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郑郑做完全身检查时已是深夜,时牧全程都陪在她身边,医药费也是他帮忙垫付的。
回到病房安顿好时,外面已是幕色当头。
司郑郑戴着颈托,看着特滑稽惹笑,动作僵硬缓慢地转了下脑袋,对他说了句“谢谢。”顿了顿,又补了句“真心的。”
他没说话,下意识想伸手翻烟,动作做到一半又忍住了。
司郑郑猜到他想干什么,说:“没事,你去窗边抽吧,反正我身体也没什么,就是扭伤了脖子而已。”
是的,她从五楼掉下来就扭到了脖子,也不知该说她是福大命大,还是祸害遗千年。
时牧没听她的,抬手调了调输液管上的压脉带,低声问:“确定不用你家里人来吗?”
“别别别!”司郑郑赶紧阻止,“我好不容易骗过我妈,说我跟领导出差做采访。这现在要是再告诉她我住院了,就她那小胆儿,估计都要在家哭着准备好我的寿衣了。”
时牧被她逗到了,嘴角轻勾,眉宇间都染上浅笑。
司郑郑看着,“啧啧”两声,说:“真是难得啊,有生之年还能看见你笑。”
他眉毛抬了抬,眸底又浮起漫不经心,“那只能说你的有生之年太短。”
“说正经的。”她话题一转,满脸期待,“打赌我赢了,记得吧?”
“……”
“愿赌服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毫不在意,身子斜斜地往墙边一倚,“说吧。”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看向他,说:“不要辞职,回电视台上班。”
晚风席席拂到病房内,她额前的刘海微动,头顶的白炽灯散着不强不弱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明亮有神。
他看着她,说:“我辞职其实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我知道啊,你如果在电视台,说不定还要怎么揪着我不放呢,估摸到时你还会想方设法的把我踢出去吧。”
“那为什么还想让我回去?”
“你是我的目标啊。”她答得自然,语气中也满是理所应当,“我进电视台就是因为你,想证明给你看,我到底能不能做记者!更想在未来打败你!把你狠狠的碾压在脚下!如果你走了,我的目标就没了,那多无聊啊。”
停下后,她像是又想到什么,连忙又开口:“你讨厌我是吧?你也不想把自己的地盘让给讨厌的人吧?”
他脸上满是轻松闲适的神色,开口时,声音悠悠的,“对,我讨厌你。”
时牧这句话让司郑郑彻底放心了,她心间轻松了不让,也不再看他,挥挥手,说:“你快回去吧,麻烦你一天了,可不敢再耽误你宝贵的休息时间。”
他像是不置可否,也没再回什么,扯过外套往肩头一搭,转身离开了病房。
司郑郑看着开了又关的房门,深深的吁了口气,心想,让他走就走,得,还真是讨厌她的很呐。
但司郑郑这次真想多了,时牧没想留她一人可怜巴巴的在医院,他只是忍不住了,想下来抽根烟。
现在正值晚上九点多,时间不算太晚,医院门口进进出出都是家属,有两个拎着宵夜水果的姑娘,路过时牧身边时,一直悄悄打量着他。
他思虑片刻,沉默着迈开长腿,将身子隐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黑暗中,他偏头点了支烟。
蓝红色的火苗窜起,清俊的脸庞一半罩起一层薄光,一半没入阴影之下。
他吸了一口,扬头朝夜色吐了薄烟。动作随意,但举手投足却皆是令人倾倒的诱惑。
目光淡淡的抛向周围,脑子里则想着司郑郑今天的所作所为。
其实他对这个女生从起初印象就不是正面的。
他觉得她鲁莽,好胜,没有细心和耐心。最重要的是,她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破坏了他的计划,他不是圣人,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以宽容的心看待她。
后来呢,发现她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甚至有时候连事实真相都没调查透彻,就想当然的下结论,写所谓的“新闻”,更是满心的厌恶。
可他没想过,偏偏又是这样的人,和自己这么像。
今天司郑郑在天台上,为了救下邻居大妈而提出用自己换的时候,他心底是有很大触动的。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自己跟着警察蹲点,想揪出一窝毒贩时的场景。
那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情况,毒贩穷途末路,随便拉了和他一起去的友台记者做人质,警方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也提出了用自己换毒贩手里的人。
越是紧迫的时刻,越能体现人性的善恶。所以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他知道,司郑郑那时的表现,并不只是做做样子。
但越是这样,他才越觉得事情开始复杂了。
原本可以毫无顾及厌恶的人,现在却莫名奇妙的又有了让他另眼相看的一面……
想到这里,他又掏出烟盒准备续上第二根,而这时,原本该躺在床上的司郑郑却忽然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她还戴着颈托,走路的时候手一直扶着脖子,脑袋也不敢乱动,看着特滑稽。
时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走了一段路,最后将手里的烟一灭,沉默跟上。
一路他有过很多猜测,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最后竟然进了……
……网吧。
他抬头看了看网吧牌匾上的霓虹灯,满脸的无语。
而和他一样的,还有网吧网管。
“阿姨,您……您这带着伤还来上网啊?”网管一脸惊讶,“没什么大碍吧?可别再倒在我这啊。”
“会不会说话!老娘今年刚十八,还祖国的花朵呢,阿什么姨!”她啪地将身份证往柜台上一拍,“上机!”
其实司郑郑真不是网瘾犯了,大半夜的不顾身体来网吧开黑,她只是忽然想起来,今天这件事,似乎还没往微博上发。她拿过手机又发现没电了,所以只好顶着这副造型来网吧了。
她想得挺好,趁着医生护士没注意,她偷偷溜出来,一会儿再偷偷溜回去。可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已经走了的人,怎么又突然出现了呢!
“花朵要都你这样的,那我还真是为咱们国家的未来担忧。”
轻漫闲适的熟悉声音在司郑郑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扭过头,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一个脖子带伤的病患……
“啊……”她轻声惨叫,一脸痛苦地看向他,“你不是走了吗?”
他没搭理她,反问:“来网吧干嘛?”
她言语间有躲闪,没敢再看他,回:“有点事情。”
他眼皮瞭了瞭,看到她打开的微博届面时,表情开始意味深长。
司郑郑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尴尬的咳了咳,欲为自己辩解:“我知道自己已经到台里上班了,就应该一心一意为台里服务,但……”
时牧又朝她靠近一步,打断她的话,“要发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倾下身子,双臂绕在她身体两侧,头轻俯她旁边,双手搭在键盘上。
他这动作按常理来说是非常暧昧的,但偏偏他做出来又非常自然随意,看上去也心如止水,搞得司郑郑都不敢瞎想。
她的头还歪着,视线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你要帮我发?”
他微微一侧头,眸子朝她一瞥,眼神漫不经心,“不然你现在再忍着疼扭回去?”
二人此刻的距离非常近,她能看清他鬓角处细碎的绒发,甚至连他睫毛打出的阴影都一清二楚。她看到了他微扬的下颌,分明的脸部线条……
完了,她有些心猿意马了。
不自然地将眼神挪开,隔了片刻,她对他说:“呵呵呵,那麻烦你了。”
“说吧。”
酝酿了一下语言,她缓缓道:“今天下午,黑作坊的老板挟持了八十几岁的高龄大妈,跟警察……”
时牧打断她:“八十几岁?”
邻居大妈看上去顶多六十,头发都还没白,怎么就八十几岁了?
“年龄不说大点,怎么激化网友的怒点啊!你写吧,听我的准没错!”
他眸色沉了沉,想说些什么,最后忍住了。
司郑郑继续道:“他跟警察威胁,扬言不见到我就要和大妈同归于尽,警方……”
时牧再次打断她,开口时,声音比刚刚冷了许多,“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大妈同归于尽了?”
“他是没说,但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了啊。”她一脸费解,“不是,你干嘛这种反应啊?这难道不是现在记者的常规套路吗?在事实基础上,能把一个新闻的社会效应激化到最大,达到自己和看客都满意的新闻效果,这不就是最终目的吗?”
时牧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敲键盘,直起身子,淡淡地垂眼看着她。
“你做调查记者的初衷是什么?”
“为民除害,惩恶扬善。”
“那你觉得什么是恶?什么又是善?”
她一愣,“这不是很明显的吗?欺负人的就是恶,被欺负的就是善。”
“那欺负与被欺负的,你又要怎么判断?”
“……这不需要判断吧?用眼睛就能看见啊。”
时牧冷冷地看着她,满脸的轻嘲,“呵。”
他这态度让司郑郑一阵莫名奇妙。
“你呵什么呵啊?有话直说行不行?”
时牧没再理她,转身就走。
“……”司郑郑看郑他的背影,很想再次问候他全家。
时牧走了一阵她的心情都没缓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又得罪他了,明明前一秒气氛还挺好的,怎么下一秒就画风突变了呢。
越想越烦躁,她看着微博界面,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