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白捏着有些发红的手腕,手里头紧紧的攥着夜枭再次塞给自己的玉坠子,快步向庄子凯的房间走去。
之前夜枭松了她的手之后,临走前给陆少白留了一句话:“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男子暗器玩儿的不错,只不过我瞧他很不顺眼,便一不留神多下了些料。”说完之后神秘一笑,“我之前说过,日后有机会要和你切磋切磋的。你连安梓海那大夫都救得回来,我想这点小玩意儿应该难不倒你。”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坠子好好的带在身上,若不然,保不齐我哪日心情不好,就会想起安梓海发生的事情来……”
陆少白听了此话心中大惊,不顾自己未着外衫便急着追到了门口问道:“你去了李家医馆?!”
夜枭在夜色中几个起落便已走远,不多时身形便和夜色融为一体,陆少白只来得及听到风中飘来了一句:“放心,既然他成了你的徒弟,若你乖乖的,我便不会再动他了。”
陆少白现下虽然放心不下李之航的情况,却也没时间考虑太多,因为夜枭对庄子凯下了手,她现在得赶紧过去看看,若是庄子凯出了什么事……她想都不敢想。
陆少白的动静惊动了骆南枫还有陆园的管事陆全儿,他们见陆少白急慌慌的赶去庄子凯的房间,顿时觉得出事了,于是急忙跟在陆少白身后一起往庄子凯的房间走去。
庄子凯的房间和陆少白的相隔不远,此时屋内漆黑,可门却未锁。陆少白推门进去将油灯点亮,只见庄子凯正脸朝下姿势不雅的趴在地上,而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的廊柱上,钉着几枚无影飞星镖。她和骆南枫陆全一起,将庄子凯抬到了床上,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很显然是中毒无疑。
陆全跟着陆少白的时间长,见此情形急忙出去给陆少白拿来了药箱。陆少白先是从上至下检查了一遍庄子凯,发现没有外伤,想来昏迷是吸入毒香所致。伸手探上庄子凯的腕脉,之后又翻开了眼皮瞧了瞧瞳白颜色,这才轻呼出一口气,心中稍定。
夜枭到底是手下留了情。
陆少白用银针刺穴之法佐以些许寻常药物来治疗,不多时庄子凯脸上的青紫便褪去了。陆少白见他已无性命之忧,便放下心来打发了陆全去李家跑一趟看看那边的情况。
陆全走了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庄子凯才悠悠转醒。醒来之后看到陆少白,第一句话就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那个夜枭!小爷跟他没完!!!”
陆少白见他这句话喊的中气十足,便知道他是彻底无碍了。她这一宿被来来回回折腾的厉害,现下再过一个时辰天都亮了。为了明天的精神,陆少白便叫庄子凯好好休息,自己也回去再补一会儿眠。
陆少白要走,庄子凯却不知抽了什么风的不肯乖乖躺着休息,非要跟过去在陆少白的房间门前守夜,说是未免那个该死的杀千刀的短命鬼夜枭再过来骚扰他的‘小师弟’,他要尽到师兄应有的责任。
庄子凯的倔脾气一上来,任是谁说出花来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他情绪亢奋的一遍一遍重申防火防盗防夜枭的观点,来来去去诉说着守夜的重要性,陆少白劝说多次无果,最终叹着气摇了摇头,趁着庄子凯一个不留神,便出手点了他的睡穴,如此,耳边终于安静了。
这时候陆全儿也从李家医馆回来了,带了话说是一切安好。陆少白这才放了心回去补眠。
就这么到了天亮,陆少白起的迟了些,等她收拾好了准备出去,一开门就看到了庄子凯那张满是怨念的脸。
“白白,你点我……”
陆少白和庄子凯同门这么多年,可谓经验丰富,此时见他一脸委屈,最好的办法不是过去劝慰顺毛,因为那样只会让他无休止的耍赖下去;现在陆少白要做的就是转移这家伙的注意力,而这个方法百试百灵,从未失手。
“你不是要找夜枭算账?”陆少白绕过庄子凯出了门,走在前面。
“当然!那家伙下黑手放毒,若是论起真功夫,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庄子凯见陆少白要出门,连忙跟上,“怎么今天不让我给你易容就出去?你不怕再被那些人盯上吗?”
陆少白摇了摇头,“昨日夜枭给我透了话,说修罗殿不会再接这单生意了。”
庄子凯皱眉,“他的话你信?”
陆少白停了脚步,思索了一阵回答说:“夜枭这个人虽说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不过从我之前和他接触到目前来看,他同我说的事情还没有一件事诳我的。”
“可是修罗殿为什么就这么放弃这单生意了?我所了解的修罗殿可从没有主动放弃生意的先例。”庄子凯不信,“万一这是一个阴谋呢?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好。”
陆少白见庄子凯担心自己,想想也是谨慎一些更为稳妥,因此便也听了劝,和庄子凯回去又重新易了容这才出了门。
“我们今日去哪儿?”庄子凯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可是去调查魏四,查出他背后的人?”
陆少白摇头,“今日我们还要去一趟梦断春水楼。”
“昨日不是刚刚去过,为何今日还要去?”庄子凯打心眼里不喜欢梦断春水楼这个地方,可以说,但凡是和夜枭有关系的地方,他现在都讨厌的紧。虽然昨日是他第一次和夜枭碰面,不过单听听夜枭对陆少白的态度,也足以让庄子凯心生警戒。更让他无奈的是,陆少白压根就没有女孩子的自觉,连自己都看的出这个夜枭八成也是看出她的身份了,从而对她产生了兴趣,要不然送什么亲自雕刻的坠子……
想到坠子,庄子凯往陆少白腰带上一扫,立时就炸了毛,“这东西你不是昨日还给红绡了吗?怎么夜枭那家伙又给你了?”
陆少白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那个玉坠子,语气颇为无奈,“你当我想带吗?夜枭硬塞给我,说是若不带着,他保不齐哪日就会再去找远帆一家的麻烦。我寻思着,反正左右不过是个坠子,总大不过人命去。既无大碍,带着便带着吧。”
庄子凯听了原因更加气闷,不过看陆少白的样子好像也是很不乐意,这才感觉心里头平衡了一些,转而问道:“我们去梦断春水楼还是去找红绡吗?”
“这次不去找她。”陆少白说道,“你可还记得昨日差点撞到我的那个女子?”
庄子凯心里头有点儿印象,答道:“怎么了?”说完突然瞪大眼睛,先是四周环视了一圈看左右没有别人,接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陆少白小声惊叹道,“你该不会是扮男人扮的久了,心里头开始喜欢女人了吧!”
陆少白正往前走着,听到这话脚下一踉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想起昨日那个泼辣女人对那个差点撞到我的女人说的一句话,所以想过去找她求证一下。”
庄子凯当时并没有注意到那女人说了什么,现在让他回忆也回忆不出,干脆懒的想,直接问少白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那女人是叛臣罪眷的野种,一辈子不能离开梦断春水楼。”
“难道,你怀疑她是因义劼之乱而获罪的乱臣之后?”
“没错。”陆少白肯定道,“因为看那个人的样子,怎么也有二十四五岁,而自从义劼之乱而后至今,朝堂上并没有什么抄家灭族的大事,因此也就是说这段期间并没有其他的罪臣家眷充入贱籍,而在义劼之乱同一时期发生的灭族大案,也就是后来被平反的顾氏蒙冤案中,顾氏一族除了外嫁女之外的所有人,上至耄耋,下至襁褓,不分男女,皆论罪处死。所以说,她那个年龄能称得上是叛臣罪眷之女,就只能和义劼之乱有关系。”
庄子凯听了之后也觉得陆少白的推断有道理,便出声说道:“也好,骆兄先前说玉环的另一半在一个女子手里,那我们此去的目的就是看看这个劼王府上有没有女眷流落到这梦断春水楼。”
二人打定主意,便直奔梦断春水楼而去。由于这次是在白天,虽说梦断春水楼也有歌舞表演,可是人却是比晚上少的多了。
二人刚一上门,眼尖的秦妈妈便看到了,忙着上来打招呼说道:“哟,两位公子今天到的可早,我们红绡姑娘怕是还没休息好呢。”说罢一脸暧昧的挤眉弄眼。
“那就让红绡姑娘继续休息着,我们今日找别的姑娘陪着便好。”庄子凯从怀里取了张银票出来交给秦妈妈,继而折扇一展,说道,“换些个银锞子,小爷我留着打赏。”
秦妈妈看着银票上的金额笑的眯了眼,殷勤说道:“好好好,公子出手阔绰,我这就给你去换。不知二位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若是没有,妈妈我给二位推荐几个可人的。”
秦妈妈那番话是客套,她自然知道这二位如今不过第二次来这里,昨天见的还是红绡,今日找姑娘,自然不会有什么相熟的。因此她话音刚落,也不等陆少白二人回答,便要招呼几个婀娜的姑娘过来相陪。
可不还不待她开口,陆少白便也学着庄子凯的样子从腰间拿出一柄折扇拦住了秦妈妈,说道:“挑个雅致些的房间,我们找绮罗姑娘谈谈心。”
“绮罗?”秦妈妈撇了撇嘴,“二位公子不知,绮罗那个丫头脾气不大好,要不我再给二位介绍些别的姑娘?不瞒您说,我们的绿萼姑娘还有紫芙姑娘那都是个顶个的温柔解意,您看……”
陆少白听到秦妈妈说绿萼‘温柔解意’,再想着昨日她叉手骂人的泼辣样子,一个没忍住的笑出声来,“还是让‘温柔解意’的绿萼姑娘去陪别人吧,我二人就是喜欢脾气不大好的,劳烦妈妈将绮罗姑娘请过来吧。”
“二位公子就找绮罗一个难免无趣,若不然……”
庄子凯飞了一锭银子出去,让秦妈妈闭了嘴。陆少白冲她摆了摆手,秦妈妈见两人执意要见绮罗,只得一甩手帕不情不愿的去找了。陆少白二人被安排在一楼的一处雅座,门口的方向好巧不巧正对着二楼红绡的房间,也不知是不是这鸨母有意为之。
陆少白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她和庄子凯进了雅间里一边喝茶一边坐等,陆少白气定神闲,庄子凯却有些坐不住。
“白白,一会儿找那绮罗问话,你一个人好了,我出去一趟。”庄子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陆少白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看都没看他,只笑着说道,“怎么,想去找夜枭再打一场?”
庄子凯被她猜中心思,也不否认,“对,我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昨夜之仇不报,我枉为……”他刚想说‘枉为紫微山人弟子’,可话到嘴边又觉着因为这么个小事栽了还把师父挂在嘴边,实在不太体面,便改了口说,“此仇不报,我枉为你师兄!”
陆少白听了知道他是又犯了倔,也不劝他,只是浅笑着说道:“你现在准备去哪儿找他?”
“我……”庄子凯一顿,他的确不知道夜枭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去找红绡,她一定知道夜枭在哪里。”
“你和红绡很熟吗?你去找她,她就一定能告诉你?她若是不说,你待如何?也同她打一场吗?不说红绡自己就是修罗殿杀手榜上的绝顶高手,就单单说她是个女人,若她不出手,想必你也不好意思先动手吧?”
“我……”庄子凯没话说了。少白说的没错,而且上次之所以能见到红绡,还多亏了少白,若是自己独自前去,能不能见到红绡还不好说。就算是见了红绡,她不说,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让她开口。可让他就这么算了,他还心有不甘。
陆少白站了起来将他扯到椅子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好,又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他说道:“日子长着呢,总还有机会将面子扳回来,要切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再说了,让我单独和一个风尘女子见面,没有你的帮衬,我还怕被看破了秘密呢。”
其实对于庄子凯来说,陆少白说多少理由让他别去,都不如她最后一句话来的实用。想想把陆少白独自一人留下面对一个历尽千帆的风尘女子,也的确不是那么让人放心。她默默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而且还想守下去,那么他就要帮她守着。
过不多时,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少白喊了一声“进来”,只见昨日那个绮罗怀里头抱着个琵琶进了门。之前是秦妈妈亲自送她过来,就怕她半路出什么幺蛾子。眼见着她进了房间,秦妈妈才在后面体贴的关上了门。
庄子凯还有陆少白在昨天都没有仔细看这个绮罗的长相。只是记得她昨日穿的是旧衫,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新装,脸上略施粉黛,打扮的倒也简单清新,只是脸色发白,身上也有些颤抖。
绮罗进了门一直抱着琵琶站在那里,尽管在这楼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可母亲在世时候的教导犹然在耳,她从不想把自己当做一个风尘女子,因此每次面对客人的时候,她都紧张反感又尴尬,为此没少挨秦妈妈的责罚。
她一直都尽量降低自己在楼子里的存在感,因此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舍了绿萼紫芙这些名伶不见,单单叫了自己过来。后来秦妈妈说对方是两个人的时候,她的脸色就有些发白,因为在这么个地方,有时候就会遇到一些有特殊要求的客人,秦妈妈自然不肯把手里赚钱的姑娘交给这种人糟蹋,多半就是从那些不起眼的姑娘中挑了人顶替。因此她听说对方有两个人,却只叫了自己一个相陪……接下来的事,她不敢去想。
陆少白指了指眼前的椅子,说了声,“坐吧。”
绮罗听到了陆少白温温润润的声音,再看这两个人正是昨天不小心撞到的,又想着或许他们只是想找自己说说话,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绮罗顺着陆少白手指的方向坐了下来,未敢坐实,只坐了个椅子边。手上仍旧是抱着琵琶,因为这样她可以挡住自己大半身子,让她不那么紧张。
陆少白看出了她的紧张,因此温声说道:“绮罗姑娘不必紧张,今日我们叫你过来,并不要姑娘饮酒作乐,只不过是想问姑娘一些事情。”
“不知……公子要问什么?”绮罗听了少白的话,稍稍放心了些,只是问话而已,那倒不用担心什么了。她是在这楼子里出生的,罪眷之女的身份整个楼子的人都清楚,没有什么是她不能说的。
“请问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小女子今年二十有四。”绮罗喏喏答道。
“还请姑娘恕我直言,昨日在下不小心听到了那位绿萼姑娘的话,敢问姑娘的母亲可是因罪牵连才流落青楼?”
绮罗握着琵琶的手紧了紧,她实在是不愿提起这件事,正是因为母亲被判为贱籍,所以自她出生起,就注定了是个戴罪之身,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风月场。
“是。”
“姑娘的母亲是何身份?又是因为何罪入了坊间?”
“公子问这个做什么?”绮罗不是个糊涂人,她听了这位白衣公子如此问话,必是有所求证,他为何问母亲的身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绮罗这么些年在梦断春水楼里学的就是怎么样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她心里隐约觉得,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公子,或许会带给自己一些不一样的契机。
陆少白见绮罗心生警惕,便笑了一笑温柔说道:“姑娘不必紧张,我们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寻找一位姑娘罢了。”
绮罗犹豫了半天才小声的回答道:“我娘,她曾是京里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一次外出踏青的时候被劼王看上,被带进了王府成为了劼王诸多姬妾之一。她进了王府没多久,为了能在王府有一个立身之地,费尽心思的生下了哥哥,又怀上了我。可谁知她怀胎不到一个月,劼王和义王便反了,之后不过两个月,便是两府抄家入狱,所有女眷都入了罪籍。可怜我母亲不过三年之间便尝尽了人间悲喜,从好好的良家子,坠入到这最是腌臜的风月场,一辈子都逃不脱被人轻视侮辱的牢笼。”
庄子凯在听到绮罗正是劼王之女,而且也有一个哥哥的时候,便在想,那玉环的另一半会不会就在这人身上,所以当她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出口问了出来:“如此说来,你既然是劼王之女,那你可曾听你母亲说过劼王有一枚安怀国进贡的极品翡翠玉环?”
绮罗听到此话突然看向了庄子凯,问道:“公子怎么知道这枚玉环?”
庄子凯还待再说,却被陆少白拉住了。不知道为什么,陆少白总觉得若是玉环的另一半在绮罗手上,那事情进展的就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觉得有些可疑。她没有回答绮罗的问题,而是又继续问道:“姑娘原来还有一个兄长,那不知令兄而今……”
绮罗听了这个问题之后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迟疑了一番之后才说道:“母亲生前从没和我说起过哥哥的下落,她只是时常念叨着,若是哥哥还活着,定然不会同我们母子一样受尽屈辱。”说罢又像是自嘲一般叹道,“可那都是她自欺欺人,谁人不知,劼王府被抄,女眷不是入了罪籍便是入宫为奴为婢,而男丁不论大小,一并斩首赐死。哥哥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一切只不过都是她心中不合实际的幻想罢了。”
绮罗这些话说完,就见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而陆少白和庄子凯并不知道,此时对面的这个抱琴而坐的女子,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