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恨了。”祁嘉禾如是说着,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语气里竟然好似有几分释然。
时音目光复杂地回视他,不明白这么沉重的事情他是怎么说服自己敞开心怀和她讲的。
想想他居然怀着仇恨生活了这么多年,直到祁海去世才放下,时音就觉得那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他说了这么多,接下来的事情,好像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进入祁家,在长辈的施压之下,成了祁家名正言顺的三少爷,拥有了镀金般的身份,只是曾经母亲在自己生日那天去世的阴影却在心头一直挥之不去。
所以,他从来不过生日。
也因此,时音上次自作主张给他庆祝生日的时候,他会突然变了脸色。
用了二十年都没能忘掉的,曾经那样深刻的阴影,就这么被她毫无防备地揭开,血淋淋地展示在他面前。
时音想起自己捧着蛋糕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一片又惊又怒的表情。
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一定不是惊喜,而是惊悚。
这一刻,时音突然觉得无与伦比的愧疚。
她小心地瞅着祁嘉禾脸上的表情,在得知了一切后,她只觉得心里特别沉重。
“真不容易啊,祁嘉禾。”她叹了一句,说。
祁嘉禾看着她,眼底生出细微却明显的笑意,“都过去了。”
作为私生子,想在家族竞争中得到长辈的认可,并成功上位,那难度丝毫不亚于徒手攀登珠峰。
他曾经遭受过的非议,最终都成了他不得不向前进的理由。
刚开始来到祁家的时候,人人都看不起他,就连祁峥嵘也没把他当回事。
他想自己或许生来就是个累赘,是多余的。
于是他越发厌世,周身散发的戾气令人退避三舍,谁看不起他,他就用拳头说话,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被轻视。
可对祁海的恨意又明明白白地提醒着他,这个人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那种恨像藤蔓一样日益增长,只要遇到一点养分,就能爬满整颗心脏。
后来他逐渐摸清楚了这个大家族之所以繁荣的核心:有能力者,居于上位。
因为祁海说他是个“和你妈一样没用的废物”,所以他才拼尽全力想要向他证明,自己要比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优秀得多。
想要超越他,告诉他,他错了。
他为此努力了很久很久,付出的血泪也比别人更多。
他放弃了一切玩乐甚至是休息的时间,拼命学习外语、礼仪、管理、射击、体能、艺术等等一系列豪门子女应该学习的事物,只为了能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一点,从而拿到继承权,洗刷自己残破不堪的过往,将祁海给予的耻辱悉数从骨肉中剔除干净。
他知道自己起步得晚,因此需要比别人付诸更多的努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处于一种超负荷学习的状态中,最夸张的一次,他一天只睡了三个小时,那时候他才11岁。
每当坚持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想起自己可悲又可怜的母亲的一生,然后继续咬牙坚持。
如果拿不到祁家的继承权,他坚持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他想要报复祁海,想狠狠打他的脸。
学习消化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一直用了数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看起来有了几分豪门公子的模样。
而最终,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努力的成果。
他精通三国语言,熟练掌握各种经济学和管理学理论,投资眼光独到,精通搏斗,甚至连钢琴小提琴都考到了十级证书。
以至于不仅是祁海,连祁峥嵘都对他刮目相看。
察觉到了当家主的态度变化,姜莹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面的小心翼翼,对他的看法也日益改变。
到了后来,再也没人提起他的原生身份,他优秀到所有人都觉得他本来就该是祁家的一员,不会有人把他和“私生子”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祁海甚至会在带着他见客的时候,骄傲地提及:“这是我的儿子。”
那时候的他只是面色淡漠地站在一旁,称职地做着这个“儿子”的身份,没人知道他心里每时每刻都在谋划着该怎么扳倒身旁这个男人。
恨意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水涨船高。
可惜还没等到他顺理成章地接过继承权,祁海却病倒了。
祁东青成了继承人。
他没有一天放弃过,私下和身体本就不好的祁东青打好了关系,还动了些心思表现了自己几分,让祁峥嵘也对他格外重视。
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把圆滑世故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后来,祁东青也病了,他的机会来了。
祁嘉禾心里知道,弟弟祁少禹不过才十五岁,无论是年龄还是能力,都根本无法与自己抗衡。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终于坐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可以耷拉着眼皮看祁海了。
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游戏人间的中年人,居然已经年过五旬,垂垂老矣。
病痛将他折磨得几乎已经没了人形。
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拼命努力,最终如愿以偿,成了祁氏的继承人。
然后呢?
他要做什么?
他终于证明了自己,以为可以洗尽铅尘焕然新生,可站在祁海面前的时候,他却突然丢失了自我。
他对祁海说:“我证明了,我不是废物。”
祁海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
好像这么多年来的努力的目的都成了泡沫一样,看着日渐消瘦,连呼吸都变得越发困难的祁海,祁嘉禾居然有些怔然。
他把自己的恨意伪装得太过完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拼了命地努力,不过是为了反驳祁海曾经的一句气话。
每次看见祁海的脸,他总会想起自己残破不堪的过往,总会一遍遍记起,他依旧是从前那个不入流的私生子。
如今他任务达成,那个让他为之奋斗的人也失去了激励他的意义。
他突然再也不想看到祁海,再也不想看到那个让自己曾经痛苦纠结又憎恶的人。
于是最终,他把祁海送到了美国。
借着让他接受最高端治疗的借口,永远和他相隔两岸。
像是也送走了自己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他与自己短暂地握手言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