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区”赶往晚餐饭店的这一路上, 薛导手里一直不停地收发着信息。看起来,老人们临时提出的要求让他有点伤脑筋。
不过事情似乎以老年人的胜利而告终——晚餐设在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风味酒楼。每桌八人,十菜一汤。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荤素搭配,倒也十分过得去了。
征得了同桌人的同意之后, 何天巳将明若星也抱进了餐厅, 但强制他必须坐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就开始一样一样喂东西给他吃。
“红烧鸡块吃不吃?”
“狮子头吃不吃?”
“香肠吃不吃?”
何天巳几乎将桌上的菜全都点了一遍,然而明若星却始终爱理不理。
他这边犯起了头疼,可同桌的大伯大妈们却看得稀奇又开心。
“小天,我说你对你家这只猫这么好的啊?”
“简直就跟对人一样的哦。”
“这只猫嘴巴这么刁?换成我家旺财,人啃过的骨头照样拿过去再啃一遍。”
“哈哈……我家猫是比较特殊。”
何天巳生怕明若星一个不爽又甩尾巴走猫,赶紧打断这些七嘴八舌, 又冲着服务员招了招手。
“我想加条鱼, 另外付钱!”
那服务员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领来一位看上去像是老板娘的壮健女性。
“你要加菜啊?可以的。不过我们这里只有刚刚钓上来的野生翘嘴鱼, 单点的话价格可能要贵一点的哦。”
“多少钱?”何天巳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
“一斤一百二十块,加工费二十。”
“这么贵?!”
同桌的几位大伯大妈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我们村里这种鱼溪沟里随便抓抓就有了!”
老板娘很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
“我们这里这种鱼是吃野生枸杞长大的, 筋骨好得很,又难抓。本来也不是餐标上面的菜,不是你们问了我才给你们介绍一下, 不点也没关系的。”
何天巳也觉得有点不值:“就没别的鱼了?”
老板娘不耐烦地摇头:“嫌贵就算了。”
何天巳突然发现自己骑虎难下。
他现在的情况, 简直就像个同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的愣头青。为充阔气选了一家高档餐厅, 结果菜单拿过来一看, 脚都吓软了。
更要命的是,相亲的姑娘还美若天仙,而且一看就是那种见惯了大场面的富家千金。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下坐在怀里的大白猫。
不仅美若天仙,而且还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没毛病。
算了,自己又不是真的没钱,哄不好明若星才是大麻烦。
“那我就要一条吧。一斤多点的差不多了。”
老板娘撇了撇嘴:“最轻两斤三两,不要就没了。”
“……要了要了!对了,要清蒸,葱姜蒜都挑出去,少油、别太咸。”
也许是担心何天巳会后悔,这条清蒸翘嘴鱼上得倒挺快。脸盆那么大的一个大海碗,卖相看起来还算不错,何天巳干脆请同桌的大家一起消化。
“两百多快三百了啊,您老人家就赏点面子吃两口吧。”
他夹了一大筷鱼肉,先吹凉了,再小心翼翼地剔干净所有鱼刺,这才送到明若星嘴边。
明若星象征性地扭了两下脑袋作为拒绝,最后还是接受了这送到嘴边上来的食物。
“好吃不?再来点?”
也许是他的诚心诚意打动了明若星,之后的一切都还算顺利。明若星慢悠悠吃掉了半条鱼,这才把何天巳的手推开,自顾自舔起了爪子。
见他吃得不少,何天巳这才放下心来,也稍微扒拉了几口饭填饱肚子。
反正也没什么正经的景点要去,这晚顿饭的时间很宽裕。薛导还捧来了几个大西瓜请大伙儿解暑。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就被那些西瓜给舒缓了,再加上薛导的巧舌如簧,老人家们一个个又重新说笑起来。
差不多磨到了傍晚五点,薛导示意大家登车准备前往酒店。临走之前,何天巳结了两百九十六元鱼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这趟旅行第一个被宰的傻子。
无论如何,千金难买一笑。如果明若星能够尽快原谅他,两个人重归于好,区区三百块钱一条鱼又算得了什么。
值了!
旅行团登车完毕,巴士重新发动。
附近一带已经算是K市的郊区,地广人稀,路灯的间隔也越来越宽。
穿过一座小型隧道,前方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隔离栏上的反光板在车灯的映照下,发出稍纵即逝的反光。
这究竟是要把人带到哪个旮旯去?!
看着两边逐渐隆起的山峦和越来越狭窄的道路,何天巳心里头又犯起了嘀咕。保险起见,他决定给小美发送一个定位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倒也真是巧了——就在他发完定位之后不久,手机信号就一路下滑,最后跌到了零格。
没有信号,这在通讯技术发达的今天恐怕也算一种奇观。何天巳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偶然状况。
果然,巴士又在乌漆嘛黑的深山里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前方终于明亮起来,出现了一座农庄。
只见气派的院门上挂着牌匾,上书“紫云山庄”四个大字,正是他们今晚上歇脚的“酒店”了。
这紫云山庄的占地面积还真不小。巴士开进院门,又沿着种满茶树的山坡上行两分钟,前方这才出现了好几栋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合围着一大片水泥空地,空地上站着一排十七八个人。
巴士在空地上停稳,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哗哗的鼓掌声就涌进了车厢里。
何天巳这才看清楚,那十七八个人都是西装革履、丝袜旗袍的销售人员,正在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又一批肥羊的到来。
将行李留给搬运工直接送去对应的房间,老人们一下车就被销售人员团团围住。
其中有一些是早就在长乐镇的展销会上就认识的,此刻亲热得仿佛失散多年的爹妈和子女。至于其他陌生的业务员,则立刻各自寻找起了面善的老人,迅速粘上去。
很快,几乎所有老人都得到了一对一“贴心服务”。剩下何天巳抱着明若星,傻乎乎地跟在后头。
没有人招呼他,可几乎所有的业务员都留了一束余光在他身上。
短暂寒暄过后,老人们立刻被带进了一楼的小型礼堂。这里看起来和大学的阶梯教室差不多,只是舞台高处悬挂着横幅“热烈欢迎金鱼村贵宾莅临指导”。
根据流程安排,今晚将会有一台为老人们“量身定制的文艺晚会”。
等到“贵宾“纷纷坐定,礼堂里的灯光顿时暗下去。舞台上,浓妆艳抹的女主持人扭摆着登场了。
“我赌五百块钱,这又是一个大坑。”
何天巳对怀里的明若星小声嘀咕道。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这场演出就是乡下“大篷车表演队”级别的。除了比基尼中年妇女的艳舞之外,就是大变活人、切割美女这种烂大街的魔术,再不然就是乡村情歌大连唱。
当然,所有这些“表演”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穿插在其中的各种商品介绍,就像是电视连续剧中间插播的广告,一个接着一个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半天的旅途奔波之后,大多数的老人已经昏昏欲睡。可台上的鼓点节奏一起,震得整个礼堂的排椅都突突直跳。
眼看着几位阿姨睡过去又被吓醒来,何天巳立刻找到场子的负责人,严肃表示太过强烈的音响会诱使老年人的心脏病发作。
负责人稍稍权衡了一下,最终同意调节音量,并且允许想要睡觉的老人先去休息。
得到消息的大伯大妈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何天巳一直留到演出散场,才跟着剩下的几位老人准备去休息。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今晚住哪儿。
于是他只能再一次找到了那位负责人。却没料到,对方居然也有话要讲。
“何先生,冒昧问一句,这些叔叔阿姨里头有你的家里人吗?”
临时编谎话太容易被揭穿,何天巳干脆实话实说:“没有,我是没事情做自己过来的。你们只说交100块钱,可没说多少年龄以下不能参加。”
负责人赶紧表示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又开始旁敲侧击:“不知道何先生您平时做的是什么工作啊?”
“无业游民一个,所以才游手好闲到来参加这种活动啊。”
面对何天巳的“厚脸皮”,那位负责人也没有放弃。
“何先生您说笑了。其实……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面熟。总觉得您和我们兄弟公司的一个业务员长得挺像的。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呢?”
原来是担心何天巳抢生意、拆台子。这些个诈骗公司,想不到水还挺深的。
何天巳一边腹诽,表面上却堆了满脸的假笑,完全不输给他们这些职业骗子。
“一定是您记错了。我要是有你们这一行那么好的口才,那早就已经是亿万富翁了,还能贪这一百块钱的小便宜,跑这深山老林里头来度假?”
他这也是话里有话,说得那个负责人脸上阵青阵白的。
“既然何先生这么肯定,那就是我记错了。来的都是客,何先生也是贵宾。只不过您带着宠物,咱们的客房按规矩是不能养宠物的。您看是不是把这猫暂时留在室外,咱们厨房那边有大铁笼子……”
把明若星关在装鸡装鸭的大铁笼子里头?开玩笑!还想不想活命了!
何天巳想都没想就言辞拒绝,并且表示人在猫在,不介意贴钱或者干脆跟猫一起睡在大巴车上面。
那负责人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阵子,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住的地方倒是有,只是就不能和叔叔阿姨们住在一块儿了。”
原来是这个目的,还是想要把他和大部队隔离开来。
见招拆招,何天巳反倒沉着起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