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真倒霉】
“将军!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在凉州吗?”虞峰冲到青年跟前, 兴奋得像个孩子。
“回来了, 还能一辈子在那儿待着不成?”霍达一抬脚, 在虞峰身上烙了个大鞋印, “才几天不见,竟学会说‘您’了,哪个教的?”
虞峰挠着头, 脸上露出大大的笑。
熟悉的笑容仿佛将霍达带回了曾经的岁月,那时, 他同虞峰并非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虞峰替他挡过刀,他也救过虞峰的命。
霍达把虞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颇为嫌弃地说道:“让你随我留下, 你非要回来,瞧你现在混的!”
虞峰扯了扯皱皱巴巴的衣服,笑呵呵地转移话题, “将军,这么晚了,你怎么没休息?”
“不说‘您’了?”霍达白了他一眼,“我还没问你呢, 你倒先盘问起我来了。说,你家不是在万年县么,大晚上的, 为何偷偷摸摸窝在此处?”
说到这个, 虞峰的情绪没由来地低落了几分, “我来这儿找个人。”
两个人朝夕相处整整三年,霍达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儿。
然而,没等他问,虞峰又变得开心起来,“将军为何也在郡府?”
霍达压下心中的疑惑,朝邻街一指,“我就住那儿,原本要睡了,这不听到有人吹哨,出来看看么。”
虞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吹着玩儿的……”
霍达眉毛一挑,重重地给了他一脚,“传信的军哨何时成了你吹着玩儿的物件,啊?幸而今日来的是我,倘若换了旁人,看不把你当成细作!”
虞峰自知理亏,垂老老实实地挨了一脚——若不是想早点找到苏页,他定然不会如此冒险。
这几日虞峰过得一点都不轻松,白天他要悄悄观察侯府布防,到了晚上不仅要躲避巡夜的城卫,还要换着地方吹哨。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虞峰还是盼着苏页能听到。
今日,他误打误撞来到竹笙院外,眼看着就要把苏页引出来,没想到,霍达却突然出现。
如果虞峰知道了今日的错过,见到霍达的惊喜不知道会不会大打折扣。
***
霍达将虞峰带回了家。
那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布局开阔,风格粗放,一如他的为人。
若是旁人见了,指不定要说句寒酸,虞峰却觉得,这可比西北的军帐强多了。
虽然已近午夜,院内却灯火通明。
霍达刚推开门,便有一个瘦小的青年冲了出来,“将军您可算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我跟锤子就要出去找了!”
霍达英武的脸上挂上了笑,“爷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值得你们这么惦记?”
青年皱了皱脸,嘟囔道:“这不是莫名其妙听到军哨,心里悬得慌么……”
霍达曲起手指,弹了他个脑瓜崩,“叽叽歪歪跟个什么似的,睁开眼瞅瞅,这是谁?”
青年抬眼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亮了,“峰子?!”
虞峰见到熟人,也十分激动,“冬瓜,你现在跟着将军呢?”
“嗯,你走了之后将军就把我调过去了!”冬瓜喜滋滋地说道。
说话的工夫,后院的人也跑了过来。
那人一见虞峰,上来就重重地锤了他一拳,“你小子,前几日将军还说得了空儿便到村里看你,你自己倒先来了!”
虞峰被他砸得胸口发麻,闷声说道:“你这见人就锤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我若改了,白瞎了你们给我起的这诨名!”
四人一阵笑。
厨下整了一桌好菜,就着陈年好酒,兄弟几个好好地叙起了旧。
看着虞峰狼吞虎咽的模样,霍达三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锤子拍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峰子,不行就回来,就凭你的这本事,好好跟着将军干,怎么也比地里刨食强。”
“不是强,而是、而是……强上许多!”冬瓜酒量向来不好,两三杯下去已见了醉意。
虞峰笑笑,一边往嘴里塞馒头一边含含浑浑地说道:“我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你们别担心。”
锤子把眼一瞪,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不错你能跟饿死鬼似的?是不是连饭都吃不饱?”
霍达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好,冬瓜更是红了眼圈。
虞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误会了。
他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笑呵呵地解释道:“最近在找人,没顾得上吃,确实是饿了。再加上今日见了你们,我竟以为回了营中,不吃快点就没了!”
三人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虞峰怕他们不信,干脆把旁边的背筐扯过来,从底下刨出整整三吊沉甸甸的铜钱。
“这是前几日卖吃食赚的,家里新添了一头小牛犊,村里还有做鞋的手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三吊钱,对于虞峰这个单身汉来说足够一年的花销,的确不算少了,更别说还有一头牛。
锤子和冬瓜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
酒桌上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霍达抿了一口酒,随口问道:“方才在街上就听你说在找人,找什么人?说说看,说不准我刚好认识。”
想到苏页,虞峰的心情再次低落下来,“他叫苏页,是个双儿。”
霍达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
锤子突然凑过来,勾着虞峰的肩,脸上带着促狭的笑,“你在找双儿?莫非是弟媳不成?”
虞峰一愣,下意识地说道:“不,不是,他已经订了亲,兴许很快就要成亲……”
说到这个,虞峰的心脏就像被人攥在手里肆意揉捏似的,一阵阵难受。
霍达笑言,“看你这架势,别是来抢亲的吧?”
虞峰倏地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向霍达。
霍达挑了挑眉,“还真让我说着了?”
虞峰握了握拳,坚定地说道:“小页子不想成亲,就从家里跑出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所以你就把人拐回了家,成就了好事?”
“没有,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做过,小页子他……他很好。”虞峰有些急切地证明苏页的青白。
霍达暗自叹了口气,他这兄弟,怕是栽了。
锤子一拍大腿,粗声粗气地说道:“不就是一个双儿么,就算十个八个,哥几个也能助你抢过来!”
虞峰闻眼,期待地看向霍达。
在他心里,霍达就是战神般的存在,如果他肯帮忙,他一定能救出苏页。
霍达没有像锤子似的不管不顾地夸下海口,而是一本正经地问道:“确定人家对你也有意?”
虞峰的神情瞬间低落,整个人就像一只没抢到骨头的大狗狗,从前到尾尽是沮丧。
霍达啧啧两声,嘲笑道:“敢情你还是一厢情愿!就这样也敢去抢人?”
虞峰握了握拳,十分肯定地说道:“虽然小页子心里暂时没我,不过,他不愿意和那个男人成亲却是真的,他亲口跟我说会回虞家村!”
“‘那个男人’可真倒霉。”冬瓜满是同情地说道。
霍达默默地在心里为“那个男人”点了根蜡,拍板道:“明天先见见人,人家若想跟你走,一切都好说,若不想,你也别纠缠,能做到吧?”
“能!”虞峰斩钉截铁地应下。
***
当虞峰说要找的双儿叫“苏页”时,霍达丝毫没有觉得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甚至,当虞峰带着他来到永安侯府的院墙下时,霍达依旧没有在意。他顶多认为对方或许是侯府的家生奴才,由于不想再嫁给奴才,这才逃了婚。
指着面前高高的院墙,虞峰低声说道:“将军,我都打探好了,这里守备最为薄弱,墙那边是一片竹林,如今正值冬日,林子里鲜有人至,便于藏身。”
霍达闻言,笑骂一句,“老子辛辛苦苦教了你三年,就是让人用来干这个的?”
虞峰嘿嘿一笑,“这不是刚好用上了么……”
霍达扬起手,作势要打。
“将军,正事要紧。”虞峰讨好地笑。
霍达不理他,抬脚就走。
虞峰顿时傻眼——将军这是在耍小性子么?
霍达走出一大截,才回身叫道:“还不快跟上!”
虞峰看看院墙,有些不情愿,“将军,我得进去……”
霍达似笑非笑地说道:“要想进去,那就跟上。”
三年的训练不是白做的,虞峰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双脚已经下意识地迈了过去。
霍达这才满意地笑了,“放心,本将军既然敢应下你,就一定能让你顺顺利利把弟媳妇给领回去!”
别的地方不敢说,这永安侯府,他还真能打包票。
至于那个男人……既然人家小双儿不想嫁给他,他就自认倒霉呗!
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个骄傲的家伙,几年不见,不知道他性子有没有好一些。
想到记忆中的小少年,霍达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
***
从霍达踏入侯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偌大的府邸就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谁都没想到,在没有拜帖、没有提前支会的情况下,未来姑爷会亲自上门。
霍达是新帝跟前的红人,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早就有了这样的共识,只有靠着他,苏氏一族才有机会免去一场大难。
霍达在府中的待遇比苏页这个主人还要好,不仅有大管家陪着,二管家更是亲自端茶倒水,做起了丫鬟该做的活。
暗地里,早有人从角门跑出去,到家庙送信。
虞峰一个劲儿给霍达使眼色。
霍达端够了架子,这才说道:“我听说夜阑最近一直在府里,从未出过门,可是病了?”
大管家诚惶诚恐地回道:“回将军的话,我家爷身子还算康健,只是自老爷过世之后,他便不大乐意出门走动。”
这是苏页失踪那段时间族里想好的说辞,大管家倒背如流,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唉,想来是思念世叔罢。”想起那位高大英武的一品军侯,霍达不由唏嘘。
他拿嘴稍稍碰了碰杯沿儿,继而说道,“本将军今日过来就是想看看夜阑,顺便也有件事想同他说,劳烦你给带个路。”
霍达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飘到虞峰,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虞峰眼中满是期待。
大管家听了这话,生生憋出一脑门的汗。
苏页刚来时露的那一手早就把他们吓住了,若是今日再闹起来,惹恼了霍达,阖府上下都得跟着陪葬。
此时此刻,大管家只盼着家庙那边快点派人过来,把这烫手的山芋从他手里接过去。
上天显然没有听到大管家的祈祷,三人距离竹笙院越来越近。
大管家早就派人禀报了苏页,并且许下了无数好处。
苏页得了便宜,自然也乐意付出一些,比如此时,他便早早地出来,在院门前面等待来人。
霍达于他有过相助之恩,那一次打交道的经历让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不难沟通的人,因此,他便抱了几分心思,想跟霍达谈谈。
然而,客套话还没说出口,苏页便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小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