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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汪府家宴述案情(1 / 1)

汪府的偏厅今日热闹非凡,桌上的菜上了又上,样式也是精致非常,看上去就十分的可口。许是平日里来客不多,再加上镖局的事情繁多,下面小辈又各有各的事情,时间上与老人家不一致,所以以往的汪府都是各院有各院的小厨房。像今日一般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却是不多,今日乾山的表亲到了,正好借着机会热闹一番。

陆少白骆南枫等刚刚入座,便有汪府小厮从门外进来报禀通传,说是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年轻人。

少白等人连忙起身,只见一中两青三个男子掀帘而进,正是少白的舅父汪启麟和大表哥汪重义,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素白棉袍的年轻人。几人风尘仆仆,眼神凝重,面色看上去也有些疲惫,那年轻人的脸色更是憔悴的很,陆少白眼力颇佳,竟在那人眼中察觉到些许慌张和恐惧。

汪启麟先是和老爷子老夫人见了礼,“爹,娘,我们回来了。今日镖局有些事情,误了时间,过了宵禁,回来的路上不巧碰到了防卫营正在巡街,带头的不是咱们相熟的老六,所以颇费了些口舌。”说罢,转头看了看少白等人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少白几月未见长高了些,婷丫头却是变的舅舅都不敢认了。”少白和丹婷忙向汪启麟见礼,又重新介绍了一番骆南枫。

汪启麟刚想和少白等人介绍旁边这位青年,只见汪老爷子抬了抬眼,眉头不自觉一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到那个年轻人跟前,语气中含着责备,“你身为独子,此时不在你父亲灵前守着,怎么跑到我府上来了。”说罢看了看汪启麟,“他年轻不懂事,你怎么也不知礼数随着他胡闹。”

还不待汪启麟开口和父亲解释,只见那青年竟扑通一下跪在了汪老爷子身前,一抬头眼睛便泛了红,道:“汪爷爷救我!那人……那人昨日时候盗走了父亲的遗体,还留了话,说……说三日内,随时要来取我性命!”说罢双手紧紧抓住汪老爷子的袍角,身上微抖,“两位叔叔目前势同水火,都说对方是杀害父亲的罪魁祸首。可再不济我也知道,父亲去了他二人上面都没了压制,如今打着为父亲报仇的旗号互相残杀,只不过是拿报仇当幌子,削弱对方的实力,再借着对方的手除掉我,好来个一人独大。可叹父亲在世时,不论是哪个对我都是关爱至极,如今看来……竟是哪边都信不得了。”

那青年说到此处已是哽咽,站在汪老爷子身边的陆少白与陆丹婷对视了一眼,见妹妹冲着自己嘴角一挑,又同时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少白心道连婷儿也听出来了,看来此人就是漕帮雷啸的儿子雷彦无疑了。只是他漕帮自己的事情,怎么还想叫外公一家掺合进来?陆少白心中微沉,看来此次进京的行程怕是要耽误。

汪老爷子叹了口气,将雷彦扶了起来,刚刚在座上和陆少白笑谈时的喜悦表情一扫而光,换来的是一脸严肃。“如今你躲到我府上,我怕是也难护你周全。燕子镖金雨楼在武林暗器榜排行第六,连你父亲的功夫都不仅近不了他的身还死在他的镖下,更何况我通达镖局是走镖的不是武行,虽是有祖传的武功路数傍身,可终究不是金雨楼这等人物的对手。说起来金雨楼也是个人物,二十年前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于泗水之畔见过他和人过招,只是那时候他于暗器上还并未成名,当时的他凭的是一柄快剑和十二路凌云剑法,算的上是初出江湖。可当时他的剑法就已经不弱,虚中有实、实中带虚,功底扎实,大有看头,所以时至今日我仍然能回忆起他当时的剑法招数。以他当时的年纪能有如此功夫已实属不易,只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弃了剑法而选择了暗器。倘若我年轻个二十年,或许还可勉强一战,可如今我这胳膊腿纵使力道上不差,耐力和速度却也不比当年了。”

雷彦听闻老爷子所说,脸色白了白,许是心知如今已是无人能保全自己性命,胸中升起一股绝望,悲愤道,“金雨楼所为有违侠义之道,就算他和先父之间有解不开的旧怨,可先父已经被他所杀,为何竟然连他的尸身都不放过……”未待说完,整个人已是悲伤至极,不能自已。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陆少白眼里,总觉着雷彦的眼神中,愤怒中似乎掺杂着些其他的情绪,有些奇怪,可却一闪而逝,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不去想雷彦的眼神,陆少白此时倒是对这个金雨楼有了些兴趣。如果照外祖所说,二十年前金雨楼的剑法造诣既然已经难得,为什么还会弃剑不用而选择了暗器一途呢?这二十年的时间如果用在精进剑法上不是更好?

众人的眼光并没有停留在陆少白身上,而是都对雷少帮主唏嘘不已,却是桌前一直未动的老夫人发了话,“都别在那里杵着了,先坐过来吃饭吧。”汪老夫人是有些不高兴的。本来今日她外孙和外孙女来了她准备好好热闹一晚的,她不认识什么漕帮的谁谁谁,只觉得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年轻人扫了大家的兴,还害她的好外孙现在也没个笑脸。

本来好好的家宴吃的十分沉闷,骆南枫本是个活泼性子,在这么别扭的氛围下实在吃不下饭,他本想找个欢乐的话题,可无奈自己身为客人,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所以只好无聊到用筷子戳碗里的肉丸子。汪老夫人见着气氛不好,看着雷彦心里头添堵,也是草草的吃过便拉着丹婷和佳期两个女孩子先下了桌,到内院说体己话去了,只留了一桌子男人外加一个陆少白大眼瞪小眼。

那年轻人雷彦此时坐在陆少白的下手,他自是没什么心情,只是有一口无一口的吃着碗里的白米饭。陆少白见气氛实在是奇怪,再加上她平日里玩儿的便是解案,便随便找了个话题道,“在下本来还想过几日过泗水的时候前去拜见雷总帮主,却不想在前来的路上便听到了令尊近日不幸过世的消息,实在是令人惋惜。不知雷总帮主生前与金雨楼有什么解不开的过节吗?以至于他杀了令尊之后还要费尽心思折返回来再盗走令尊的遗体。”

雷彦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陆少白,刚才落座前已经经汪镖头介绍,知道这位是汪镖头的亲外甥,大名鼎鼎的璇玑公子陆少白。可能他现在并不是不知道杀他父亲的人是何人,再加之父亲刚过世,没心思应酬,所以对陆少白并不热络。此时听少白问起,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又像是有什么顾忌一般。他先是顿了一顿,方才语调平平的答道:“都是些上一代的恩怨,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汪启麟见少白主动问起此事,想着外甥到底是紫微山人的门下,又最擅解案,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帮雷彦一把也未可知。便对雷彦道:“彦儿不妨将前因后果向少白说一说清楚,他见识不凡,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解了这危机。”

雷彦看了看汪启麟,又看了看陆少白,咬着嘴唇想了想,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放下了筷子。“是因为先母。”

雷彦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前的酒杯,语气很慢,似乎在斟酌每一句话的用词,“先母嫁与先父之前曾和金雨楼有过一段情,可最终不知是谁先负了谁,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最终先母并没有选择金雨楼,而是嫁给了先父。”说道这里,雷彦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上一代的是非恩怨,没有人和我提起太多,我所知道的只是,自我出生起,母亲平日里总是一副愁容从未展颜,只有在看到我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微笑。可我总觉得母亲的笑,却不是对我,而更像是透过我想到了别的什么。小时候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她从不对我说。而我只是在先父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对不起金雨楼,也……对不起母亲。”

说到此处,雷彦停顿了很长时间,他从桌上拿过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后,手中的酒杯却仍捏的死紧,杯酒下肚之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话题一转继续说道,“先父待我一直很好,不论去哪里都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还教我学着处理漕帮的大小事务。除了往事很少提及以外,家中或是漕帮之中发生的大事小事,只要我问,他都会告诉我。直到两个月前的一天,先父的手下飞鹰死在了马厩里,眉心处、咽喉中还有心脏上插着三枚淬了毒的燕子镖。先父见到飞鹰的尸体时的表情非常奇怪,那是一种……”

雷彦想了一会儿,好似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一般,“一种我说不出的表情,很复杂,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父亲。之后父亲一直惶惶不安,又过了几日,飞鹰的弟弟飞豹也死了,也是死在了马厩里,死状和飞鹰一模一样。之后父亲便收拾行装带我去了京城。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追查杀害飞鹰飞豹的凶手,父亲告诉我,杀人的人是金雨楼。如今的金雨楼已跻身暗器榜第六,再不是当初那个空有一腔意气可以任人揉圆搓扁的娇贵公子,而他最擅用的正是燕子镖。先父本打算带我去京城避一避,可谁料金雨楼竟也追到了京城。先父他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他,死在了燕子镖下……”

陆少白听着雷彦的叙述,眼光也一直在观察着他。雷彦说起他母亲那段话的时候很明显是在心中压抑着什么,他一直在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可越是这样,就越表明他知道的远比他说出来的更多,他斟酌或许正是因为小心的隐藏一些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信息。反观他后来说起他父亲的案子,语气却是放松自然了很多。

“你亲眼看到金雨楼将你父亲杀死的?也是同之前两人一样身中三镖而死吗?”陆少白问。

“我并没有亲眼看见。”雷彦摇头,“先父功夫精湛,世间能用暗器打中他的人本就寥寥,更何况金雨楼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他的燕子镖是特制的暗器,暗含机簧无人能仿。他从一开始寻上门来,就是冲着先父来的。先父所中的暗器我已交到昊州知府曹大人那里,找人勘验过,正是燕子镖无疑,所以杀先父的人一定是他。先父并没有如飞鹰飞豹一般中了三镖,而只是心口处中了一镖,另外两镖被他躲开了,打在了地上。可是那镖上淬了毒,先父最终,无力回天……我孤身一人,毫无对策,只得带了父亲遗体返回泗水,停灵安置。可谁知事情竟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金雨楼只发了三枚燕子镖吗?”陆少白问。

“没错。”雷彦想了想答道。

“躲了两个,剩下的那个不偏不倚正中心口?”陆少白又问。

“正中心口。”雷彦见陆少白问的仔细,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触及到陆少白的目光,雷彦眨了眨眼,将眼光转到了别处。

汪启麟与雷啸算是故交,通达镖局与漕帮一个陆路一个水路,更何况通达镖局沿岸十四地皆有分号,所以经常往来于泗水曲水两岸,就免不了要和漕帮打交道。再加之雷啸算是白手起家当上如今的泗曲漕帮总帮主,汪启麟则是从汪老爷子手中接下的通达镖局,因此汪启麟对雷啸一直十分佩服。雷啸生前也曾带着雷彦到汪府拜见过汪老爷子,只是当时正逢汪老夫人去庙里进香故而没有见过雷彦。今日汪启麟再次在雷彦口中听闻雷啸遇害的过程,想到如若雷啸没有这番遭遇,泗水曲水漕帮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思及此处仍然不免唏嘘感慨,为之惋惜,“可叹你父亲一代豪杰,竟落得如此境地。你身为独子,定要不负你父亲的遗志,打起精神重振漕帮。”

陆少白并没有理会汪启麟的唏嘘,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雷彦身上没有离开,同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金雨楼之所以能够跻身暗器榜第六,是因为他的成名绝技。他会花很长一段时间来研究目标的武功路数,然后根据其武功路数来推算最佳出手时机,每次发出燕子镖都能够打在他想要打的任何地方,而且是多镖齐发,同时中镖。

思及此处,陆少白右手捻了捻手指,嘴角微微扯出一丝弧度,看着雷彦的眼光更深邃了些。“容我再多问一句,之前你说有人盗走了令尊的遗体,又扬言要取你性命,可你看清他的面目了没有?来人是否真的是金雨楼?”

雷彦回想了片刻道,“因我是独子,在停灵期间需要在先父灵前守孝半月。就在昨日夜晚,我独自在祠堂守灵,下人们都在祠堂外面守着。约么戌时时分,祠堂的灯烛突然同时熄灭了,随后在黑暗中听到了东西钉在柱子上的声音,但是在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见。紧接着我就听到父亲的棺木被人打开了,我急忙叫外面的守卫拿了灯烛进来,可没有人回应。我拔出剑来问究竟是谁,却也没人答我。我摸索到祠堂里面,找到放在牌位架子旁边的火折子,弄了半天才点燃了一个灯烛。却只见……先父的棺木中已经是空空如也。祠堂里所有灯烛后面的廊柱上都钉着一枚燕子镖。”

雷彦说到此处似是又回忆起了当时的恐怖场景,他空咽了口口水,又抓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将酒杯握在手中继续说道,“我当时吓了一跳,一下子坐在了棺前的地上,拿起灯烛一照,只见棺木前用燕子镖钉了一个字条,上面用血红的字写着‘三日内取尔性命’。我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那人,只看到祠堂角落的窗开了一扇,可在这之前那扇窗明明是关着的。我跑出祠堂,只见门口的守卫都已经中了迷药倒在了地上。”

陆少白问道:“这么说来,这一次,你同样没有看到来人是不是金雨楼。”

“我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他。”雷彦点头,可又补充道,“可是,除了金雨楼,试问又有谁能够同时发出那么多燕子镖,将祠堂里的近十盏灯烛瞬间同时打灭呢?”

坐在一旁的骆南枫此时插了一句嘴,“既然金雨楼是暗器榜排行第六,那么排行在他之前的几位相信也都能做到这点吧。”

雷彦抬手揉了揉头,“可是只有金雨楼会用这种燕子镖。而且我雷家与其他五人并无恩怨啊。”

“你们从昊州出发到京城是什么时间?雷帮主遇害又是在哪一天?你又是什么时候回到昊州的?”少白问道。

雷彦回答说:“我们是腊月初一离开昊州,初八到的京城;父亲被害是腊月初十,也就是十天前。我当时手足无措,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父亲的遗体上路了,腊月十七才回到昊州。”

陆少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随口道:“抢走尸体的人和在京城杀死令尊的不是同一个人。因为要杀你的话在京城就杀了,何必等到你回了泗水在规定个期限来杀你。同理,他的目标如果是令尊的尸身,那么在京城动手岂不是更方便,何必要故弄玄虚这么麻烦。”说罢又问道,“这么说起来,你怎么会和舅舅还有表兄在一起?”

汪重义常年跟着汪启麟,经常与漕帮打交道,与雷彦平日里也算是交好,见陆少白有此一问便替他答道:“是这样的,之前我和父亲走镖去了尧州,今日刚刚回来。一回来便听说了雷伯父去世的消息,于是午后时分便备了白礼去雷府吊唁。可是到了之后才从雷彦兄弟那里知道雷伯父的遗体被人偷走了。”

“先父遗体被人劫走,被迷晕的下人也没有看到是谁出手,只能从现场留下的燕子镖来推断那人就是金雨楼。”雷彦说道,“出了这等事,我自己早已没了主张。两位叔叔那里我还没有告诉,现在他们二人便势同水火,如若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更是会以此事为由大动干戈。我想先父如若还在世,定不会希望发生这种事情。”说罢顿了一顿,“故而,我现将燕子镖还有那张字条藏了起来,并且只是告诉那些守卫贼人已经被我打伤逃走了,又将祠堂布置回原来的样子,同时派了先父生前最信得过的手下刘千峰去寻找金雨楼的行踪。之后便见到了前来吊唁的汪叔叔和重义兄,就跟着他们过来了。”

雷彦语气低沉,说道最后声音已是疲惫,“彦不求别的,只求汪叔叔和诸位兄弟,能替我将父亲遗体被盗一事隐瞒下来,并能帮我将父亲的遗体找回来。彦即便死了,来生也必将报答各位大恩。”说罢竟是从桌前起身,撩起前摆跪了下去。

还未等陆少白从旁相扶,突然听到门外福叔的声音骤然响起:“什么人!竟敢擅闯汪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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