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与夜枭同行了一路,也针对骆南枫的这个案子交换了一些想法。夜枭目前来看于自己无害,所以陆少白也不介意他在骆南枫的案子上插上一手,因为在有些时候,这个夜枭了解的东西,要比自己想象的多上那么一些。
陆少白如此坦荡的同他说起案子的事,夜枭自然是高兴的,当下便指出了一个连陆少白也还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少白可否发现,今天一大早,你府上可是少了个人。”夜枭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摆弄着身侧的衣衫带子,看似不经意的对陆少白说道。
“哦?”陆少白不明所以,“少了何人?”
夜枭嘴角轻挑,好看的唇动了动,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素瑶。”
陆少白猛地停住,“你说母亲身边的素瑶姑姑?她离开陆园出去了?什么时候?可能是母亲交给她事情去做了吧,这与骆兄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你认为她出府是个寻常事是吗?”夜枭轻笑着摇头,“别告诉我你没有看出来,在骆南枫的案子上,这个素瑶很明显就是同你母亲一起,在对你隐瞒着什么。再者说来,一个不轻易离府的一等侍女,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袱偷偷的从偏僻角门溜出府去,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是蹊跷,更何况她离开的时候,是顺着乾山的小路下山,到了山下还有马车等在那里。”
陆少白听他说到这里,心中忽的一惊:“你在我府上放了探子?!”
夜枭哈哈一笑,拍了拍陆少白的肩膀说道:“少白想到哪里去了,我身边的确是有几个影子不假,可在上乾山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我安排出去做别的事了。我可不是在你陆园放了探子,而是我这个人早起惯了,又浅眠。今日寅时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于是便起了身出去看看。就看到你那个素瑶姑姑就这么神神秘秘的出了角门。”
“你好奇就跟上去了?”
夜枭耸了耸肩,“我这人难得对什么事情上心,不过这个素瑶既然有事情瞒着你,我自然要替你着想,跟上去看看清楚。”
“她走的是陆园哪一处角门?”
“就是你的疏影轩后面桃林深处的那一个,涂了绿漆的那一处。”夜枭如实答道。
陆少白寻思片刻后方察觉出不对劲,“我陆园不论多偏僻的角门都是有门子守着的,你说素瑶姑姑偷偷出府,那她出角门的时候你可看到有门子拦下?”
夜枭摸了摸下巴,笑着说了句:“的确有人拦了,不过那个素瑶是你母亲身边得力的一等侍女,又是陆园多年的老人儿了,小门子不过问了她两句,她只说是奉了夫人的命令下山办事,那小门子便没再多问一句,开了门就放人下山去了。”
陆少白围着夜枭转了半圈,看的他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盯着我看干嘛?”
“小门子放素瑶姑姑出门我并没觉得什么。我好奇的是,你是我带回陆园的客人,一个客人在蹊跷的时间出现在蹊跷的地方,那门子难道没有盘问你些什么吗?”
“呵,少白啊少白,你还是不了解我夜枭。”夜枭听到这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怎么可能这么费事的让他过来盘问我?我虽然武功不济,但好歹也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你陆园的围墙又不是很高,我自是可以在不惊动门子的情况下便跟了那侍女出去。”
夜枭说到这里好心的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你们陆园下面是不是有一些庄子和田产?”
陆少白点头,“是有那么一些,怎么,素瑶坐着马车去了哪处庄子上?”
“马车是顺着官道一路往西走的,她上马车之后我便没有再跟,而是顺原路回了陆园。结果刚一回去,便看到了你,知道了韩爵中毒的事。”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陆园的门口。陆少白刚要上前叩兽环,却被夜枭伸手拦了下来,“少白不忙。”
陆少白回身看他,只听夜枭说道:“我有一事一直不大明白,还请少白替我解惑。”
“何事?”
夜枭微微上前,离陆少白近了一些,低声耳语道:“少白自小便作男孩子打扮,看令妹丹婷姑娘对你的态度,似乎也对你的女子身份毫不知情,那么想必此事只有陆夫人才知晓。我想问少白的是,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对这其中的原因好奇过吗?”
陆少白不知夜枭在这个当口问自己这个做什么,她当然对自己扮作男子的事情好奇过,年幼的时候也问过陆夫人无数次,可每一次都被陆夫人搪塞了过去,次数多了,陆少白便也清楚了,母亲这是不愿将原因告诉自己。后来上了紫微山,一年当中在家的次数也没个几日,再加之她也已经逐渐习惯了以男子身份示人,于是久而久之,这件事也暂时搁置起来没有再提。如今被夜枭问出了口,少白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示,可心里却也是想找母亲问个明白的。
“这个问题,我自己会弄明白的。”陆少白微微偏过头,低声回了夜枭一句,“还是不劳阿箫挂心了。”语罢便上前一步,敲响了门上的兽环。
夜枭跟在后面,看着陆少白看似平静的敲着门环,但是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也同样在困扰着陆少白。她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就必须从陆夫人身上打开缺口。陆夫人有事瞒着她,这她自己一定也清楚。此次素瑶的偷偷离去,正好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夜枭相信,他都如此点明了,陆少白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图的。
陆少白当然清楚夜枭是什么意思,他无非是想让自己用素瑶作为突破口,以此事去套母亲的口风。可素瑶的事,陆少白想亲自过问调查,而不是事先知会母亲,再从母亲那里去查素瑶。因为她知道,素瑶毕竟是个丫鬟出身,面对自己,她始终做不到如母亲一般的平静与沉着。而至于母亲这里……刚刚夜枭的刻意靠近倒是让她想到了另一个方法去探她的口风。
陆园的大门应声而开,自有门子回去通报说是园主回来了。陆少白抬腿踏进了院子,夜枭却没有随陆少白进去,而是忽而想起什么一般,站在门外问了一句:“今日是几号?”
少白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也没怎么在意,只是便随口回了句:“四月十八。”
夜枭微不可查的一皱眉,没再说什么,也没有跟着陆少白进门,而是绕道去了别处。陆少白问他去哪里的时候他只是顿了一下,而后故作神秘的说了句:“去会个朋友。”
陆少白听他这么说,并不知他怎么突然起了心思去会朋友。又想了一想,他去会他的朋友,和自己无甚关系,可若这个朋友指的是叶梅笙,她倒还要多费一费心。不过现下叶梅笙伤势早已痊愈,真的打起来夜枭未必能占多大便宜,更何况这两人的关系虽然纠结着看不透,但夜枭怎么看也不像会伤害叶梅笙的样子。
陆少白从外面回来便直接去了母亲的静言小筑,一方面是同母亲回禀一下韩爵中毒之事,另一方面是她想将机要阁的钥匙借了来。
“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过去机要阁?去找什么资料吗?”陆夫人从少白口中听了韩爵中毒的事,倒是没多大反应,反而是闻听少白要到机要阁去一趟,心里不免一突。在这个当口,她刚把素瑶遣走,少白就要去机要阁,难道说,她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陆少白自然而然的说道:“韩爵是豫阳王的人,他在我陆园的范围之内中毒,而且所中之毒还是来自修罗殿药庐的‘梦魇’,这就说明,害韩爵中毒之人极有可能同修罗殿有牵扯。我已经拜托夜枭去查药庐之中“梦魇”之毒的记录,可是光有这份记录还不够,我需要去机要阁查一查韩爵的背景以及他的关系资料。因为毕竟韩爵为官已有二十余载,他的一些早期资料还是父亲在世之时留下的,我需要去看看。”
“你且等会儿,我给你拿钥匙。”陆夫人听后踌躇一番,到底没有反驳,而是转身回了卧室,不多时便出来了,手中多了一枚钥匙。
陆夫人将钥匙递给少白,“韩爵是朝廷命官,他的身份资料在机要阁的第一层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你直接过去便可找到了。”
陆少白抿了抿嘴唇,她去机要阁可不仅仅是去找韩爵的资料这般简单。机要阁向来是放置陆园线人情报的地方,母亲对查案一事并不十分上心,因此几乎不怎么踏足机要阁。父亲在世时,机要阁的钥匙一直放在父亲的手中,直至父亲过世,这本应交给自己的机要阁钥匙却被母亲收了起来。陆少白一直不明白母亲守着这机要阁的钥匙有什么用,她问过,但是母亲从没有回答过她。
本来这件事她也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次母亲的身上很显然有诸多秘密,不仅和骆南枫的案子相关,少白内心觉得很可能还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她这次去机要阁,是想仔仔细细的好好查一查,看看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只不过机要阁共分为两层,这第一层与第二层之间还是上了锁的。自己平日里查案所需的资料一般都放在了第一层,至于那第二层,陆少白却是从来没有上去过。所以此次,她想找机会去一趟第二层。
陆少白接过钥匙,却并没有急着去机要阁,而是捏着钥匙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问了陆夫人一句:“娘,孩儿有一件事想问。”
“哦?什么事啊?”
陆少白将陆夫人房间的不相干人等打发了出去,方才说道:“娘,我想知道,我女扮男装的事情,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陆夫人心里一突,“怎么又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孩儿总感觉在此事上有些力不从心。先是被叶梅笙发现了真实身份,那人嘴严的很,我并不十分担心他会说出去;而这几日,就连那夜枭……就连夜枭,也已经猜到了。此事如今再也不是什么你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我就越发感觉尴尬难做。所以还请娘告诉我,我究竟为什么非要扮作男子不可?这种隐藏身份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件事……这件事夜枭也知道了?”陆夫人心里头一阵惊慌,“这如何是好……”说到这儿,陆夫人忽然想起了一事,“昨日梦!对,你不是说过,你小师兄庄子凯身上有一种要名叫‘昨日梦’,可以强行消去人的一部分记忆吗?既然这个夜枭信不过,就给他用一粒,让他将此事忘了。还有那个叶梅笙,也给他用上一粒吧,虽说这人不像是个多话之人,可这件事毕竟还是被他窥破,为了你自己好,还是谨慎一点。还有就是,日后你行动上更加注意着些,万万不可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女子身份……”
“娘!”陆少白打断了陆夫人的话,“为什么您宁可消去他们的记忆,也不肯告诉我实情呢?且不说那‘昨日梦’药效强大,稍用不好便会对人产生不可磨灭的损害,我们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而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更何况,今日我们消除了他二人的记忆,日后还会有其他的人知道,我们不可能将这件事瞒一辈子的。就算我日后行为谨慎,将这件事一直瞒着别人,可您总不该连我也一直瞒着……告诉我原因,好不好?”
陆夫人上前扶住陆少白的双肩,“孩子,相信娘,不告诉你,自然有不告诉你的道理。如今你身为陆园的园主,除却不能以女装示人这一点以外,其他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娘从来也没阻碍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是这一点,请原谅娘真的不能告诉你原因。”
陆少白看着母亲的眼中充满着纠结与矛盾,她叹了一声,轻轻拂开了母亲的双手。母亲的性格她在清楚不过,她既然有意瞒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答案了。“记得小的时候,我也问过您原因,那时候您说,等我长大了自会明白您的苦心。如今我已经长大了,可您还是选择继续隐瞒下去……您真的打算瞒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糊里糊涂的活着吗?”
“瞒着你,是为了你好,告诉你才是害了你!”陆夫人看着陆少白转身,语出无奈,“孩子,相信我,世界上没有一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危险的境地去。答应娘,不要再纠结于此事了好不好?继续做你的陆园园主,继续解你的案子,至于你女扮男装的原因,不要再想了。”
“害我?谁会害我?为什么害我?我自幼便是男子装扮了,若真有人害我,肯定不是我自己的原因,那多半就是因为身份了。年幼之时,我除了是爹娘的女儿之外,还能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值得别人去惦记暗害的?”陆少白不解,“我不懂,若是因为我是爹娘的女儿便会有被害的危险,那么为什么婷儿可以以女子的身份恣意的活着而我却不能?除非……”
陆少白说到这里,忽然睁大眼睛向后退了几步,她被自己心中的猜测吓到了,以至于不敢宣之于口。
陆夫人看到她这个表情心中一惊,少白自小聪颖,若再让她猜想下去不知道最后会如何收场,百转千回间她心中一横,与其让她这般猜测下去,还不如先编一个瞎话唬上她一阵子。这样还能多拖上些时日,总好过让她真的查出些什么来。
“好,你真想知道原因是吗?”陆夫人打定主意,声音便也稳了下来,“我便告诉你原因!”
“您说。”陆少白一愣,她没想到这么几句追问就能让陆夫人说出真相来,听着陆夫人沉稳的声音,陆少白心中总觉得有些拿不准陆夫人会不会拿话来搪塞自己。不过即便是搪塞,也好过什么也不说。毕竟只要话一出口,如若不是真相,那么就一定会有破绽。
陆夫人看着陆少白叹了口气,眼神转向了别处,“少白可知道少玄的母亲?”
陆少白抬眼,“您说李姨娘?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和少玄年岁相仿,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你比他早了几个时辰,所以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陆园的大公子……可你不知道的是,在你之前,我还有一个孩子的……是一个男孩儿,是你的哥哥。若不是李姨娘……若不是她动了不改动的念头,你的哥哥就不会死!若是他还活着,他才是陆少白……”
“哥哥……”陆少白从没听人提起过在自己之前还有一个哥哥的事,他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一点来过的痕迹都没留下。如今母亲突然说自己有一个哥哥,着实令陆少白心中一愣。
虽说是为了让陆少白不再纠结于女扮男装之事而骗她,可陆夫人此时说的却句句是真。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处,若不是今日实在不知如何搪塞,她真的想永远将失去儿子的痛埋藏于心底。如今她口口声声唤着少白,又何尝不是希望真正的少白能够活着,如眼前的少白一般长大?她善待庶子少玄,可又有几人知道,她是多么的不想见到他,多么不想回忆起那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