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海被冬翠的熟人送到制衣厂,他头有点晕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厂内花园中的大理石凳上坐了一会儿,过了半个多小时,觉得好一点了他才慢慢地走回家里。玛丽不在,估计她可能在办公室,最近她一直比较忙。玛丽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已经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玛丽把他弄醒,闻到一股酒气。看着他问:
“喝醉了?”
“有一点。”邓大海半睁着眼。
其实玛丽陪客人的时候也喝酒,比他还爽快。邓大海喝酒她从来没责备过。她知道邓大海喝酒一般很节制很少喝醉。第一次看到他喝成这样,有点奇怪,便笑着问他:“陪什么重要人物吃饭,喝成这样?”
“与藤秘书喝了几杯。”
“噢,是那个说话豪爽风趣,别人都笑称‘201’首长的那位?”
邓大海点点头。
藤道远体重刚好两百零一斤,同事给他起了个‘201’首长的绰号。玛丽见过藤道远,对这位藤秘书有很好的印象,她又说:“那人很豪放的,不坏。”
玛丽从沙发上站起准备去洗澡,却又听到邓大海无头无尾地冒出了一句:“今天心里不痛快,堵得慌。”
玛丽复又坐下看着他:“今天怎么啦?”
他于是把今天常委会的情况说了,末了又说道:“这半年来,我发现我这个区长只是个摆设,几个副区长都不听我的,我交代的事情,他们还要去请示陈坤。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个别的副区长在陈坤面前那种唯唯诺诺的姿态,都五十上下的人了,楼梯上见了侧着身子站在一边,让他先过,去他办公室,不说坐就一直站着。有一次开会,陈坤刚要坐下,站在旁边的一位副区长以极快地动作用自己的袖子把他后面的凳子擦了几把。当时我看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封建时代的人身依附关系不过如此,就欠那一声‘奴才’了。当然,人家要这样也不关我什么事,你要跪着,就尽管跪着。但是今天不一样了,那个学校是六十年代的老房子,又是建造在江边危险的位置,你说是孩子的生命重要,还是大礼堂重要啊!”
玛丽说:“你们圈子里的事,我不过问,你要是不开心就辞职吧,和我一起打理我们的厂。”
“现在说辞职,为时过早,还不到那一步。其实我也仔细想过,这半年来出现这种局面,与自己的工作历练有关系。我以前不是做领导工作,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做的都是些很具体的事,做副区长的这几年也是具体的工作,与其他人没有利益瓜葛。做常务副区长这一年,其实就是个闲职,常务,常务,其实什么都没务。也许我对下属尊重多了点,威严少了点,人家也就不把你当一回事。今天老藤也含蓄地说了,他说,你呀,一定要树立自己的威望。他说这话我懂,我的工作风格不适合做领导工作,有人说你没有架子,平易近人,有时候这句话是要反过来理解的。”
“你打算怎么办?”玛丽问。
“我要尝试改变自己,既然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我就要在这个位置站稳,领导工作也不是天生的,我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老百姓。”
第二天上班,他调整了心态,心情也好了。见面了别人先向他打招呼“邓区长好!”,他回句“好!”有气度的点点头。上楼梯时年龄大的给他让路,他微笑地点点头也就先过去了,而不像以前自己也站着还要说一句“你先走,你先走,你年纪比我大一截。”硬要别人先走。
他也不主动到副区长的办公室去征求意见了,有事要他们到自己的办公室来。陈坤的办公室也去得少了。这样过了两个月,其他的副区长去他的办公室反而走得勤了。
另外,邓大海还与市里各局的头头们加强了联系,他与黎达林的秘书周鸣阳的关系本来就好,周鸣阳对他招商引资的表现交口称赞。他现在有时候也主动请周鸣阳去茶楼喝茶聊天。两人的关系就更加好了。在一次闲聊中邓大海问起周鸣阳今后的打算,周鸣阳叹了声说:“唉,自己年龄也大了,自己总不能当一辈子秘书吧,我早就有去基层的想法,黎老板不说,我又不好开口。”
邓大海便说:“我倒是希望你来我们区,我给你当助手,那是最好了。”周鸣阳说:“真要那样,给你当助手我也一万个愿意。”邓大海说:“我与陈坤合不来,总尿不到一壶里,我想找个机会向黎老板说说这个事。”周鸣阳说:“那太好了,他对你的印象最好,我给你安排个时间,在他心情最好的时候,你去说这事保不准会成。”
“好,我等你的电话。”邓大海说完,两人同时伸出手互相拍了下。
又过了一个月,邓大海接到周鸣阳的电话,说老板要见你。邓大海心领神会,他立马开了车来到市委,
黎达林的办公室在里间,外间是周鸣阳的办公室。进去,周鸣阳与邓大海会意地笑了下。邓大海推开里间的门时,黎达林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面看文件。见邓大海进来和蔼地说:“坐吧,最近给你压了点担子,你已经是地方大员了啊,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邓大海说:“老领导,困难重重,阻力非常大。我在常务副区长的时候就写了一份施政报告,提出了鸖仙区经济发展分三步走的思路,现在成了空谈了。唉,要想做点事,没想到会有这么难。”
黎达林说:“你写的那份报告我看了。报告写得很好,思路很新,其中以旅游带动农业那些措施很切合实际。我之所以让你主持一个区的全面工作,就是要充分发挥你的才能哟”
邓大海说:“可是,我接任区长的职位近半年了,那些非常切合实际的措施却没办法执行,变成了一纸空文。这些阻力主要是来自领导班子内部。”邓大海说到这里,周鸣阳敲门进来给两人泡了茶,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了。
黎达林喝了口茶问道:“接着谈,究竟怎么回事?”
邓大海便把近半年来鹤仙区领导班子内部所发生的事情作了全面汇报。在汇报学校搬迁这个问题的时候,情绪很激动:
“这个问题关系到几十个该子的安全啊,万一发大水,出了问题不仅是区里领导要被追责,还会连累市委领导。”
黎达林认真地听完他的汇报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反应的这些问题很重要,但这仅仅是你一面之词,作为鹤仙区一届领导班子,也是经过组织全面考察,经集体研究确定的。我现在不能对你表示什么,我会派人下去全面深入地考察鹤仙区的领导班子,你工作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要相信组织。”
邓大海临走时,黎达林还顺便问了他岳父昊耀岚的情况,并要他转告,欢迎他岳父来灏州走走。
一星期后,组织部长游河清和周鸣阳来到了鹤仙区。找一般干部群众谈话,对副区长以上的干部进行了群众评议。结果邓大海的测评分数最高。群众反映的情况几乎与邓大海反映的情况一致。
又一个星期之后,陈坤调离鹤仙区到市政协任副主席。周鸣阳被下派到鹤仙区任区委主要负责人。
陈坤的调动属于平级调动。他离开鹤仙区的那一天开了个欢送茶话会。邓大海代表区政府讲了话,说的都是些好话,说老领导这些年来,带领着全区的干部群众,锐意改革,艰苦创业,成绩斐然……
开完短会,邓大海陪陈坤下了楼,出了区政府的大门,送他上了小车。邓大海一口一声“老领导”,脸上是真诚的笑容。他握着陈坤的手:“欢迎老领导经常来走走。”
陈坤苦笑了声:“我们这些人都被历史淘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大江东去浪淘沙,后生可畏,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