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时晏不常过来,临走前约了几个同学一道出来聚聚。没有闹哄哄的开心果唐朝炒气氛,几个大男人能想得到的唯一方式是找女人。
吃过晚饭洗过澡,好戏正式开锣。轻盈的帷幔一拉开,穿着华裳的外国女郎高眉深目,在橱窗后搔首弄姿。
来得多了,开始的新鲜猎奇,渐渐变得寡淡无味,都是眼睛一扫,随手点人来陪,其中有位仁兄更是连点都懒了,端着酒杯喝两口。
朋友新婚燕尔,娇妻泼辣,生怕沾上女人的香水味,回家之后不好交代。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苦笑,自嘲之中其实带着一份骄傲。
都曾是风月场里一起摸爬滚打惯的人,问他怎么能轻易抛却森林独吊一棵歪脖子树,他静默坐了一会儿,笑呵呵给出两个字:累了。
笑有时,哭有时,过尽千帆,反而留恋起只为自己留一盏灯的小家庭。友人问起向时晏,大海浮沉,浪子何时也学一学自己,上岸之后重新做人。
向时晏笑容不改,说海里空间如此宽敞,何必上岸挤满是人的大街小巷:“海里挺好,你们这帮人是背叛信仰,别拿那些鬼话来拖我过去。”
“最近可有人维持你信仰呢?”
向时晏当然点头。
“也是啊,大名鼎鼎的千人斩,身边什么可能没有人陪着。”大家笑:“怎么不带过来给大家看一看,你眼光总是很独特的。”
向时晏笑一笑,想到那天分开时炙烤的太阳,女孩单薄的背影。索性端着杯子跟身边人调笑,金发碧眼的女孩,脸和胸脯都是鼓鼓的。
问几岁,她孩子气地挺一挺腰,说:“十七了。”
向时晏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她,说:“真的还是假的?我也认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你看起来比她至少老十岁。”
女孩不高兴地扁扁嘴,搁在桌上的手机响。
她胆大地问:“我能给人回个短信吗?”
向时晏眨眼睛:“随意。”
他坐在沙发里,一手扶在沙发边上,女孩身体热烘烘地靠过来,涂着劣质红甲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
向时晏百无聊赖里随意问:“为什么来做这一行?”
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因为缺钱了。”
“你这么漂亮,就没一个人养你?”
“你想养我吗?”女孩笑得可爱,说:“爸爸妈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要念书,还要上大学。你知道的,那要花很大一笔钱。”
她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用软件处理好后发给对方。向时晏看到对话框里满屏honey、baby的称谓,问:“是男朋友吗?”
女孩头也不抬地回:“是的,人高马大,不过没你帅。”
向时晏一嗤:“你男朋友知不知道你做这一行,他同意吗?”
女孩这回彻底不解,眼神古怪地看着他,反问:“为什么要他同意?他没有向我求婚,我也没有打算嫁给他,需要管这么多吗?”
向时晏拧着眉头直勾勾看她,微怔。
夜里离开的时候,女孩依偎着付钱的朋友讨要更多小费,朋友随后一路笑着过来调侃向时晏:“刚刚那个女孩一直向我打听你。”
众人不解。
“她当你是头一次来,觉得你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朋友纳闷:“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让她有这种错觉?”
向时晏一笑而过,匆匆上车,一路霓虹如水,在脸上静静流淌。拿过一边的手机,除了工作上的信息,并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他支着下颔,焦距模糊地看向窗外,想起那天上午他在宾馆前截住尹天成去路时,她带着愠怒与莫名其妙的一张脸。
“你在不高兴什么?”他问:“头上顶着一抹绿的人是我,我才刚和你说了几句,你是一言不合就下车,你跟我耍什么小姐脾气?”
尹天成说:“是你先发脾气的。”
向时晏掐了下眉心,满腔无奈:“我当然要发脾气,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难道很闲吗,我跟你一样也有暑假吗?”
尹天成像是低声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模样像极了围观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她嘴唇开阖几次,最终仍旧简单道:“我先上去了。”
向时晏一把抓住她手腕,说:“先跟我去吃饭。”
尹天成挣脱几次挣脱不了,身边行人出入,有热心的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被黑着脸的向时晏一一赶跑。
尹天成头上沁出汗,因为着急微微红了脸,她咬着被磨白的下唇问:“向时晏,你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
“你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呢……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会不清楚吗,我们是那种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吗……”
向时晏一瞬间的走神,被她抓住机会,手被举到她嘴边,洁白尖利的小牙咬在他虎口上。他吃痛,手松,她转身就跑了。
夜里的风仍旧干燥炙热,向时晏向着风口又吹了会儿,终于懒洋洋地将之关起来,重新倚回到座位上。
手上的咬痕已经恢复,光滑的皮肤上看不出一点她留下的印子。
向时晏若有似无的想,现在的小女孩都是这么洒脱么,尹天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身体里藏着怎样的能量。
根本不用他提醒,她比自己还拎得清啊。
转过一天,向时晏在机器人大赛里见到了随尹天成一道来的那支国内队伍。队长正是那天推她的小子,听着自我介绍应该是姓高。
来的时候错过了一二轮,只看得到压轴的综合比拼,挂着鲜红国旗的排名悬在角落,小伙子们脸上都是一致的菜色。
旁人失利,自己分明没讨到半分便宜,向时晏还是忍不住飘起来,嗤笑道:这还不算是没什么用的小把戏?
身边有人向他打招呼,慢挪视线看过来,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自我介绍说是国内队伍的指导老师,问向先生怎么会有空来看这样的比赛。
向时晏自认低调,但在圈子里仍是名声在外,有人认出他不奇怪,礼貌客气地跟人天南海北的一通乱吹。
说到后来,问这位老师是否队里的所有人都在,老师不解,他索性连名带姓地问起了尹天成。女人恍然,说她去见自己父母,向时晏笑着道谢。
队伍凭借综合一项的高得分,尽管最终没有摘得桂冠,还是强势冲进前三甲,总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凯旋而归。
高书佳带着队友与老师击掌,老师兴奋地要给小伙子们引见贵人,只是回身的时候,贵人却早已不在远处。
高书佳随口问是谁啊,老师轻叹一声说算了,他倒丝毫不觉得可惜,拿过自己手机赶到一边,给人打电话。
另一边,尹天成听得很是高兴,说:“祝贺你了,高书佳,这下子高考不愁,能去你心仪的学校继续梦想了。”
高书佳一阵腼腆的笑,忽然想到什么的问:“天成,你以后准备念什么专业,考哪个大学?”
尹天成说:“不知道,可能会就近读一所大学,可能会一下子跑很远。不过我想学考古呢,这是一定的。”
“考古啊,很高深啊,为什么呢?”
“就是……觉得很喜欢啊。”
“哦。”高书佳若有所思:“见到你爸爸了吗?”
尹天成看着空落落的办公室,说:“还没有呢。”
这一等便是等到傍晚,有人进来往她的杯子里掺热水,说:“不然先回去吧,今天是真的抽不开时间,晚上还有个宴会,都是很要紧的大人物。”
尹天成捧起杯子捂了会,一直到水温由热转凉,天也彻底黑下来,她方才伸展几次僵硬的腰,缓缓站起来。
工作人员问要不要派车送她回去,她摇一摇头,挥挥手里一张新完成不久的毛笔字,说:“告诉爸爸,这个我拿走了。”
漫无目的走在路上的时候,妈妈给她来电话,听到她没有和尹建国碰面,毫不留情地说:“早就猜到了,他就是有空练字,也没空见你的。”
尹天成垂着眼睛,面容平静,说:“你现在在哪呢?”
“忙着,说了你也不知道。过一段时间我回去,到时候回去再看你。有什么东西想要吗,我在外面给你买了带回去。”
尹天成说:“没有的。”
“你最近怎么样,期末考成绩我晓得了,跟以前比还是没什么起色。等你回去让姑姑给你请一个老师,冲不到前面也不能太难看。”
尹天成说:“好啊。”
“学习上抓紧,生活上也不要放松。脑子里一根弦要时刻崩牢,你只要稍微松懈一点,就会立刻给你颜色看。”
尹天成:“知道了。”
“女孩子要学会自尊自重,不要乱跟社会上的人来往。和同学之间也要保持距离,没必要走得太近,也不能高高在上脱离群体。”
“没有啊。”
“姑姑说你最近很不听话,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任性。姑姑照顾你不容易,我心里是很感激她的,别再跟她对着干了啊。”
“没有啊。”
街口向外伸出的招牌下,是一家生意很好的快餐店,她不自主地走过去,排在人群之后等着自己热乎乎的晚餐。
要了一杯可乐和一个热狗,店主看她是外国人,又多往里面加了一些芝士。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车停在她面前,男人穿一身板正的西装,高档的鞋子上纤尘不染,手指带着沁凉,往她下巴上轻轻一挠。
不知触到了她哪根神经,她笑着埋头钻进他怀里,两手将他紧紧环起来。
向时晏说:“哎哎,嘴擦过了吗,我衣服可是很贵的。还是你面子大啊,说要我过来就过来,懒得见我就要我走……还敢咬我。”
尹天成嘻嘻哈哈笑着,将手里的热狗送到他嘴边,他嫌弃地一扭头,说:“我想咬的不是这个。”她又送过来手背。
向时晏边摇头边叹气,将她两手锁在自己臂弯下,咬下她尚且泛着油光的嘴,心里暗自发狠道,不正常关系怎么了,老子还是要管得你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