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由寒冰背负着,从翠微山东南面的陡坡下去,冷衣清只觉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耳畔皆是呼啸而过的山风,身体也似乎从未落到过实地上。
满天的星光被那些高大树木的茂密枝叶所遮挡,山道四周显得一片阴暗幽森。
冷衣清伏在寒冰那略显瘦削的肩背上,听着他匀细绵长的呼吸声,心中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与踏实。
“寒冰,京城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吗?”
“结束了。京城里,严皇后及严氏一族的党羽都被关入了天牢。叛乱的严氏府兵也被禁军清除干净。
京城外,东平侯严继武被宋青锋在两军阵前一枪毙命,东海军尽数降服。而被济王用作奇兵的邢成彪所率的西路军,也全部归降。邢成彪死,济王被俘。”
“邢成彪的西路军?!”冷衣清不禁极为震惊地问了一句。
他这两日在山中躲避,与外界几乎断了消息,根本不知道就在这两日之间,已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邢成彪暗中勾结济王,率领十万西路军包围了京城和皇陵。”
“那——,这十万西路军又是如何破的?宋青锋仅凭十万禁军,难道竟能够连败严继武和邢成彪的二十万大军?”
“是我刺杀了西路军的主帅邢成彪,结果十万西路军不攻自破。”
寒冰一直语声轻快地答着冷衣清的问题,下山的速度却是丝毫没有减缓。
“你——,一个人就能在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他们的主帅?”
虽是有此一问,但其实冷衣清对寒冰的话并未有丝毫的怀疑。
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一种感觉,只要是这少年想要去做的事情,最终一定都会做到。
所以若是在平时,他根本不会再向寒冰提出这种多余的问题,便已接受他杀了邢成彪的这一事实。
只不过此刻伏在寒冰的背上,让冷衣清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与亲密的感觉。故而忽然之间,他竟是十分想知道,这少年所经历过的一切。
这也许是因为,他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以后像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于是还未等寒冰开口回答,他便又加上了一句:“你且细说与我听听吧。”
寒冰听了,不由轻笑了一声,道:“既然父亲大人想听,我便说得仔细一些。不过其中有些血腥之处,恐怕父亲大人听了会感到有所不适。”
“无妨,为父年轻之时,也喜欢读些志怪,对于那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也是十分向往。”
寒冰不禁又轻笑了一声,只觉今日这位父亲大人实是与往日大有不同,想必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番风险,心情仍有些许的激动和兴奋吧。
“好,那我这就讲给父亲大人听。其实此事说起来,还是多亏有忠义盟的大力相助。雪盟主派了数百名盟中高手,佯作要行刺那位坐镇于景阳城外指挥这场兵变的济王殿下,结果引得正包围皇陵的邢成彪前去救驾。
当时那位邢大将军只带着数百名亲卫,一路纵马狂奔,准备越过景阳河上的那座石桥,赶到对岸去营救济王。
而我事先便埋伏于景阳河东岸的那片竹林之中,待机而动。
那邢成彪想必是急着去向他的新主子表忠心,居然毫无顾忌地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将他的那些亲卫们抛开了足有数丈之遥。
这样一来,倒是便宜了我,要刺杀他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我守在林间靠近小径的边缘处,待邢成彪策马转过了那道急弯之时,也正是他心神松懈的一瞬间,便突然从自己所立足的那根青竹上飞身而下,直接用手中的短剑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由于事情发生得极快,那位邢大将军直至丢了脑袋,竟也是毫无反应!
而他座下的那匹马更是呆傻得紧,就那么驮着那具无头的尸身继续向前飞奔。直至到了石桥上时,那马儿才发觉到不对,结果它便一尥蹶子,将邢成彪的尸身抛进了河中。
后来,我就把邢成彪的脑袋插在了那座西路军大营的旗杆之上,用它暂时震慑住了那些叛军。待宋青锋的禁军赶到,他们便全部缴械投降了。”
随着寒冰如说书一般地,将这段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娓娓道来,冷衣清在听得心潮澎湃之余,不免又生出了一番感慨——
原来寒冰终日所做的,便是如此危险的事情!可正是因为有像他这样的人,义无反顾地去独自抗起这些危险,才有了此次平叛的成功!
其实,冷衣清自是猜得到,实际的情形绝不会像寒冰所说的这般轻松容易。
不过与其相处了这么久,虽仍是看不透这少年心中所想,但冷衣清对寒冰这种举重若轻,视危险如无物的性子,却已是摸得极透。
因此,在对寒冰的勇气与胆识深感钦佩的同时,冷衣清却忍不住要为他担心,担心他也会像自己的儿子萧玉一样,遭遇到什么凶险和不幸。
细一想来,如今真正能够威胁到寒冰安危之人,仍是皇上和郑庸。
于是,虽然早已不把那位皇帝陛下放在心上,冷衣清却还是开口问道:“皇上又如何了?定亲王的人可及时赶到了?”
寒冰不禁哈哈一笑,道:“定亲王率领三万庆州军已经到了景阳。有定亲王和雪盟主一起逼宫,那个皇上想必是不降也得降了!”
冷衣清曾听浩星明睿讲述过三十多年前的那段血案,所以对于雪幽幽会参与进来,并不感到如何吃惊。
只不过一想到那位皇上此刻的窘迫处境,他便不由得大感痛快。
定亲王这位昔日的“烈火将军”,本就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如今又加上一个任性而为的忠义盟主雪幽幽,那位皇帝陛下怕是再也摆不出什么君王之威了吧?
“这么说,真是一切都要结束了!”冷衣清不禁欣慰地叹息了一声。
停顿了须臾之后,他忽又轻声问道:“那你也不必再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了吧?”
寒冰听了,不觉沉默了一瞬,随即便朗声笑道:“确是如此!而父亲大人也可就此放下心来,徽园终是不会毁在我的手中了!”
听他这么说,冷衣清的心当即便“咯噔”跳了一下,问道:“你——,是要离开了吗?”
“是啊,今后便再也不会给父亲大人惹麻烦了!”
这句话寒冰虽是嬉笑着说出,但话中多少还是表露出了对自己以往所行所为的歉疚之意。
“那你会去哪里?要离开京城,还是大裕?还会再回来吗?”
冷衣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知道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地一直在问。
寒冰却也没有对他的这种连番追问表示出任何的不耐,竟是语声颇为柔和地答道:“我马上要去一趟重渊,那里还有些事情。我是大裕人,终是会回来的!”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这一次,寒冰沉默着,许久都没有答言。
“世玉他一直把你当作哥哥,临走前,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冷衣清不禁有些急切地问道,声音中已隐隐透露出了心中的那丝不舍。
而寒冰却依然沉默着。
他怎会听不出这位父亲大人言语中那明显的恳求之意?
如果直言回绝,他亦会感到于心不忍。
可他又实是无法答应这一看似极为简单的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次去重渊,本是非常急迫之举。
此前就已赶去重渊的花湘君一行还未到达,重渊那边却又传来了更坏的消息——
已确认大族长确是身中奇毒,而更为糟糕的是,族中竟又有三位长老相继中毒。
可那个下毒之人,却是始终都没能找到。
危机暗藏,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仅凭花湘君、柳逸飞和陆远风三人,到时候很难控制住局面。
而如今,大裕也是巨变方起,形势颇为复杂。
济王的叛乱虽已被镇压下去,皇上也将退位,但后续的事情却仍是千头万绪。
破旧立新,如今旧制已破,若不能及时以新政相替,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混乱。
因此在这关键时刻,浩星明睿实是无法丢下一切,离开大裕。
于是,他们在商议之下,决定由寒冰先赶去重渊,至少可以暂时应对可能发生的种种危机。
已定下明日一早,寒冰便要启程。
可世玉目前远在南方,在寒冰走之前,他们兄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见面。
此去重渊,所要面临的凶险自不必提,单只是来回一趟,便至少需要数月之久。
寒冰也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是否还能够平安地撑过这些时日。
一旦流血受伤,体内的天毒异灭便会即刻发作,而他的生命也将随之终结。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又如何能够向冷衣清做出任何的承诺呢?
从前无论是对师父,还是对舅舅、舅父他们说谎,寒冰时常也会感到有些愧疚,但他仍能将那些谎言看作是对他们的一种安慰,说起来便也越来越顺口。
然而对于这位父亲大人,他的谎言却实是难以说出口来。
因为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冷衣清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种安慰,而一种真正的希冀。
只是这种希冀,压在寒冰的心头,便成了一种沉重的责任。
他不愿在给了冷衣清这种希冀之后,又残忍地令其破灭。
带了些无奈的笑意,他终于缓缓地道:“我明日便要出发去重渊,应是见不到世玉了。不过若真是有朝一日,我不会再回来,那么在彻底离开之前,必会来见父亲大人和世玉一面!”
“好,你既然如此说,那今后若是世玉问起,我便会这般转告于他。”
寒冰自然听得出冷衣清话中那种明显的担心,不禁微微一笑,知道这位父亲大人已被自己往日的那些胡言乱语给吓怕了,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自己。
“请父亲大人放心,我既然如此说,便一定不会食言!”
他的声音中虽仍是带着笑意,但语气已变得极为坚定。
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在默默想着,到时候,即便是我的人回不来了,魂魄也会来与你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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