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品报》的主编吕良是个戴眼镜的秃头中年男人,长衫下的肚子略略鼓起,倒好似妇人孕中初显。

他低头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中的稿子,也花了约莫近一个小时,抬头对上面前沉默端坐的女子,踌躇着开口:“太太这文章是不错。”

这几年收的稿子男主无不是英明神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式的人物,吕良几乎都要审美疲劳了,偶然看到这么倒霉又风流的男主,一下子就被抓住了眼球,也说不上来是想看到男主更倒霉,还是想看到男主更风流。

面前的女人是半下午来的,直接摸进了主编室,身上穿着暗绿色的旗袍,黑色的帽沿上垂下暗绿色的面网,直垂到肩头,影影绰绰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涂的血红的嘴唇。

她戴着黑色的手套,整个人裹在这暗沉的颜色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新近守寡,钱财上支应不开,这才拾笔入了这行。

“吕先生既觉着好,咱们是不是可以谈谈稿酬了?”

女人的声音压的很低,却意外的清悦好听,年纪很轻的样子。

吕良做《品报》的主编多年,奇奇怪怪的事情见的多了,只要能写出好的小说,也别管她的身份是谁家的小姐太太还是小星,都没所谓。

《品报》的稿酬不低,常年连载着含沙射影的深院秘闻,豪门恩怨,街巷艳奇,市井八卦……半真半假的传闻,似真似假的故事,很有一批铁杆拥趸。

报馆原本有两大笔杆子,支撑起了《品报》的天下。一位是笑笑生,擅长写市井艳趣,风流寡嫂之类的故事;另外一位降龙公子擅长写豪门隐逸,最近却被天杀的《俗文学》高价挖去写香艳武侠小说了。

吕良正为找不到新的主笔,没想到就有人冒了出来,且文章写的别有意趣。

现在到处都在推行白话文,诘屈聱牙的小说受众本来就少,更何况喜欢买《品报》的读者本身文化程度就不高,而眼前女人的小说通俗易懂又颇能抓人,他也乐得用高价将人留下。

两人很快签定了合同,约定了交稿日期,每期稿酬现结。

谈妥了稿酬,吕良还有一事:“不知道太太的笔名是?”

“尘缘客。”

女人拿起桌上的铅笔,在稿子背面写了三个字。

新一期的《品报》刊登了尘缘客的小说,头一天反响平平,第二日就有零星读者打电话来问,到了第三期刊发出来,询问的读者多不胜数,询问的主旨竟然不是倒霉公子的艳史,而是都想知道接下来他还会有多倒霉。

吕良:“……”

尘缘客别是被什么富家公子骗财骗色,才专门写小说来报复的吧?

吕良的猜测虽然与事实相去甚远,但结果却殊途同归。

顾茗拿到了第一笔稿酬,写文的动力十足,又埋头苦写后面的章节。

她是过了两三天才知道冯瞿开拔去前线了,好像跟隔壁那位大帅手底下的部队发生了冲突,冯大帅调他去打仗了。

前线的战况已是容城军事机密,轻易不会在报纸上登出来,没了冯少帅的衬托,尹真珠小姐似乎也没了参加宴会的劲头,好多日子都不曾出现在报纸的头版。

林妈见她反反复复翻报纸,还宽慰她:“少帅以往也有不少次出门打仗,用不了两三个月就回来了,姨太太不必担心。”

顾茗对冯瞿的军事能力也只是从原着作者吝啬的只言片语里窥得,在一本以爱情为主旨的狗血小说里,男主的个人能力都是隐晦的背景板,没想到如今却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顾茗:“我没有担心。”只是想知道大对头尹真珠小姐的动向而已。

祸害活千年,冯禽兽可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祸害。

林妈觉得她在嘴硬,还用事实证明自己的猜测:“姨太太您近来睡眠不好,连黑眼圈都有了,不是担心少帅是什么?”

顾茗:“……”那是我熬夜赶稿的勋章啊!

赚钱大计还是要瞒着林妈,她连每次写完的稿子都锁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生怕被林妈发现,没办法反驳就只能默认了。

冯瞿在容城的时候,哪怕夜不归宿,不知为何,顾茗心上总也紧绷着一根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他离开的一周之内,顾茗也还有种错觉,睡到半夜说不定他就会从床边冒出来。

半个月之后,偌大的公馆只有她一个主子,再也没人突然喧哗,林妈服侍的又贴心,她的稿子写的很是顺利,顾茗惊恐的发现,她竟然胖了一圈。

还是管美筠在课间玩闹,捏了一把她的脸,突然惊疑的两手捧住了她的脸:“阿茗别动。”

顾茗:“……”

“你好像胖一点了?”

自从在咖啡馆得知顾茗被顾宝彬送去少帅府做姨太太,管美筠回去很是伤心了一回,周一在学校见到顾茗就有点不自然,目光里全是怜悯,还悄悄问她:“听说少帅脾气不好,他待你可好?”

想想在咖啡馆相遇的情景,顾茗吓的跟老鼠似的,哪里还用问呢?

没想到顾茗笑嘻嘻问:“他脾气不好吗?对我好像还蛮好的,衣食不缺,也从来没发过脾气。”

“你啊,从小就是个缺心眼子的!”又颇为忧虑:“你跟那个小青皮不好再联系了,要是让少帅知道了,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是真心为着顾茗的安危而着想,还自告奋勇:“要不我亲自去找他谈谈?”

顾茗阻止了她:“不用,谢余的性格比较敏感,万一你们吵起来就不好了。”

谢余成名之后,手段极为狠辣,她可不愿意管美筠得罪了他。

芥蒂解开之后,管美筠对顾茗更多了一分照顾的心,对于顾茗来说,隔着一层的窗户纸被捅破,她开始从心底里接纳了管美筠,不再把她当作无关人员。

任何人在年少时候都曾经保有过一颗初心,只是后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历练,越修行越容易将一颗真心掩藏。

顾茗太久不曾与人坦诚相对,管美筠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位真心相待的人。

抛开少帅姨太太做不长久这一层顾虑,两人的日常相处无非是女学生们的忧虑,胖了瘦了,漂亮了丑了,脸上长一颗痘痘也需要关注两天,考虑要不要去药房买点药来吃吃。

晚上,顾茗洗完澡之后,站在穿衣镜前细细端详自己,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胖了。

心宽体胖吗?

“林妈——”

“林妈——”

她站在楼梯口尖声叫,林妈被她吓到,很快爬楼梯上来,手上还拿着抹布,正在做楼下的清洁。

“姨太太,出什么事儿了?”

顾茗捏着自己的脸:“你瞧瞧我是不是胖了?我腰上好像都胖了一圈了!”

林妈还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盯着她的脸片刻,笑的很是欣慰:“姨太太是胖了一点,胖点好。胖点好生养!”

顾茗吓的差点摔倒:“生……生养?”

传宗接代那是正房太太尹真珠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妈展望未来,满脸笑意:“等来年咱们小公馆就能添个小少爷了,到时候少帅无论娶谁进来,姨太太的地位都稳稳的。”

顾茗:求不稳!

她一脸苍白扶墙回房,开始认真考虑离开冯瞿的可能性。

存钱是必须的,冯瞿在钱财上还是很大方的,人虽然没到,但每个月的花销总会有人按时送过来,由林妈放在她床头的抽屉里。

顾茗存一部分,留下一部分零花,跟管美筠去逛个街喝个咖啡,或者买条裙子发夹书什么的,让小公馆的佣人们不至于觉是她寒酸。

她最主要的收入还是作为尘缘客写小黄书的稿酬。

容城的九月末,暑热渐退,路旁高大的梧桐树遮出不规则的荫凉,顾茗武装严整前往《品报》送稿,吕良擦着额头的汗亲自为她泡茶:“先生的小说自从在我们报纸刊登之后,已经有三个月了,不知道先生这本写完之后,有没有考虑过下一本?”

《品报》的尘缘客声名鹊起,很快引来了《俗文学》的垂涎。

《俗文学》挖走了《品报》的降龙公子,没想到吕良竟然不知道从哪找来个尘缘客接档,销量不降反升。他们的主编桑培峻派手底的人举着小锄头对准了《品报》的墙角,查了许久都没找到这位尘缘客。

桑培峻手底下的人脑子倒是很活泛,为了找到尘缘客,还卖通了负责《品报》这片区域的邮递员,每日邮递员打开邮箱取走《品报》寄出的信件,他的人跟去邮局一一摘抄收件地址,然后去复核。

已经被挖过一回墙角的吕良知道了这些风吹草动,心下暗笑:得亏尘缘客是自己交稿,自己前来结算稿酬,不然早被桑培峻顺藤摸瓜找到了。

他脑子转的很快,生怕再次被挖了墙角,不等尘缘第一本连载小说完结,就开始预约第二本小说,且愿意支付一部分定金,而且报纸销量更上一层楼之后,就连“太太”这个称呼也没抹去了,而是称尘缘客为“先生”,还谄媚的夸她:“先生是有大才的,屈尊在敝报,是敝报的荣幸,先生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尘缘客一把秃笔如刀,对男女心理描写尤其精准,香艳旖旎,不流于俗媚。

顾茗被一身衣服跟帽子快捂出热汗了,嫌吕良啰嗦,恨不得早点谈完,打断了他的恭维之语,直入正题谈起了稿酬,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百分之二十,签定了合同,赶紧闪身走人。

出了《品报》,她才要摘下帽子,却忽然觉得人行道上似乎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吓的赶紧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之后朝后看,发现有一个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向她张望。

是谁的人在跟踪她?

尹真珠还是冯瞿?

顾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催促着车夫快跑,到了容城最繁华的永安百货公司,进去之后在女装部转了一圈,买了条不起眼的旗袍换上,一身行头包起来,去楼上消磨了一个小时,再出来时发现跟踪的那个年轻人居然站在百货公司门口向里张望。

她从那人面前走过去,发现他毫无反应,心下松了一口气。

这人连她的脸都不认识,那应该不是冯瞿派来的人。

乐极生悲,当晚冯瞿就风尘仆仆回来了。

她提着一身伪装的行头才到了公馆门口,就发现警卫森严,比平日气象大有不同。

进了院子,冯瞿的座驾就停在院子里,持枪的亲卫们也在院子里走动,倒好像她误闯进了部队营房,她心里一沉,脑子里开始回放下午跟踪她的那个年轻人,缩头缩脑的模样怎么都不觉得他身上有军人的气息。

进去之后,客厅的沙发上丢着件军装上衣,门口一双靴子沾满了泥浆,林妈正喜气洋洋指挥着佣人们在餐厅摆饭,见到她回来直笑:“姨太太,少帅回来了,在楼上呢。”还要来接她手里的东西。

顾茗忙闪身躲开:“不用不用,我自己提上去。”在楼上磨磨蹭蹭,向楼梯口张望了好几分钟,隐约听到餐厅佣人偷笑的声音:“姨太太会不会害羞了?”

林妈斥责丫头:“别乱说话!”

她脸上发烧,再也不好意思磨蹭下去了,只能慢吞吞上了楼,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听到房里有哗啦啦的水声,这才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人,地下凌乱的扔着男人的皮带衬衫裤子,床头柜上放着装在枪套里的手*枪,浴室里有水声。

冯矍没回来之前,顾茗渐渐都拿自己当这屋子的主人了,到处是她的东西,她尽可以伸开四肢在床上打滚,随便走动,好像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是自由呼吸的。

但是冯瞿回来之后,屋子里有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他的嚣张好像无孔不入,她反而连走路都束手束脚,又回到了寄人篱下的状态,要尽力收藏好自己的触角,不要妨碍到这屋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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