜笙箫非常没有公德的把那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棒随手一抛,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那我们现在下去看看吧?”
“下去看看?”郑秋分顺着他的目光往墓地里看去,头皮瞬间一炸,他喉结艰难的滑动两下,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是说去墓地里……看看吗?”
“当然了。”杜笙箫挑挑眉:“不然呢?”
“大晚上的不太好吧?万一打扰了孩子们睡觉多不好……”他下意识的就要往车那边跑,被杜笙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跑什么。”杜笙箫无奈的问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郑秋分松口气似的点点头:“对啊,我都忘了,有你在他们肯定不敢怎么着我。”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似的伸手去拿杜笙箫手里的手电。
“给你。”杜笙箫下意识的把手电递过去,同时松开拉着他的手。
郑秋分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之后撒腿就跑,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杜笙箫一边感慨他果然不愧是专业演员,一边再次眼疾手快拉住了郑秋分的手腕。
郑秋分哭丧着脸看着他:“我不想下去,至少别晚上下去行吗?”
“白天人来人往的谁让你去挖人家坟了?”杜笙箫白了他一眼:“而且到了白天那群碰瓷的人肯定就反应过来了,虽然不怕他们,但碰上了总归是个麻烦。”他一用力,拉上磨磨唧唧不愿意走的郑秋分,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这块墓地。
郑秋分一脚踩进去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一瞬间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鬼故事一齐涌上心头,但紧跟着杜笙箫走了两步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颗吊着的心放了下来,也不用杜笙箫拉着了,好奇心起,自己颠颠儿的就挨着去看这些小小的土包了。
有人说一块墓碑就是一本故事书,当你放下恐惧,在墓地里慢慢徘徊时,你会发现自己仿佛置身于数不清的故事之中,而你只需要不经意的扫一眼,就能看完一个人的一生。
村头婴冢这块墓地里的故事书无疑都是短篇小说,但同样也引人入胜。
郑秋分一块块墓碑的扫过去,发现这些墓碑大多只是用非常粗糙的石头雕刻的,上面写的名字也基本都是乳名,鲜少有连名带姓的名字。
“爱女芳儿之墓、爱女小萍之墓、爱女桃儿之墓……”郑秋分忍不住皱起眉毛,看着那一连串的爱女,又看了看那些基本都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日期,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杜笙箫。”他低声叫道:“你来看这些。”
杜笙箫快步走过来,看着这些墓碑垂下眼帘。
“都是被父母放弃的孩子。”他低声说着:“或者说,都是被父母亲手扼杀的胎儿,怪不得这里怨气这么重。”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些相比这块地的其他地方而言异常粗糙和集中的墓碑,轻轻叹道:“这些胎儿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没见过天日就被扼杀的胎儿,天然带着一股怨气。”
郑秋分沉默着,没有出声。
“但是还是不够。”杜笙箫摇摇头:“他们只是怨恨,但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区分男人和女人,光是这些,还不足以有规律的专门攻击未婚先孕而又准备结婚的女性。”
郑秋分听到‘未婚先孕’四个字的时候眉毛不悦的皱了一下,却也没说别的,看了看手里的手电筒,往墓地更深的地方去了。
杜笙箫看着那团依旧躲着的黑影,刚想走过去,却听郑秋分蓦地大叫起来;“杜笙箫!杜笙箫你快过来!”
杜笙箫猛地转身看向他的方向,身后,那团一直躲躲闪闪的黑影,悄悄的散开了。
而这一晚一直没出现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的洒了下来。
映着月光,一个塌陷了的墓穴出现在郑秋分眼前。
他惊恐的跌坐在地上,手电掉在地上摔灭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具静静的躺在露出一半的棺材里的小小的尸骨。
那具尸骨的头部,明显被人用力的打的稀碎。
而月光惨白,照在歪歪扭扭地插在那里的粗糙木质墓碑上。
上面潦潦草草的刻着两行字。
“幼弟小宝之墓,兄康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