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他并非京城人士,早些年离开故土来到京城这么个繁华地儿,就是想凭着一股子冲劲儿在京城站稳脚跟。
他早些年在大酒楼给掌勺的大师傅做学徒,也算是学得了一身好本事。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在京城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儿,名下也算是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食肆。他厨艺好,人缘也不错,周围的街坊邻居也都喜欢到他这儿来吃酒吹牛。如今徒弟也能上手掌勺了,他如今也当起了甩手掌柜,店里客人多了,生意也好,手头上有了余钱,他也时不常接济接济老家的穷亲戚。
每日的晌午到傍晚,正是他食肆最忙的时候,店里吃饭的人多,小二有时候都忙不过来招呼客人。偏巧今天就在这最忙的当口还有人过来拉住小二问个不休,弄的里间的客人都吵着上菜太磨蹭。
老陈一抬眼,就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关外打扮,格外显眼,女的长得俊俏。这二人看上去有些面熟,俩人脸色焦急,此时正拉着小二不知问些个什么。
老陈连忙上得前去,让那二人放小二去上菜,他自己带着笑问道:“不知二位到小店有什么要问的?”
丹婷较骆南枫更心急一些,忙问道:“老板,刚才我二人在您这店里吃了馄饨,您可还记得?”
老陈眨巴眨巴眼睛,这男子装扮特殊,他心里头约么有点儿印象,好像今日的确来店里吃过饭。因此忙回答道:“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怎么了?”
骆南枫忙将丢了东西的事情和那掌柜的说了,还请他帮忙回忆回忆,认不认识撞到他的那两个人。
老陈哪有那个功夫记得这个,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得道了声对不住。倒是另一个小二上了菜回来,听说这个话头,嘴快的提了一句:“那两个人我记得,有一个认识,正是这一片儿有名的无赖,叫李四的,另一个之前却没见过。这两个人穿的人模狗样的,来咱们店里好大的谱儿,我还以为这李四发达了,能点些个贵菜,可谁知这俩人就一人点了一海碗的阳春面吃了。”
骆南枫听这人认识撞他的人,忙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角子递给那小二问道:“小哥既然认识那人,可知道他平日里住在什么地方?”
那小二看着眼前递过来的银角子,又瞥了瞥站在旁边的掌柜的。见掌柜的没个反应,便犹犹豫豫的接了赏银说道:“那个李四住在哪里我虽然不知道,可客官如果真想找这人,就去后街问问一个叫老黑的,那老黑是是咱们这一片儿的地头蛇,我们这些个小店铺平日里也要跟他交些个保护费的。您去问问他,地面儿上的事儿,他最清楚不过了。不过,跟他打听事儿,怕是客官得舍些个银子,那老黑贪得很,不喂饱了,是不会说的。”
骆南枫二人听了小二的话连忙谢过,打听了后街在哪里,便连忙赶了去。
骆南枫和陆丹婷二人去后街打听地头蛇老黑,与此同时,庄子凯和陆少白也没有闲着。两人易了容之后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到各大当铺打听消息。
庄子凯在和他家老爷子闹翻之前,毕竟还在京里住过一段时间,对京城的地界也算熟悉,因此打听的速度也要比陆少白快上一些。
他一路已经找了城西的七家当铺,如今这是城西最后一家,若是再打听不出什么,他也只能回去和陆少白会合之后再另想办法了。
庄子凯进了这家名叫信平当的当铺,这当铺铺面不大,就只有四个小柜,后面自然就是站柜的伙计朝奉,见他进了店里也不招呼,只抬眼看了一下庄子凯,慢悠悠的吐了一句:“当什么物件啊?”
庄子凯也不恼,因为他知道,当铺里的伙计向来与别处不同,像那些个酒楼食肆,里面的掌柜小二见了客人,都恨不得将人供成佛爷祖宗,奉承话更是一套接着一套,可当铺里的伙计都是一双白眼看人的。原因无他,只因为来当铺当东西的客人,大多都是些落魄户,拿了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过来当了救急,自然要看那些个站柜伙计的脸色。因此那些伙计大多轻漫,语气傲人。
庄子凯来了当铺自然不会直接就说来找东西,因为当铺也有当铺的规矩,其中收脏货最令人不齿,他自不会说过来是为了找丢失的物件的。他走到刚刚出声的那个柜台前,用手指随意敲了敲,说了句:“你们大掌柜可在?”
“找我们大掌柜做什么?”里面又问了一句。
庄子凯一笑,轻松说道:“自然是生意上的事。”
柜台里的伙计本以为他是来当东西的,便一直也没正眼瞧他,此时听他说要见大掌柜,又说事生意上的事,便不由得又看了他两眼。只见此人长相平平,刚才他离得远没细巧,如今走到跟前,只见这人身上的穿着却是不俗,腰间挂着两三个翡翠物件,他眼力好,竟是瞧到一个红翡的。这种人一看上去便知道不是来当东西的,因此他的话也信了几分,转身拉过身边的一个学徒,让他去请大掌柜了,另一边着人将庄子凯请到一旁坐下,又叫人添了热茶在那里等。
信平当的大掌柜姓黄,年纪五十开外,个子不高,身材虽偏瘦,可是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矍铄的很。庄子凯一扫黄掌柜的一双眼睛,便从他那个眼神里看出此人肚子里头怕是有十万个心眼子。
黄掌柜刚才正在后堂喝茶算账,见前柜的小学徒过来找他,说是外面有个年轻人找他,要谈生意上的事情。黄掌柜就喜欢和人谈生意上的事,因此便从桌子上取了个玉片书签夹在账册中,将账册合上之后,便来到了前面,见到了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中把件的庄子凯。
黄掌柜走到桌前,冲着站起身来的庄子凯微微一抱拳,未语先笑,先是一番自我介绍说道:“敝人姓黄,是这信平当的大掌柜,不知公子贵姓,找敝人谈的是什么生意呢?”
庄子凯抬手回了个随意的礼,说道:“哟,巧了,在下也姓黄,单名一个凯字,与黄掌柜算是本家。此次过来贵当,是想私下里寻些个好玉器。”
黄掌柜噗嗤一声笑了,眼睛一转说道:“黄公子想挑玉器,为何不直接去京城那些玉器行里挑选,怎么想到来我的当铺了?”
庄子凯故作神秘:“黄某是生意人,自有一番生意经,之所以来黄掌柜的当铺挑玉器,自然有黄某的道理。”
生意上门的黄掌柜却并不着急,反而说道:“黄公子不知,我这信平当虽小,可走的也是大桩生意,平日里自有固定的销货渠道,也和几大商家签了优先供货合同。若是给黄公子开了先例,叫其他商家知道了,我这信平当的信用怕是不保。”
庄子凯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黄掌柜多虑了,在下此来要的不多,只一件即可,所以掌柜的也不用怕在下坏了您的规矩。不怕和您夸口,在下也不是什么样的货色都看的上眼的。之所以来这典当行来寻玉器,只因家母寿辰将至,我想寻些个上了年头的老坑玉以表孝心。样式不拘,在下看重的是玉料,拿回去之后自有专聘的匠人重新雕刻打磨。之前京城的各大玉器行,在下也都差不多看了一圈,那些东西样式虽然精巧,也有些个上乘的料子,可就是差在不是老玉,年头上不足。所以我便想着来各大当铺瞧瞧,有没有什么人当了自家的传家宝玉什么的,也好能挑上个上了年头的。至于价钱上,黄掌柜自可放心,必不会叫您吃亏。”
黄掌柜听他说要的不多,只一件便好,心下便放了心,只叫庄子凯随他移步后堂,又对着伙计耳语了一番,吩咐他将最近收上来的死当与那些已经逾期未赎的活当中的玉器带到后堂,随庄子凯挑选。
东西都拿了上来,庄子凯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两遍,便皱眉问了句:“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
“黄掌柜可莫藏着掖着,竟拿些个普通货色搪塞我,莫非是怀疑在下没有银子?”庄子凯说罢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桌面上,“您也别当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我既然敢到当铺来捡漏子,这一双招子还是有些个本事的。所以还请掌柜的拿些个正经货出来吧。”
黄掌柜闻言噗嗤一笑,竖起个拇指说道:“行,公子是个行家,稍等片刻,敝人也给你露露底。”说罢转身出了屋子,不多时拿回了一个大布包裹。
“这些可是平时压箱底的货,若非看公子是个行家,出手又甚是大方,这些东西我轻易是不拿出来的。”黄掌柜说罢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木盒子,每一个盒子都上了精密的铜锁,一看就是些个好东西。
黄掌柜将这些木盒子一一打开,一边开锁,一边嘱咐道:“公子,您看归看,咱们事先可得说好,这些都是我们东家过了眼的,您最多只能选上一两个,再多,黄某却是没那个权力了。”
庄子凯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坐着,随意道:“您放心吧,我若是看中了,最多只选一个,坏不了你的事。”说罢便顺着一个个盒子的看了下去。
“那成,这是最后一个,我这就给打开,您慢慢瞧着。”黄掌柜说罢将最后一个盒子的小锁打了开来,然后便退到一旁,以便庄子凯更仔细的看里面的玉品。
庄子凯略一打眼就有些失望,这些东西里面虽不乏珍品,可是其中还是没有骆南枫丢失的那半块玉环。
黄掌柜看庄子凯略皱了皱眉,问道:“难道这些玉石公子还不满意?”
庄子凯想了想说了一句:“掌柜的,我只看这玉的料子和年头,至于雕工什么的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您的这些玉我看着虽不是凡品,可惜料子还是太新了。”说罢他隔了袖子将其中一个盒子中的一个玉石榴取了出来继续说道,“这些玉中年头最老的怕是这玉石榴,虽说最老可也不过十余年的样子,这十余年的玉料我府上却是不缺,所以还请问掌柜的,有没有三十年往上料子?”
这黄掌柜将压箱底的玉石都拿了出来,本是存了些显摆的心思,叫庄子凯知道,他这信平当门脸虽小,可也是有些个真东西的,此时见他这些平日里珍之爱之的宝贝,庄子凯竟是一个都看不上眼,心里头便有些不悦。不过他转念一想,这黄凯之名在京城虽是闻所未闻,可京城大了去了,保不齐和哪个贵人沾亲带故也说不准。因此虽是心里不快,面上却也不显,只是语气上不那么热络了,说道:“看来公子家底殷实,见识广博,蔽店甚小,还没得过三十年往上的玉料。”
庄子凯听了之后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城西最后一家当铺了,若是这里也没有,就只能指望少白那里的消息了。想到这里,庄子凯觉得再和这掌柜耗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因此便出了个高价,将之前那玉石榴挑了,也算是没白折腾这掌柜的。
黄掌柜心里本来不高兴,不过见庄子凯虽然嘴上说看不上,可到底还是出了高价收了他的货,他这心里头也就稍微的缓和了些。在庄子凯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顺嘴说了句:“公子别说,这三十年的老玉我还真见过,就在今天,不过那一看就是个偷儿顺来的脏货,所以我就没让手下人收。”
庄子凯听了这话迈出门的那只左脚又收了回来,随意问道:“哦?当真有人有三十年的老玉?是个什么样的?”
黄掌柜见他问的随意,便也随意说道:“是个半块玉环,上面还刻着字的,又不是一对,这种东西不是定情信物就是用来下聘的,谁家也不会拿这东西出来典当。料子倒是顶好,年头也足,只是那来典当的俩人看上去就是在演戏,那玉八成就是个赃的,按规矩我也就没收。”
庄子凯转身问道:“不知掌柜的可认识那两个典当的人?”
黄掌柜上下将庄子凯打量个遍,“您不会是连赃的都惦记吧?劝您一句,既然是给老寿星祝寿,这物件还是干净些的好。”
庄子凯笑说:“您说的是,我也不过随口一问,想着若是知道来处,也好顺着线索将玉环主人找到,顺便打听玉环主人那里有没有别的老物件。”
黄掌柜呵呵笑了,冲庄子凯说了句,“公子果然孝心可表,为了母亲寿辰煞费了心思。其实那两个人我也不认得,不像是这一片儿的混混儿。只记得这俩人一个叫王五,另一个叫什么四哥的,都是二十啷当岁,穿的也是缎子,长得人模狗样的……”
庄子凯从当铺里头出来,还在唏嘘,这掌柜的的说辞貌似没什么有用的,自己还是回去和少白会合,再听听消息吧。
等到庄子凯回到和陆少白之前的约定地点的时候,陆少白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庄子凯看到少白之后便小跑了几步来到她的跟前说道:“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此时陆少白已经被庄子凯易容成了另一幅男子模样,之前他本想叫少白趁此机会恢复成女装看看,可到底陆少白也没有同意,他便只好作罢,应少白的要求,将她易容成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
陆少白见庄子凯回来了,便将他拉至一处无人的角落,低声皱眉道:“事情变得麻烦了。”、
“怎么了?东街的当铺里也没有吗?”
陆少白摇摇头,说道:“我们来晚了一步,那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而且恐怕……”
“恐怕什么?”庄子凯问道。
陆少白没有直接回答庄子凯的问题,而是问了他一句话。“苏衡这个人你可认识?”
“认识啊。”庄子凯说道,“这人是侯府公子,但是却不是读书的料,从小便喜欢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对古物颇有研究。我和他少年相识,甚为投缘,说实话,我对玉器的研究还是多半从他那里学来的。”说罢转念问道,“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
陆少白听完庄子凯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看来,这件事情更为棘手了。”她说罢望着庄子凯道:“苏衡现在在永昌当当伙计,今日那两个偷玉环的混混儿将玉环就当在了永昌当,恰恰正是这位苏衡接的手。”
庄子凯闻言心中一凛,说道:“这可不好办了。苏衡那小子眼光十分毒辣,这玉环的秘密,怕是多半要被他知晓了去。”
陆少白捏了捏眉心,“恐怕他已经知道玉环的秘密了,因为他将这东西交给了淮南王府的二公子严唤锦。我想这事情怕是要闹大了。”
庄子凯听到此处心中一突,急忙问道:“那少白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你去找玉环没有被苏衡怀疑上吧?”
陆少白见他担心自己,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担心,我今天没有见到苏衡本人,而是碰巧和他手下的学徒搭上了话。那混混儿当玉环的时候正是这学徒经的手,因此也了解的清楚。只不过为防那学徒起疑,我并没有问的太深。不过我敢肯定,现在玉环一定是在严唤锦的手里,所以最近我们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庄子凯点了点头,眼珠一转随即笑道:“其实白白也不要过于担心,若是这玉环落到淮南王或者世子的手中,我们恐怕还要多加忌惮,但是现在玉环是在严唤锦的手里,严唤锦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不成事,从他手中将玉环夺回来要相对容易的多。”
陆少白听了此话心中稍霁,她想了想平日里听到的消息,说道:“听闻这个严唤锦平日里不得淮南王的喜欢,又总是被人拿来与世子作对比,可有此事?”
庄子凯挠了挠头,“这具体的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你大体知道的不错,他的确不得淮南王的喜欢,平日里街头巷尾总拿他和世子作对比倒也是真的。”
庄子凯的话让陆少白心中有了计较,她分析道:“如此一来,我们有八成的把握,这严唤锦还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淮南王,若我猜的不错,他一定会想着独自把这件事查清楚,抓到人之后再到他父王面前请功。”她说罢拍了拍庄子凯的肩膀,笑着说道,“所以在这之前,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