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人们醒来出门时将发现一个艳阳高照、透爽清凉的清晨。这是一场安静若素的秋雨。
昨晚白紫夜没有回家,而鬼使神差地跟“小猫精”去了她那里。白紫夜选的客房与大羽的是一间,与一只不愿换床的猫同屋。俞经理保证,一有大羽消息准第一时间告诉她们。
“漂亮姐姐,这个地方你可得替我保密,帮里除了你还没人知道呢,大羽哥哥也知道这儿。嘻嘻。”
从昨儿一进门开始,“小猫精”讨好似地给予了白紫夜超一流的关怀与服务,单单早餐就满满一桌子。
“恩”,白紫夜切下一片红艳艳的腌火腿,慢慢咀嚼觉得口味地道,吃了三四片说。
“俞经理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费心尽力地帮你?他不知道你是‘鬣狗帮’的人吗?”
“知道啊!那老头儿怪怪的。”看白紫夜爱吃这种火腿,“小猫精”忙又给她夹了一根,“不错吧,是从矿上的厨房里弄出来的,是这个社区的特贡品哦!”
“不知从什么时候看人的眼神儿黏黏湿湿的,让人不自在。问了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哪记得这么清楚。”
“漂亮姐姐,不怕你笑,我怀疑他跟踪我,是喜欢我吗?太可怕了。”
“是吗?”白紫夜照例低着头大快朵颐种类丰富的早餐,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真的。上次,哦对了,就是大羽哥哥杀死你的影子那次。”
“真是大羽杀了欧阳赤子?他们怎么会呢?”白紫夜抬起头,表情索然。
“欧阳赤子?”
“你所说的我的影子。”
“哦,原来他叫欧阳赤子啊。我还以为他生来无名,像个孤魂野鬼。”“小猫精”吐吐舌头。
“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大羽哥哥让我把‘蒙面鬼’,不,欧阳赤子,找个地方好好葬了。刚才还是你死我亡的敌人,转眼就像故友,奇怪。”
“当时天已黑了,大道上半天不见一个人影,他戴个面具阴气森森的,旁边还有俩死人,‘律戒堂’的两位秃头金刚。”
“也是大羽所杀?”白紫夜
“没看见,大羽哥哥也没提起。那儿离咱们‘城中城’又只有几步道,随便一个人碰上我就麻烦大了。我一个小女子哪儿拖得动死人呐!正烦着呢,俞经理出现了。”
“看不出来那老头儿胆儿还挺大,力气也不小,不费一点儿事把死尸直接扛肩上。后来我要去找大羽哥哥,他就带我进了‘子初’大楼。看样子他在里面还挺有面子,一路绿灯没人拦。”
“漂亮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做的?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与善心啊!他一个‘子初’的人,这么帮我,实在是没必要。”
“有可能吧。”飞天翼与金匕首从白紫夜的眼前划过,一闪即灭。
“他这么老,哪里比得上大羽哥哥那样的美少年,想想就恶心。”“小猫精”像是在想象着什么画面,然后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我该回帮里了。”盘里的食物只吃了一半,白紫夜放下刀叉,逃离似地要走。
“漂亮姐姐,假如有了大羽的消息该怎么通知你?我现在还不能露面。”
“不用和我说。他要活着,定来找我,他若不来,便是死了,我替他报仇。”白紫夜抛下话语,三两步出了门,身后的墙上洒下一道金色的晨曦。
大羽去了哪里,没有人告诉俞经理,但他其实早已猜到了。为一件轻不足一两重的东西,“子初”花大价钱请了很多高手,却无一人成功。
无可否认,大羽比之前去的人都要优秀强大,可入了牢笼的狮子,任凭它勇猛无敌睥睨众生,终难逃被愚弄的结局。所以,俞经理不打算和“小猫精”说出一个将死之人的去向,与其让她落得痛彻心扉,不如就当他不辞而别消失的好。
让“小猫精”些许心痛已不忍,又怎能冒着一旦得知真相她就要置性命于不顾的风险?凭借金丝玉带和年纪相仿,俞经理认定,“小猫精”就是他当年寄养于一对老夫妇家的孩子,是他华在宇和白叶的女儿。
头角峥嵘耀天际,人间风华失廿载。离开楼兰,华在宇把自己抛于天地之海洋,风吹哪里他便去哪里,无行止无归止。那把剑被他藏于体内,打入无色无声之渊。
一世枭雄被时间利用痛苦与思念把玩打磨成了行者流浪人。在没有目标和出口的空间,缺乏激情的生命中,华在宇历经了被遗忘和嘲笑的沉沦,欲望与守望间摇摆的救赎。
他原本可以走向澄明,却亲手封闭了这条康庄大道,因为它的终点是成神,神是他此生最为厌恶的东西,是他生命的反义。
神的存在,创造了神域“华胥之城”,罪恶之源“原生大陆”。身为原罪民,无论他的力量多么强大,他的灵魂都在蔑视的侵袭下体无完肤。
上天给了他自由与爱,又硬生生夺走。所以华在宇憎恨那生即一切的神。他耻于向神乞求圆明,但也无一颗弑神的心,所以他在尘世间不停地逃离,承受着世俗的白眼与鞭笞。
后来他还是决定余生再回楼兰一趟,那里还有一朵值得他眷恋的,延自他血脉的生命之花。
楼兰的首位荣誉市民,府邸的大厨“古老头”成了叛逆,受到神的惩罚一家横死。这风闻口耳相传,播传数千公里。横死的一家人里,就有华在宇的女儿。
真相是什么,他要回去看看。如果果真他所爱的都被摧毁,那么不如毁灭所有可以毁灭的,生即死灭的魔道将成为华在宇的栖息之所。
到生不容他,神不爱他时,他便要直捣神在人间建成的封印“华胥之城”,释放出所有的罪恶。他要看看生与死的本来面目。这些年能够阻拦他的,唯有他的意志而已。
为了获得合法身份,在楼兰自由无阻活动,华在宇以一位幸运的行者流浪人姿态,向楼兰新势力“子初”献上了路途偶然拾得的一把不知名宝剑,也就是黑晶剑。
将“黑晶剑”放在“子初”,华在宇省去了很多麻烦。那里有最安全的保险柜,不仅隔绝掉各种探测仪器,而且能吸引各类寻剑势力的焦点,而等需要时他又可以随时取走。
回来一年,华在宇以“子初”为掩护悄悄找寻。这几天,他偶然遇见了自称是“金丝玉带”主人的女孩儿,“小猫精”。
虽然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她细聊,在他表露出一些情绪后,“小猫精”不再像以前那样侃侃而谈,变得似乎很抗拒与他多说一句话,华在宇却觉得之前从她身上感受到的一种与众不同的亲切感,现在有了最合理的理由,从心底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所以无论如何,华在宇是不会告诉“小猫精”大羽的去向,让她去冒险而极可能失掉性命。华在宇也不大喜欢大羽,他身上有种与自己相像的东西,它将引来无休止的祸变灾难。
大羽去的地方比“子初”凶险万分,它是一张包天罗地的蛛丝网,被粘上了不被捉到绝无了局的可能,原生大陆的每一处都隐藏着它的丝线。华在宇就为此要付出蹉跎半生的代价。
13矿区的矿长官邸,有“子初”与大羽约定的东西。“白手狼”和大羽说,官邸的图书馆里有一张二尺见长一尺见方的绿色地图,上面写个“食”字,要他拿来。
官邸对大羽来说,即使说是他幼时的第二个家也不为过,里面的一草一木他都一清二楚,随着时间的逝去反而印刻在脑子里。他是在那里玩儿大的。
“不知道丽儿小姐怎么样了。”大羽趴在灌木丛中,为一片绿色遮掩,前面十米高耸着官邸的电网围墙。
他拿手摩挲着脖子里一粒古铜钱样式的碧玉挂坠,这是官邸的第一大管家丽儿小姐送他的护身符,也是他当年在官邸内四处游玩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墨绿色的挂坠实际上是一把特制的密钥,佩戴者被官邸的空地一体化防卫网系统自动认可为安全级别。
如果没有通行许可,凡进入以官邸为中心的立方体防卫领域者,地下20公里,地上30公里的预警范围,三十秒内会被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上百火力装置围上,一分钟内即赶来大队机械警察复巡现场,清理遗漏。
如果当初被通缉后,挂坠被丽儿小姐取消了权限,那么大羽进入官邸的安全时间只有30秒,30秒以外意味着他要火拼到底。这无疑是送死,没有黑晶剑的华在宇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就这样凭运气冲进去吗?还是再等等?”大羽在灌木丛里待了已经一个时辰,一次一次冲锋的念头被求生的本能拦了下来。
天完全黑下来,官邸内的灯点亮了,与大羽所待的地方判若两个世界,一白昼,一黑夜,暗藏电网的围墙是明显的分界线。
幼时白紫夜灿烂光华的笑容,随着远处妖冶的灯光一同映入大羽的眼睛,在玻璃般的眼球曲面上形成清晰的影像。仿佛一支利箭也随之射进大羽的胸膛,疼痛,酸涩,沉闷。
“上吧!”大羽长吐一口气,重拾精神,给自己打气,一手按住背后的剑就想破网而入。
“刷刷!”车辆的行进声从灌木丛旁的路上传来,两辆给官邸置办杂物的货车穿梭而过,朝着官邸的大门驰去。
货车开过大羽的位置仅花了五六秒的时间。大羽灵光乍现,想到“何不和这车一起进去。”
“呼!”灌木从摆动了两下,生出一阵风来,等枝叶草茎静下来时,大羽不见了身影。
犹如一头急速奔跑的非洲猎豹,大羽压低腰身,甩开腰肢,利用大地的反冲力向货车飞驰。
眼看要撞上车厢尾部了,他上身猛地蜷缩成一团,但腿部的速度并未停下,反而在一刹那间加速,像旋转的炮弹一样弹射出去,“嗖”,全身窜进货车车底。
到了车下,看准车轴两手一抓,大羽便像一只墙上的壁虎牢牢吸附车的底盘。大羽第一次这样使用波动之气的爆发与黏附之力,却一气呵成,节奏稍有间断他就无有可能成功上车。
开货车的可能喝了酒,到了官邸门口直接从100迈的车速刹停,让车底的大羽吃了满嘴的土。
“刘老二,你怎么跑来守门了?那些钢铁货呢?没上机油都生锈啦?哈哈哈!”
“听说是12区发生了暴乱,有人趁粮荒闹了起来,咱们离得最近,调了大批铁头警去支援镇压。人手不够,要不咱们哪有做守门狗的份儿啊。”
“破刀烂剑的能有多大气候?值得这么大动干戈的?用不了几挺枪炮就能把几千人干飞了。”
“这回闹得很凶,到现在还没完事。叛乱的人里好像还有矿上的机器人与机械警,奇怪,不得了!”
“是吗!不是说钢铁货比狗还像狗,一切听从指令吗?难道世道要乱了?大爷的,还是把酒喝进肚子里最真。”
“别乱嚼舌头,有摄像头呢!少喝点儿马尿,赶紧走吧。”
“车底不检查了?”
“检查检查,让大爷看看。呸,过一辆细查一辆还不把大爷累死?就是进去了也是个死,还查什么呢。车下的兄弟游园快乐,嘻嘻。”
“去去去,老子的车干净着呢。不和你废话了,值完勤找我喝酒去,有好东西给你。”
“是,长官!”
“嗒嗒”车子轻微抖了抖开走了。在官邸行驶了一个小时,先绕出广场庭院,接着翻过一段丘陵山坡,沿一条河继续行驰,最后才到了一栋孤零零的房子,厨房。
这里离一号建筑直线距离有十几公里,做好的饭菜靠一条空中走廊传送过去,不出两分钟即能送达。除了有矿上各位大人的召见,否则这里的人不能出厨房半步。
浓郁的饭菜香透过门窗飘入杂物间,一顿早餐撑到现在的大羽闻到更觉饥肠辘辘,“咕噜”不觉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已从车底钻了出来。
杂物间没有亮灯,只有从门缝射进来几缕萦绕着炉灶烟火味道的光。锅碗瓢勺的碰撞声,菜刀敲击砧板的声音,大厨对学徒的吆喝声,也隐约能听到。
这里的声音让大羽仿佛回到了从前,因为不小心打破碗盘而被古老爹骂,众人上前替他解围的一幕情景浮现眼前,那次是为了偷偷给紫夜拿鸽子蛋闯下的祸。
一切还是老样子,家具物什还是泛着几年前的旧光,连摆动位置一毫一厘也没变。大羽踏着记忆中的路,几乎没怎么分辨就溜进了饭菜的备运间。
做好的菜品都被先送进这里,等待着被传送至目的地。“晚饭做齐了,今天没客人啊。再有人进来得两三分钟之后了”,大羽数着传送器旁36个盘子,3个汤盅,3瓶酒,及三副银制碗筷与玛瑙杯盏。
咕咕响的肚子催着大羽不自觉拿起筷子,“嚯嚯嚯”,每个盘子来一筷子,轻风拂过餐盘纹丝不动,大羽的肚子已经鼓鼓。
拍拍肚子,大羽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儿,这声音闪电般传至门口,“哗”,门居然被推开了,惊得大羽忙拿手堵住大张的嘴巴。
这时,一个球形的影子飞进备运间的地面,紧接着一个圆圆的肚子晃了两晃,从门口努力探出,是名头戴一尺多高厨师帽的矮个儿胖子。
“大叔!您还是那么活力满满啊。”大羽对那个红光满面、眼镜有亮的中年汉子说道。
“啊!你是?”“圆球”先是被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大跳,很快便平复情绪,凑上来上下左右打量大羽。
“马铁豆?马铁豆!你怎么出现在这儿?”“圆球”无法控制住惊讶喊了出来。
“大叔,这几年您们老几位还好吗?说来话长,总之我今天是顺道过来看看。”
“劳烦挂念,还好还好。”“圆球”边说边撤身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挤进门的大肚子又缩回去。
“铁豆啊,你走的这几年,古老爹家遭了大秧,老两口前后脚去了那边,后来那个漂亮聪明的紫夜也不知所踪,听说被卖到了下三等的野堂子。”
“提起他们啊,我就……”“圆球”“吧嗒吧嗒”掉下了眼泪滴在肚子上,身子也跟着抽动起来。眼泪停下时,他的肚子完全挺出了门外。
“嗯”,大羽鼻子一酸眼红了,“大叔,还能看见你我就很开心了。今儿我还有要紧事,改日一定拜会叙叙旧。”
“啊?就要走了?大叔还有很多话要同你讲呢!”“圆球”的大脑袋越过脖子,挤压着胸口费力地左右转动,眼神向两旁飘来飘去。
“哦……,铁豆,你要走啊,大叔那就下次再聊。”“圆球”突然变了态度,话没说完就转身急匆匆地走开。
一片红光将整栋房屋笼罩在内,并透过玻璃窗射进房内,一阵跑动列队的嘈杂声也和光而入,引起大羽耳朵敏感的鼓膜,急促地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