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寒舍出来,庄子凯便看见陆少白一直微皱着眉头。他几次想问,可想想这马车是夜枭的,赶车的人自然也是夜枭的耳目,自己即便是问了,少白也不一定会在这里就告诉他。因此他便也耐了性子,一直等到马车将他二人送到城内。
既然夜枭已经知道她下榻的地方,那她就是再藏着掖着也没有用,因此陆少白并没有避讳赶车人,她身上乏累,便直接让这个脸上有疤的男子将他二人送到了离住处并不太远的一个地方。
赶车人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回去了。庄子凯见那人走的远了,这才问起陆少白,是不是心中有事。
“今日在梦断春水楼,你为什么觉得那个绮罗有古怪?”庄子凯问道,“同时劼王的后人,又有一个哥哥,说不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骆兄的亲人。”
“绮罗的事情我想来想去,总觉着有些不妥。”陆少白摇了摇头,“那个绮罗姑娘,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不敢直视我们,而且,玉环的问题,她说的也十分笼统,她只说玉环是一分为二的两半,一半在他哥哥身上,另一半在自己这里。可当我们问她拿出来看一看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拿给我们看,而是一直逃避搪塞。而那种逃避和搪塞并不像是因为害怕我们或是什么的感觉,反倒像是心虚。而且她看起来,像是在隐瞒着什么没有说似的……总之我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
庄子凯听了之后说道:“你想的也对,我也感觉,若是一查到她就是骆大哥的妹妹,那我们这次找人也太顺利了些。通常事情太过顺利,便有可能是对方个给我们下的一个饵,像是等着我们咬钩一样。”
陆少白听他这么说,倒像心里头被弄出了些不服输的劲头,打定主意说了句:“好啊,那我们就陪他们玩儿玩儿,看到底谁能钻了谁的套。”说罢对庄子凯道:“我看这个绮罗今日见我们的时候很紧张,她既然今日不肯将自己的那一半玉环给我们看,那看来只能多过去和她接触几次,再做打算了。”
庄子凯听了噗嗤一下乐了,“多去几次倒是好说,只不过去青楼查案子这件事,它好说不好听,不知道若是被你妹妹说与陆夫人知道,她会说你什么好。”
陆少白听他调侃自己也笑了笑,说了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早在当年我接下陆园的时候母亲就同我说过,此后查案难免会到青楼楚馆之类的地方,到时候只要不被人识破了身份就好,至于别的,倒是没有多说。”
庄子凯听后撇了撇嘴,“伯母对你还当真放心的很,我就不行,我那老爷子……”他说到此处,方才想起来自家老爷子早就和自己断了关系,再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想到这里,庄子凯的兴致也淡了些,只是说了句,“我可是这些年才得了自由,上面没人管着,想怎么做都行。”
他嘴上说的轻松,可陆少白知道,庄大人与庄子凯断绝父子关系这件事,在他心里始终是一根利刺一般如鲠在喉。如今虽是没人再提起,可他自己总还是在意的。
庄子凯一直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成天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世间就没什么不快乐的事情。即便是有,也是不消一刻便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家里那些字陈年旧事,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就不再去想,而将话题又转到案子上来,问陆少白说道:“绮罗的事,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多去找她几次?”
陆少白见他收拾好心情,便也顺着他的话说道:“不管怎么说,她若是真有什么别的心思,那一定不会让咱们等太久。而且我们现在也不能表现的太过着急,先晾她两日,过些天我们再去一次梦断春水楼,想必到时候我们一定能看到她手中的东西。”说罢又似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你想想看,她一个戴罪之身的青楼女子,如若背后没有人么人指使的话,会想要在我们身上求些什么?我猜测她若是真有心思,唯一筹谋的,便是如何离开梦断春水楼。而等我们下次再过去的时候,不妨从这一点入手。”
“若是有人指使呢?”
“若是有人指使,那更无需担心,那样不必等我们过去找她,她自会想办法来找上我们。她肯定也知道,想取得咱们的信任,就一定得拿出像样的东西来。”少白说罢又抬眼一挑,对庄子凯笑说,“而有你在身边,她那东西一出手,是真是假,便能够有所决断了。”
庄子凯点头称,“那是自然,只要她敢让我瞧上一瞧,我便能看出那东西和骆兄的那一块到底是不是一对儿。”
二人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住处门前,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面敲了门。陆全儿将门开了个细缝,见是自家公子回来了,这才忙着开了,一边将二人迎进了院子
陆少白二人进了院子,却没见陆丹婷和骆南枫,便问了陆全儿一句。陆全儿听了连忙说道:“公子,今天您和庄公子出去之后,三小姐就和骆大侠出了门了,说是去锦绣阁,这去了大半晌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呢。”
陆少白听了便定住了身子,接着便拉着庄子凯往门外走。庄子凯看了连忙问道:“咱们可是也过去锦绣阁?”
陆少白道:“他们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说不定就是锦绣阁那里有了消息,十有八九是那个回乡下的绣娘回来了,走吧,我们也过去看看。”
庄子凯听了也来了兴趣,“也好,说不定你个帕子上有什么玄机被绣娘发现呢。”
等到陆少白和庄子凯二人到了锦绣阁,却没有看到陆丹婷和骆南枫。向小二打听之后,却被告知说,他们二人到了有一阵子了,现在正和掌柜的一起在后院。
二人由小二带着也来到了后院,就看见骆南枫还有妹妹丹婷正在和一个绣娘在说话。
那绣娘看上去也得有六十岁了,上下一身新置办的衣裳,头发有些花白,只不过从相貌上还是能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挺漂亮的女人。许是刚得了孙子,此时说话脸上还带着喜气,声音也透着精神。她此时手上正拿着骆南枫用来包裹玉环的那方锦帕。
那几位正说着,掌柜的眼尖,抬头见少白二人过来了,便连忙的招手,“哟,二位公子也到了?”说罢便指了那个女人说道,“这位便是我与你们说过的孙绣娘,她在我们锦绣阁当绣娘也有了三十几年了,自打我父亲当掌柜的,她就在这儿做工,是个老人儿了。各位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她好了。”
陆少白拱了拱手道了声:“孙大娘。”庄子凯也跟着拱了拱手。
孙绣娘是个好脾气的,又特别喜欢和年轻人聊天,听掌柜的这么说,当下便拍了胸脯,“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别看我一把年纪,可记性倒还过得去,若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大娘刚刚也看了这方锦帕,可能看出什么门道?对这上面的针法图案可还有丝毫的印象?”陆少白问道。
孙绣娘又拿起锦帕端详了一阵,嘴里头喃喃:“样式嘛,很老了。看底料的款式,应该是回纹织锦法手工织成的,样式像是三十多年前我刚到锦绣阁时候才有的,这回纹织锦法是我跟人家学来的,当时我能进锦绣阁还全凭了这一手织锦法才能得了老掌柜收留。我记得当时我将这法子教给了阁里的绣娘们,可学会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翠华,另一个就是芳姐儿了。所以那段时间一直是我们三个在织这种锦缎,而且织的大多是这种小帕子。因为稀罕,所以上面的刺绣也都是我们三个包揽,不假人手的。不过后来我记得好像是因为太费时间,掌柜的嫌不合算,所以没有做过多长时间就不做了……”
孙绣娘兀自在那里回忆,少白几个也不敢出言打扰,只听着她站在那里嘟囔:“可看着这帕子刺绣的针法,不像是我的,也不像是翠华的,好像也不是芳姐儿的。这种帕子我们卖的都是成品,没有素色帕子,都是在上面绣了东西才卖的,所以这可真真儿是奇了怪了……容我再想一想……”
陆少白听了孙绣娘的话,暗自思考了一下,见她还在那里回忆,便出言问了一句:“刚刚大娘说过,那回文织锦之法是既然别人教给您的,而您又说这上面的刺绣不像是您和另外两位绣娘所绣,那就很有可能是教你刺绣之人自己做的,不知大娘对那人可还有些印象?”
孙绣娘经少白一说,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那锦帕一番,忽的一拍脑门,“是了,还真叫公子说着了,这可不就是那位小贵人的手法嘛!”
“大娘有印象?”骆南枫见绣娘想起来了,连忙问道,“快与我们说说。”
“有印象,有印象!怎么可能忘了贵人。”孙绣娘忙不迭的点头,“那是位小姑娘,我见她的时候算算应该是三十年前吧。那时候她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长的十分秀气的一个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看那气质涵养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姑娘,像是比她大上个一两岁,一身的英气,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小姑娘的朋友。我这回纹织锦法就是那个斯文小姑娘所授,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女红本事却当真扎实的紧,想必是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那您可曾记得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陆丹婷问道。
“名字,我是真记不住了。”孙绣娘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说道,“其实我和那小姑娘统共也就见过那一次面,她当时,好像也没告诉我她到底叫什么名字。而且自从那一次她教了我这回文织锦之法之后,我就再没遇到过她。只是因为有一阵子锦绣阁管的松,我们这些绣娘偶尔忙不过来了,就将活计放出去,我记得倒是收过几回她做的绣样子,不过每次也都是她的那个朋友送过来的。后来掌柜的抓的严,堵了外面的路子,我便再没见过她们了。”
这孙绣娘说了这半天,有用的信息少的可怜。既然她不知道小姑娘的姓名,陆少白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道:“大娘不记得那个斯文姑娘的姓名,那她朋友的姓名,大娘可还能记得起?”
“容我想想啊,姓什么来着……”孙绣娘转了转眼珠想了好一阵子,才不确定的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一身英气的姑娘应该是姓……姓王,啊不对,是姓汪!”
“到底是哪个?”
“姓汪!绝对没错!我记着当时听她说起自己的姓氏时候,还在想这姓还挺有趣。”孙绣娘的思路渐渐明晰起来,话也变的多了,不用少白等人再问,主动说起那个汪姑娘的事情来,“说起那个汪姑娘啊,还真不是一般人。”
“此话怎讲?”庄子凯问道。
“那个汪姑娘啊,她会武功!”孙绣娘说道,“因为最初见面的时候,她和那个小姑娘当时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女子的装束,倒像是那些书院里头秀才们的学袍。在京城里就只有圣贤书院才单开女学,招女学生,所以我当时就猜想这二人八成是大户人家送进圣贤书院读女学的小姐。可这一般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有会舞刀弄剑的?可偏这汪姑娘不仅会,而且功夫还厉害的很。”
陆少白听到此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微皱,问道:“何以见得她的功夫厉害?她在你面前施展过功夫吗?”
“我当然不会瞎说,当真是见过的!好家伙,年纪不大,剑法了得。”孙绣娘回忆道,“早年因为我那儿子天生的哑疾,我便从此得了婆家嫌弃,后来又逢丈夫宠妾灭妻,我便和儿子一道被赶出了家门自己过活。孤儿寡母的又没个依仗,自然会受欺负。有一次被混混儿缠上了,便是汪姑娘出手救了我们母子。汪姑娘的那个朋友可怜我,便传授了那套回文织锦之法。我平日里也多做针线,对刺绣织锦还算拿得出手,只不过平日里给人家绣些个小样子赚点儿零碎钱,只能勉强糊口。也是得了那小姑娘的传授才入了锦绣阁掌柜的法眼,从此有了固定的进项,日子才算是安稳下来了。”
孙绣娘一边叹道,一边把手中的锦帕还给了骆南枫说道:“说来,那两位姑娘还真是我命中的贵人。”
骆南枫接过手帕,看向陆少白说道:“如此一来,也算是有所收获。最起码,知道那两个女子三十年前很可能就是那个圣贤书院的女学生。我们下一步便可以去圣贤书院找找三十年前的生员记录,看看有没有这么一位姓汪的姑娘。”
他这厢自顾自的说着,却发现陆少白脸色有些犹疑不定,便又顺嘴问了句:“怎么,陆兄弟听出哪里不妥吗?”
庄子凯和陆丹婷二人顺着骆南枫的眼光看向陆少白,只见少白的眉头越锁越紧。陆丹婷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瞪大了眼睛轻呼道:“等等,三十年前,京城,圣贤书院,姓汪的女子……莫非?!……”
陆少白还未等陆丹婷说完便接口道:“先别这么早下定论,我们还是依骆兄所言,找时间去一趟圣贤书院。”说罢又低声叹了句,“若真的是……那可就太巧了……”
骆南枫被二人说的云里雾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呆呆的问了丹婷一句:“怎么,你们兄妹二人心中有疑似的人选了?说出来听听。”
陆丹婷看了看陆少白,却见对方没个反应,因此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骆南枫见陆丹婷不说,当下便想着可能是因为在外面有些话不好说,便也没有再追问。想着此次总算是从绣娘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来,一切倒也还算顺利。看一旁的少白又和那绣娘寒暄了几句,也再没什么问题可问,便和众人一同与掌柜的还有绣娘告了辞。
孙绣娘人倒是热心,几人临走的时候还说了,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问,如若经掌柜的允许,可以随时过去找她。
几人从锦绣阁里头出来,庄子凯才问了陆少白一句:“你刚刚那个表情,不会是猜测那个三十年前的汪姑娘就是你娘陆夫人吧?”
骆南枫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哦?难道陆伯母早年曾来过京城的圣贤书院?”
陆少白见庄子凯说了出来,便也就点了点头,“刚刚孙绣娘说的那几条,母亲倒是条条都合得上。算起来,三十年前,母亲才十七岁,还没有嫁给父亲,正是被外祖和外祖母送去京城圣贤书院读女学的时候。所以她一说我第一反应便是母亲了。”
“可是母亲并没有与我们提起过,她在京城的时候有朋友啊?”陆丹婷也感到有些奇怪,“但凡和母亲投缘的几个,我和兄长多少都能听母亲念叨过,可是提到京城,母亲的话题永远都是在说父亲,在我的印象中,她并没有提起过有什么朋友在京。哥,你听母亲说过吗?”
“从未曾提过。”陆少白摇了摇头,“所以仅从绣娘口中得知的线索,还是得我们前去圣贤书院查探一番才行。”
庄子凯闻言笑了一笑,对三人说道:“这个简单,圣贤书院地处京郊的山上,离这里甚远。这个时节虽说没有什么红花绿柳,不过据说山上的松柏奇石尚可赏玩,择期不如撞日,我们明日便一同过去看看吧。”说罢又玩笑般挪揄道,“不知三十年过去了,当年陆伯母的先生可还在馆,若仍授课,少白倒是可以伯母的名义前来拜访,倒也有个由头。若不然圣贤书院规矩颇大,非书院学子怕是不好入内。没有个合适的理由,在山上观景尚可,要进到书院里头怕是要费一些周章。”
少白听了庄子凯的主意之后,笑了一笑说道:“这想法不错,就依此法,现下咱们就去准备些礼物,留待明日上山之用。就算是见不到母亲当年的授课之师,总还是可以以此为由拜访一下山长的。”
几人既已打定主意,便都回去各自准备去了。本想着明日便可到圣贤书院一查究竟,却不想第二天一大早儿,一个人的到来,却让他们在去之前徒生了些许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