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书院是大齐最有名的书院,又得历代帝王看重,所以每每国库充盈之时,在位者为人才计,总会专拨一笔款项用来对书院进行修缮扩建、聘任名家大儒。故而圣贤书院历时至今,不论是规模还是建筑面积,都已经较孟儒最初创立之时大上许多。
陆丹婷站在书院的大门前看来看去,只见书院大门口的匾额上“圣贤书院”四个大字,临摹的是初代山长孟儒的笔体;大门两旁的雕花石柱上,刻有一副对联,上联是:研琢经史识尽千秋兴替;下联是:师法圣贤修得一世练达。匾额和对联皆是出自当代大儒兼大书法家沈誉之手。
书院的大门紧闭,门前有一位老者正在打扫阶前的枯叶,扫帚划过石板的声音十分清晰,更显得书院的寂静深幽。
老人像是习惯了访客,看见陆少白等人走到门前也只是抬了一眼,见来人手上提着礼物,便知道来意,因此也不等几人开口,便随意说道:“几位是来送礼的吧?前些天已经撵回去三拨了,书院不见外客的,几位还是请回吧。”
陆少白听了此言,便上前一步说道:“老丈误会了,我等并不是为书院生员名额而来,而是代家中长辈过来探望恩师和山长,还请老丈帮忙代为通传。”
“我只是个洒扫的粗人,哪儿能见的到山长。如果各位要通传的话,还得去敲门找那门子。”老人说罢,手下扫帚没有停,见庄子凯等人大略一揖便要去敲门,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日子过来送礼纠缠的实在是多,那门子不胜其扰,人年轻,嘴皮子又利落,脾气冲得很。过会儿挨了嘲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诸位。”
庄子凯又回头道了句:“多谢老丈提醒”,便抬手叩响了兽环。
庄子凯一连敲了十余声,门才慢慢悠悠的开了。说是开,也只不过是开了一条缝,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探出半个身子,斜眼瞧了瞧庄子凯还有他身后的陆少白等人,看见他们手中提着礼物,便一撇嘴,面无表情说了句:“我们山长交代了,除了院内生员之外,旁人不得入内,看见提着礼物的更是不见,都回去吧。”说罢便缩回身子意欲关门。
庄子凯手疾眼快,连忙用提着礼物的一手顶住大门,另一手拉住门子的胳膊说道:“小哥别忙撵人,我们并不是为了生员名额而来,而是代家中长辈过来拜访恩师和山长,以示不忘当年传道授业之恩。”
此时陆少白也走到门前,从怀中取出了早已写好的拜帖,递了过去,说道:“劳烦小公子帮忙,此乃拜帖,还望小公子代为通传,将它交给孟山长。”
门子接过信,看了看上面的署名,抬头在陆少白和庄子凯之间看了又看,“乾山陆少白?那个璇玑公子?”
陆少白微一点头,“是我。”
“等着,我去问问。”门子说罢便拿着拜帖,关上了门。
庄子凯得意的回头看了看夜枭,“如何?”
夜枭站在后面也回了他一个十分得体的微笑,只不过说出的话却仍然气人的紧。“虽说少白的名头说出去大的很,不过在圣贤书院,怕是只能唬一唬这个看门的小子,以孟承礼的脾气只怕还是不会见的。”
庄子凯胸有成竹,听夜枭这么说,只当是他是嘴上较劲。不同于庄子凯的自信,陆少白倒是觉得夜枭说的这么笃定,只怕有他的道理。
果然,不过多一会儿,那大门又打开了。还是刚刚那个年轻人,将拜帖还给了陆少白说了句:“我们山长说了,令慈陆夫人的女红师父如今已不在书院授课,而且汪夫人在书院读书之时还是我们老山长当家。如今我们老山长也已经过世,陆夫人的好意,我们山长心领了。圣贤书院规矩,除了书院生员,外人不能入山门,所以各位还是请回吧。”
庄子凯听了门子的话,急忙说道:“我们又不是过来求你们生员的名额,这般将人拒之门外好没意思。好,既然专程拜访他不见,那我便与你说了。你回去告诉孟山长,就说璇玑公子如今正在调查一个案子,其中一环的线索就在这圣贤书院之内,还请山长配合。”
那门子听了之后没好气的回了句:“我们圣贤书院从来都是重德崇礼之地,怎么可能会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这位公子可不要胡乱造谣。再说了,就算是和案子扯上什么关系,那也应该是京畿府过来查问,公子既要入内,可有京畿府的文书?”
庄子凯还在那里和他理论,陆少白看的出这小门子是得了孟承礼的准话,不论庄子凯怎么说,他都不会开门放行的。与其耗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让夜枭过去解决。于是陆少白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噙笑的夜枭,歪了歪头示意了一下,就看见夜枭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庄子凯见夜枭过来,眉头皱了皱。在这个家伙面前丢了脸面,让庄子凯心里头十分不舒服。
夜枭过来也没有对庄子凯的失利出言嘲讽,因为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小门子见又一个人走过来,将身子又往门后缩了缩。他是个书生,而眼前这两个人很显然都有功夫。他可不想过会儿身上带伤回去。
夜枭走了过来,也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递给了门子。庄子凯和陆少白都上前了几步,瞧着上面的是个红皮的请柬,烫金的大字写的是个“寿”字;下面的那个应该是一封信,不过由于请柬盖在上面,他没看清信封上的落款和称呼。
“你拿着这个回去交给孟承礼,就说老爷子难得想起他,该怎么做,让他自己琢磨琢磨。”
门子看看手上的东西,又听这人竟直呼孟山长的名讳,虽然心里头不喜欢他对山长的态度想要讽刺几句,但又有些忌惮此人身份,怕坏了山长的事。于是他便忍着满心的不愿意,将东西收了,对夜枭说了句:“刚怎么不拿出来,害得我还要跑一趟,还有没有别的我一起带过去?”
夜枭摇了摇头,那门子便又不情愿的重新关了门去通报了。陆少白捻了捻背在背后的手指,心里暗自思量夜枭口中的老爷子会是谁。
“少白不用担心,稍等片刻我们便可以进去了。”夜枭笑着说道。
“能不能进得去现在还说不准吧。”庄子凯瞥了夜枭一眼,哼了一句。
夜枭倒听了倒是不以为意,仍是笑呵呵的由着他嘟囔。
不多时,书院的门内便有了响动,那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书院的大门便又重新打开了。
不似之前只是门子开了一条缝,这一次却是有好几个人将中门大开,从门里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看上去五十出头,下巴上留着一缕修整得体的胡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棉袍,手中握着刚刚夜枭递进去的请柬还有信封匆匆往众人这边走来,看样子精神矍铄,神情有些难掩的激动。陆少白瞧着他迈着大步赶来的样子,估么着他的身体应该硬朗的很。跟在他他后面的正是刚刚进去通传的门子,他在后面小跑着,却还是感觉有些跟不上前面那人的步伐。
“孟承礼竟亲自出来了……”庄子凯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嘴角噙笑的夜枭,见他也在看着门口的方向,便稍微侧头在陆少白耳边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这个夜枭看来真的有些门路。只是不知道那个‘老爷子’会是什么人。”
陆少白听了,大略低眉一想,脑海中几个思绪闪过,再看向庄子凯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小声的回了庄子凯一句:“孟承礼这个人刻板守规矩,又有些文人的孤傲和清高,他订下的规矩很难因为什么人而改变。现下能让他放下身段亲自来迎……那么不是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受制于人,便是那个‘老爷子’是孟承礼非常尊敬信服之人。我想,我大概猜到那个‘老爷子’的身份了。”
“哎呀,孟某年老眼拙,先前怠慢了各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请勿见怪,请勿见怪。”陆少白刚说完,还未等庄子凯再发问,孟承礼便已率先出声。
来人一边说,一边频频拱手。陆少白还想着,孟承礼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来人看上去顶多五十出头,看样子保养的不错,一点都没有显得老态。
孟承礼已然到了几人跟前,还不等陆少白等人说话,便先是冲着戴面具的夜枭问了句:“敢问阁下可是萧公子?”
夜枭笑着,略一点头,哑着嗓子说道:“正是在下。”
孟承礼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夜枭的眼前,抑制着心中的激动问道:“这信,还有这请柬,当真都是老先生的意思?他……他当真原谅我了?”
说起来陆园虽然耳目众多,可是陆少白在圣贤书院里头却从并没有放置过眼线。她对孟承礼的事大多都是从外面听来的,并没有深入的研究过此人。因此此时她虽然大致猜到这个老爷子是何人,但是孟承礼和这个老爷子之间的具体渊源陆少白心中并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此时见孟承礼问话夜枭,她便乐得听下去,说不定被她听出一些什么消息来。
夜枭听了孟承礼的话,先是将手中提着的礼物交给了孟承礼身边的那个小门子拿着,之后才有些好笑的问道:“孟山长这是什么话?这请柬你也收了,信你也看了,不会是因为年纪渐长视力不佳,连老爷子的笔迹也认不出了吧?”
“哦,对对,这的确是老先生的笔迹。没错,我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孟承礼听了忙把请柬和信收好在自己的怀中,又对夜枭说道,“他老人家下个月八十大寿,我早早的就备了贺礼。只是怕先生他仍然对我心生怨念,怕他看了我的礼物再想起那件事来动怒,便一直也没敢送过去。十八年了,我一直怀念他在书院授课时候的样子,也因为那件事一直感觉愧对先生。先生胸襟宽广,原谅了我,我此生,当真无憾了。”
夜枭听孟承礼说了这么些,也没搭话,只是拉了陆少白过来介绍:“孟山长,这位是璇玑公子陆少白,刚刚老爷子的信中想必已经提过此事了。”说罢又指了指少白身边的庄子凯陆丹婷还有骆南枫,一一进行了介绍。
孟承礼听后一拍脑门,转身对陆少白简单一拱手,说道:“之前并不知道陆公子之事是恩师所托,实在是怠慢,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陆少白连忙还礼,口中只含糊说道:“无妨无妨,孟山长循规蹈矩不乱规制,少白十分敬仰。而今承蒙老爷子看的起,还望孟山长容少白和朋友入书院查证一些事情。”说罢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山长还请放心,我等必不会扰了书院学子清净。”
孟承礼只道“好说好说”,之后便将众人引进了书院的大门。
大门之后的景致与外面不同,少了些自然雕琢的鬼斧神工,多了些人工修缮的雅致。院落中一排排的学舍之间遍植矮榆龙槐,初春新叶未发之际,倒也显得枝干虬劲,足以赏玩。
几人进门的时间已近未时,正是书院学子们修课的时间。陆少白等人随着山长孟承礼走过书院内长长的走廊,一路上都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讲学之声。几人一路无言,一直随着孟承礼来到了他的院子。
孟承礼招呼几人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点,这才问道:“不知陆公子所查到底是何事?”
他听过陆少白的名号,这次又听到这位璇玑公子来书院的目的是为了一个案子来查线索,因此有些好奇。
“我想看一看贵书院记录三十年前所有女学生的名册记录。”陆少白说道。
孟承礼点头,“这个好说,我们圣贤书院虽开设女学,但是历年的女学生人数并不是十分的多,因此查起来也并不困难。公子想看,我这就给你找一找。”
“如此多谢山长费心。”陆少白拱了拱手道了谢。
“公子无须客气。”孟承礼说罢便起身在身后的书柜案卷上翻找起来。不多时,在书架最上面一排的书格中取出了一本装订好的蓝皮小册子,用帕子拍了拍上面的浮灰,翻了翻之后确认无误,将书页翻到了女学生的部分,这才转身递给了陆少白,“三十年前,也就是先帝在位时的泰裕三十八年,这就是当年所有学生的名册,女学生的部分没有多少,从这里开始一直到最后,请公子过目。”
陆少白接过小册子,这个名册时间很久远了,封面有些破损,纸页也有些泛黄,不过墨迹依旧清晰,倒是不妨碍阅读。
陆少白一页一页的翻着,这个名册上面记录了每一位女学生的信息,包括姓名年龄籍贯等基本的信息,还有一些类似于在书院读书期间的表现以及先生和同窗好友的评价寄语等等,记录的甚是详细。这一年女学生的数量并不多,这使得陆少白看的十分轻松,基本上这些名册上的人过了一遍,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各人性格都能够分析个大概。
小册子看着挺厚,不过由于里面大部分都是男子生员,女学生本就占了少数,再加上每个人的记录都十分详细,所以等到陆少白全部翻完一边,才发现三十年前的这些女学生总体上也就二十人不到,而姓汪的女学生,也恰恰就只有母亲汪灵玉一人。
陆少白眉头浅凝,将书册重新翻回到记录母亲的这一页,将书册放在桌子上,也叫其余几人看个清楚。
陆丹婷走过去看书册上的内容,只见母亲的一页上内容还挺多,是这么写的:
汪灵玉,年十七,祖籍昊州,泗曲沿岸十四地通达镖局总镖头汪鹤飞之女。容貌俊秀,性直善武,泰裕三十八年入试圣贤书院女学部,入学试考中平。座师有四,予授工容德业,皆泰裕三十四年归籍宫人,曰信谊李氏、京城齐氏、华阳岳氏、安梓海冯氏。
泰裕三十八年秋,试考中平;
泰裕三十九年春,试考上平;
……
泰裕四十一年春,试考中佳;
泰裕四十一年秋,试考上佳。
泰裕四十一年秋月,座师称业满,予以学成归籍。
座师信谊李氏云:此女待人真诚直爽、头脑狡黠机灵,因生于镖局世家而自带武艺,喜打抱不平。然女学之要,重在工容德业也,若似男儿重武则有偏与世,绝非正道。幸而此女持学以勤,自入书院以来,得挚友助,进益明显。虽入学试考中平,然业满时已至上佳,吾等欣慰矣,故准归籍。
座师京城齐氏等云:意同上述。
同窗友林氏云:仗义如兄,关爱如姊,得友如此,平生幸甚。
……
同窗友梅氏云:抵足夜谈,月下金兰,即为知己,无需赘言。
陆丹婷将小册子翻来覆去看了看,见为母亲寄语的挚友甚多,因此便有些疑问的对陆少白说道:“这里面这么多人,我们要如何确定哪个才是那个锦帕的主人呢?”
“待我再看看。”陆少白想了一想说道。
她又将册子拿在手上,将与母亲同窗的这些女子的信息重新翻看了一遍。她发现这些写给母亲的寄语,内容上大致差不多,若说从这些寄语上看关系的远近,也就林氏和梅氏二人的寄语最是亲厚真挚,其余的在少白看来,不过是敷衍之语。
而就寄语上的说辞来看,和母亲关系最为要好的应是梅氏,因为又是抵足夜话,又是义结金兰,又是知己的,这个梅氏一定是母亲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但是还有一点让陆少白很是不解,那就是给母亲寄语的同窗很多,但是但是母亲的寄语却只写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是梅氏,而是林氏。
同样令陆少白大感意外的是,母亲的所有同窗之中,记录在册的姓梅之人只有一个,这人是前户部尚书梅怀川之女梅映柳。而这个梅映柳,除了是前户部尚书之女之外,现在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如今的淮南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