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凯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最了解陆少白的人。只因他和少白从小一起长大,少白一直将他当做青梅竹马的至交好友,再加之他一直帮她保守着她的身份的秘密,故而少白对他的信赖是别人比不了的。她有什么困惑或是心事也都第一时间说与他知道,因此陆少白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是他庄子凯不知道的。可是眼前正和红绡说话的陆少白,却突然叫庄子凯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了解她。
就像现在,庄子凯一直以为少白今天特意挂在腰间的那个玉坠子不过是个寻常配饰而已,本来也没太当一回事,可是在进了红绡房间之后他才发现,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的对话几乎都是在说这个坠子,以及坠子背后的主人。这种‘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是让他不大舒服。不过他知道陆少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来,只是自己一言不发的在旁边听二人说话。
“我本来还在想,今日我这个足不出户小女子也能有幸一睹璇玑公子的真容了,却不想公子同那些个凡夫俗子一样,来我的房间易了容不说,竟还拉着别人过来壮胆。”红绡和陆少白说话时候的状态和面对魏四的时候完全不同,她此番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她的软椅上,并没有正眼看庄子凯,也丝毫也没有前去招惹陆少白的意思。
陆少白不以为意,走到矮桌的另一边软椅上坐下,随手将夜枭送的玉坠子从腰间取了下来,往红绡面前一推,说道:“这物件红绡姑娘可认得?”
红绡大略上扫了一眼,懒懒说道:“认得自然是认得,而且不光认得,前些日子这东西的主人还特意嘱咐我说,等公子过来的时候,引你过去见他。不知公子可有这个兴致?”
陆少白右手手指虚捻了几下,嘴角一挑说道:“这个倒是不忙,只是当时玉环的主人同我说,若是日后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可以拿着这枚玉环来找红绡姑娘你。所以如今我二人前来,是有事情相问,想请红绡姑娘解惑。”
红绡闻言先是掩帕嗤笑了一声:“自己卖了人情打发别人做事,还真是他的风格。”说罢又抬眼问道:“公子怎知,我一定会听他的吩咐?”
陆少白听了红绡的话笑言道:“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自负,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说出那句话的。”说罢语锋一转,“何况刚刚,若不是姑娘看到了我腰间的玉坠子,我二人想见姑娘,怕是也要多费一番周折。可见姑娘还是愿意卖墨玉主人一个面子的。我说的可对?”
“也罢,公子想知道什么?”红绡听罢摆了摆手,“不过我可将丑化说在前头,我可以卖夜枭一个面子,可却不代表一定就会回答你的问题,而且你只能问五次,多一次都不行。”
陆少白点头,“规矩我懂。所以我问,你不用说明,只需点头或摇头便好。”
红绡听这话,知对方知晓规矩,便也点了头同意了。
陆少白低眉想了一想,再抬眼时第一个问题已问出口:“修罗殿先后两次派出杀手到庆和楼取命,是不是?”
红绡笑着点头,“还剩下四个问题。”
庄子凯见陆少白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顿时觉着浪费了一次机会,有些可惜。但是看少白的样子却是不以为然。他又不能打扰她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听她继续问。
“买主的目标除了骆南枫这个男子之外,还有同行的一个女子,是不是?”
红绡又点头,“还剩三个。”
“买主的目的只为杀人,是不是?”
红绡这次摇了摇头,笑了笑摆出两根手指,“还剩两次机会,陆公子可要珍惜啊。”
陆少白点头,“多些红绡姑娘提醒,少白省得。”说罢继续问道:“第一次你们派去的杀手轩辕圣,在最后是被你们自己的人灭了口,是不是?”
红绡不假思索的便点了头,好言提醒道:“公子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可要想清楚了再问。”
此时庄子凯心里也很紧张,他看着少白,希望她想明白了再问出来,以免失去最后的机会。
路少白却似没看见庄子凯紧张的眼神一般,很轻松的就将最后一个问题问出了口:“这个两次□□的买主,他姓魏,是不是?”
红绡对于这个问题倒是一愣。先前她还以为陆少白派人跟踪魏四,是已经知道了魏四的身份,却不想这人原来竟是不知道的。
红绡点了点头,从小软椅上站了起来,对陆少白说道:“答应公子的问题,是红绡替夜枭那家伙还了人情,现下公子的五个问题已经问完,若是还有什么别的疑问,请恕红绡不能告知了。”
陆少白冲着红绡拱了拱手说道:“红绡姑娘能回答少白五个问题,已经解了少白心中的疑虑,少白在此谢过了。”说罢将之前从鸨母秦妈妈那里换来的金锞子放在了红绡的矮桌之上。
红绡看都没看那些金锞子,而是走到桌前将先前那枚墨玉箫坠子拿了起来交到陆少白的手中,说道:“这东西虽说是公子已经用过了,按理我应该收了之后还给夜枭。不过夜枭那家伙很少送人东西,如今送了你,要退回去,也该是公子亲自还给他才是。这一点,我就不代劳了。”
庄子凯和陆少白师出同门,自然也从紫微山人那里听说过夜枭这个人,还知道那是个笑里藏刀、心性狠辣的男人。因此自从刚刚听说玉坠子是夜枭送给陆少白的之后,心里就老大不痛快,现下又听红绡这么说,一个没忍住就和陆少白嘟囔了句:“现在那个什么鸟又不在这儿,怎么还给他?这墨玉料子虽不错,可雕成这样再好的料子也算是废了。他把这东西给了你,多半也是自己嫌弃不想要了,才拿来还人情。如今这东西用也用了,再留在身上,红绡姑娘也不会多告诉你什么。既然没多大用途,不如就此扔了吧。我那里要多少好玉没有,你若喜欢,改日送你个新的。”
他这些话说完,自己也觉得语气有些子泛酸,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洒脱劲儿,可再看看陆少白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画外音一般,顿时就觉着自己这醋吃的有些没意思。
红绡之前一直没有留意陆少白身边的这个男人,直到刚才听了他的话,这才正眼看了看。红绡在梦断春水楼这个风月场浸染的久了,男女之间的事情看的多了,不过男男之间的事情她还当真没见过。陆少白听不出的,红绡却是一打耳朵就明白个大概。往细了想一想,顿时便觉着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江湖辛秘了。
陆少白没听出庄子凯心里头冒出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红绡此时在心里已将自己和庄子凯想成了一对割袍断袖的契兄契弟。她听了庄子凯的话之后也多少同意庄子凯的说法。毕竟夜枭是个危险的人,能不碰面就不要碰面。那人的眼睛太利,心思太深,每次和他站在一起,陆少白都觉得周身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可话说回来,夜枭也没欠她什么情,反倒是他给了自己这个墨玉箫坠子之后,有好几次都因此受惠,这么算起来,自己现在倒是有些欠了他的人情了。她和夜枭又不是什么朋友熟人,人情欠得多了,日后指不定他会要求自己还个大的。还有就是这坠子如果再留在自己手里,日后又要和他多出许多是非牵扯。所以这坠子势必要还,而且还不能拖泥带水,可她实在是不想和夜枭见面,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坠子留在红绡手里。
打定了主意,陆少白又重新将墨玉箫坠子放在了矮桌上,并用手推到了红绡的面前,“既然之前夜枭说过,若是日后有事相求就将玉环带到梦断春水楼交给姑娘,现下事情少白已经问了,东西自然是要交给姑娘你才最妥当。况且以姑娘的身份,更有机会再见到他,所以还是放在姑娘这里吧。”
庄子凯听陆少白拒绝了,又想想夜枭此时应该是蹲在修罗殿的那个旮旯里使坏,怎么也没可能跑过来和陆少白纠缠一个玉坠子的事情,自己的担心也是多余。他心里头正暗自高兴,却不想红绡又说了:“方才红绡已经和公子说过了,夜枭之前特意嘱咐我说,若是公子你拿着玉坠子过来找我,定要我引公子过去与他相见,不过既然公子并无意见他,那我也不会勉强公子。”说罢她将这玉坠子收了,对陆少白说道,“玉坠子就由红绡代为转交吧。”
陆少白见红绡并未为难自己,她心里头领情,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多些红绡姑娘体谅,如今少白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便不在此久留打扰姑娘休息了。”说罢和庄子凯一同,冲着红绡拱了拱手,说了句“就此别过”,便一前一后准备出门。
就在二人临走之际,屋里头的红绡笑盈盈的说了句:“忘了提醒公子,夜枭这个人性子最是执拗,他若是知道了你过来找我却不见他,说不定会专程过去找你。那时候,公子可不要太吃惊。”
陆少白闻言脚下一顿,好看的眉头蹙了一蹙,并没有回身的说道:“多些红绡姑娘提醒。”说罢便被庄子凯拉着出了门。
红绡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接着又听到楼下秦妈妈夸张的声音:“哟,怎么两位公子爷这么快便出来了?可是红绡伺候的不好?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姑娘……哎,走的可真够快的……”
直到秦妈妈的声音消了,红绡才起了身把门关上,将那些靡靡之音挡在了外头。不一会儿便从房间密室的入口处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听信号是厉娆儿回来了。
红绡想着厉娆儿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刚刚明明是从大门走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偏要走密道,有时候让她和自己做搭档,还真像自己身边跟了个小孩子。
红绡起了身去开密室的门,却不想门开了,最先走出来的却不是厉娆儿,而是戴着半边脸面具,一身黑衣的夜枭。
“来的还真够快的。”红绡的眼光从夜枭的身上扫到他身后的厉娆儿那里,“我说你刚才那么忙着离开要去做什么,原来是去找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
夜枭依然是没把自己当做是客人,他走到了红绡面前伸开了手比划了两下。红绡看着她面前摊开的手掌,嗤笑了一句:“我红绡要什么宝贝得不到,对你这东西,还真不感兴趣。”说罢将那墨玉箫坠子放在了夜枭的手掌心。
她看夜枭只是将坠子收回怀中,却好像也没什么想说的,不由得问了一句:“喂,好歹我也算是替你做了回事,你这样一声不响可有些说不过去。”
夜枭听了红绡的话,像是思考了一番,最后开口说道:“你没设法让陆少白主动去找我,所以这人情,也只能算作是一半。不过我从来不喜欢欠人家的人情,所以为了谢你,我就送你半句话。”
红绡没指望着夜枭嘴里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不过这家伙向来和主上走的近,若是有什么新消息抢先知道也未可知。于是她听罢就问了句:“什么半句话?”
夜枭走到红绡的身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来,所以就那么耷拉着眼睛从上往下瞥着红绡说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还活着,算起来,身上的伤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他现在在哪儿?!还在萧关吗?”夜枭好像能猜透人的心思一般,这句话正是红绡想听到的。她被困在梦断春水楼这方寸的地方,最担心的就是那人的安危。如今听了夜枭这句话,总算是将心放下大半。
“我说过,只送你半句话。”夜枭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红绡知道,只要他不想说,任你怎么盘问都不会知道结果,所以她纵是心里头恼怒却也无计可施。她只能期盼着筝哥能早些回来,安然无恙的站在她的面前,好叫她彻底放心。
夜枭来梦断春水楼只是为了拿回墨玉箫坠子,因此当下东西拿回来了,就没在红绡的房间多做停留。只不过他在临走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便冲着红绡说了句:“魏四那里往来不要断。”
红绡听了之后自嘲般的笑了笑:“主上还真当我能驾驭的了他?还有就是,他不过一个有些背景的纨绔,又能有什么大用,惹的上面如此费心的接近拉拢?”
夜枭听了不置可否,“上面让你去,所以即便不行,也得想办法把事情给办成了。还有就是,不该知道的别问,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修罗殿的生存之道吗?”
红绡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了出来,强打起精神,应付了句:“行了,我知道了。”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找边际的冲着夜枭说了句:“我已经告诉了陆少白你会随时去找他,所以我猜,他最近一定会藏起来,你想找他,恐怕要费些心思了。”
夜枭听了倒是满不在乎,面具之下的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她躲不掉的。”
他这句话说的暧昧又邪性,惹得红绡和厉娆儿听了都经不住身上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红绡想着之前陆少白和那个不知名男子之间的互动,再想想夜枭对陆少白前后的态度,不由得觉着,自己好像又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真相了。
被红绡暗自脑补揣测的陆少白此时正被庄子凯一连串的问题弄的口干舌燥。自从刚刚从梦断春水楼里头出来,庄子凯之前压在心里的问题就一个一个的往外冒,面对眼前这一双真诚求知的眼神,陆少白只得详细解答。
“你刚刚问了红绡五个问题,为什么挑了那么几个来问?”庄子凯不明白,明明很多事情在之前已经被推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浪费问题又问一遍。
“之所以问这五个问题,我是有考量的,不过现在在路上没时间解释太多,眼前我们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叫上骆兄还有丹婷,咱们趁着今晚就得搬到之前远帆为咱们另赁的那个院子去,越快越好。”
陆少白脚下走的很快,庄子凯见她如此着急,心下一凛,问道:“可是因为红绡说了,夜枭会虽是过来找你的原因?”
陆少白称是,“别忘了,之前咱们在安梓海游历的时候,远帆就差点死在了夜枭手上,好不容易才被我捡回一条命,如今若是夜枭真的找上门来,可定然不能让他在被发现,扰了此间宁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