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外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前段时最受人欢迎的真假状元戏文竟发生在了现实之中,而且现实比起戏文要更加的令人难以接受,凶手竟为了一己之私夺取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包括他的至亲。
伽蓝寺悟了阁,青颜与风易分坐两端,两人的面上皆带着满意而又深感遗憾的微笑。
“如今事情算是真相大白了,只可惜了真正的鲁颂。”风易道。
“的确可惜,然而没有当初的因,便没有今日的果,通过他的死让世人看清一个人的嘴脸也算是死得其所,更何况祖父勤侯青三元、武侯常仕忠都曾言,会上求皇上为他求个谥号,若有亲人,也会给其亲人一些赏赐,后辈子侄之中若有有才学之人,也可免费入国子监。”
“两位侯爷都是大义之人,且一文一武,都是吾朝开国元老,相信皇上定会允奏。”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鲁颂一身囚衣,盘膝坐于牢狱之中,此刻的他竟无初听圣旨之时的颓废,反而有种看透世事的超然,然而那深邃的眸子中不停闪过的不甘心、愤恨显示着他并无悔过之心,亦没有自此事之中有任何的顿悟。
大牢之外,陆游在卯兔的陪伴下来到此处,他仰首看着铜墙铁壁般的牢狱,脑中不断闪过儿时兄长明灿的笑容,直至现在他虽面对了现实,却还是在无形之中期盼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仇人不是兄长,杀父弑母之人不是兄长,可偏偏面前的牢门打破了他一切的幻想。
“走吧!”卯兔淡淡地道。
他无声起步,在牢头的带领之下走入这座大牢,进入的瞬间潮湿、污浊之气扑面,忽然昏暗的光线也令他眼前一黑,直适应了片刻才恢复视线。
此处随处可见昏黄的灯光,每一间牢房好似都深不见底,令人判断不出其中是否关押了犯人,三人一路向前,不多时便来了牢狱深处,踏入的瞬间便能够听到女人的哭声,男人不甘的咒骂,孩子惊恐的嚎叫,他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只见至少有五六间牢房之中关押着犯人,有些人看上去惊慌失措,见到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断伸出手来,叫喊着“放我出去”,还有部分犯人在看到他的瞬间,止住了哭声、咒骂声,好奇而期待的看着他。
他明白这些人定然是兄长的子女,也只有这些出生大族的子女才会在这一刻还计较着自己的尊严与面子,明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还在咬牙硬撑。
“这些人都是鲁府的犯人,那些是府中的下人,这些人曾经是少爷、小姐,还有一位姨娘,啧啧啧!那长相、身段,当真是尤物!”牢头双眼微眯,嘴角之上浸着令人厌恶的笑容。
陆游当即停下脚步,看向牢房之中的鲁晓诺、鲁晓媛,还有一位看上去风情无限的妇人,他想这应该就是牢头口中的尤物了。思及此他道:“这些你拿着,别让鲁家的儿女们受折磨!”而后将二十两银子放入其油腻的手掌之上。
“哎呦,大爷,您真是客气,只要您一句话,小的哪敢不从?您放心!小的定不让他们受委屈!”牢头眉开眼笑,说得磊落,却迅速将银子收入袖中。
“嗯,做得好了,再给你这些!”
“谢大爷!您这边请!”
“慢着!”鲁维诚将一切看得分明,他并不是个笨蛋,相反他的聪明不再鲁维昊之下,只是身为庶子,他只能收敛锋芒,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活得长久平安。
“有事?”陆游淡漠望去。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们?”鲁维诚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熟悉,可是又确定此刻是他与他的首次相见,那这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陆游道。
“可是满朝文武,天下众人无不咒骂我鲁家诸人,唯有你出手相助,你究竟有何图谋?”
“现在的鲁家还有什么值得人去图的?”陆游冷笑着说罢,抬腿便走,任由鲁维诚如何叫喊都不曾有半刻停留,鲁氏两姐妹及鲁维成之母感激的看了眼远去的背影,她们丝毫不怀疑,若没有此人的帮助,今夜就是她们的末日,是以于她们而言,不论他的目的为何,这份恩情都被她们记在了心间。
转眼,他来到了兄长陆松的牢房之外,看着这充满沧桑,又宽厚的背影,双眼不由一阵模糊,而后哽咽道:“大哥,好久不见!”
其声音一出,牢房中陆松的身体明显一震,而后豁然转身,看到了陆游,这张与他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儿时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
“呜呜呜!,大哥,他们打我——”
“谁敢打我弟弟?走,我去帮你打回来!”
“大哥,你也教我念书吧,这样我也可以帮你了!”
“你还小,读我现在的书有点早,来,我教你《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大哥,你真厉害,竟然考中了举人,接下来是不是要上京赶考了?”
“是啊!你虽然才八岁,但是一定要照顾好爹爹和娘亲,等着哥哥高中回来!”
“嗯!我一定等你回来!”
然而当时的兄弟二人谁也没有想到,那一别险些就是永别,再相见早已物是人非。
“原来你还活着!”陆松忽然释然了,对这位弟弟他一向疼在心尖,二十年前他不甘心名落孙山,觉得无颜回去见家人,尤其是想到弟弟崇拜的目光,他就更加无法接受落榜的事实,是以他想到了冒名顶替之法。
可是真的成为鲁颂的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要想保住这个秘密,只有杀人灭口一个方法,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父母,那是一对正直善良的父母,若让他们知道此事的真相,定然要大义灭亲,是以他想也未想,就在与胡氏成婚后,拿着家的财富雇佣杀手前往家乡。
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他终是狠不下心杀自己的弟弟,是以派出杀手的时候,只说屠戮全村,并未特意交待这个村子一共有多少人,也并未刻意要求那些杀手着重自己的家,是以在得知已经完成任务之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弟弟是否也死了?他不敢确认,也不想确认。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所以哪怕两个人已经分别二十年,在听到他的声音和那一声大哥之时,他毫不怀疑的确认身后之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弟弟,转身看到的刹那,他心底是有一丝窃喜的,这一丝窃喜让得他能够坦然面对死亡,也放下了所有的不甘心。
“爹和娘死了!”陆游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说着,然而紧握的双手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
陆松瞳孔微缩,一直以来都在回避这件事情,如今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摆在了面前,他除了沉默,再也找不到丝毫话语。
“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前,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为父母报仇,可当我知道仇人是大哥的时候,我痛苦了很久,到底是保护大哥,还是大义灭亲?”
陆游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着浓郁的伤感,言语深处甚至还传出淡淡的仇视,陆松看着这样的弟弟,他不由低下了头,看不出喜怒,却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与愤怒消散了许多。
“可是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保长,那位慈祥的老人,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家里有一点儿吃的都会送到咱们家,送到大哥的面前,不断的嘱咐你用心读书,村里会照顾好年迈而多病的爹娘。”
陆松听着,神色越发寂静,即便不用去看,也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我更想到小狗子,这个与我不断争吵、不断欺负我的男孩儿,在你上京之后居然紧紧的守在我身边,不再让任何人欺负我,还有婶娘,咱们爹爹唯一的妹妹,将你我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可这些人却在你的刀下成了冤魂。”
陆松跪了下来,若此刻换做他人来质问、训斥于他,定然要被他骂的狗血喷头,也决不会低头认错,可现在是弟弟,是他最爱的弟弟,他又如何狡辩?
“而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你居然将鲁颂的尸首烧成瓷瓶,放置于府中,大哥,我且问你,每次看到瓷瓶之时,可听到有人在哭?可感受到里面怨气冲天?你之儿女,一表人才的长子拥有恋/童/癖,长女虽嫁于太子府,却不得殿下宠爱,进而嫉妒至满手血腥,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想过是报应不爽?”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陆松在陆游的言语之下,终于承受不住,抱着头痛哭流涕地祈求着,他的脑海中不断有画面闪过,是他与鲁颂相识、相知、至结拜时的每个瞬间,他终于有了些许悔意。
“大哥,爹爹常说,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娘亲常说,生而为人要无愧于心,如今你若还认爹、认娘亲、认我这个弟弟,就承担该承担的,临终之际做一回大丈夫,弟弟我便原谅你。至于你的儿女,大可放心,我会保住他们。”
“如此大罪,定会株连九族,你与陆家村众人为受害者自然可免,他们如何能免?”陆松疯了般的叫喊着。
陆游回头看他,那双眼睛之中有着对子女的担心与爱护,一如当年他维护自己一般,思及此,他扬了扬嘴角,开心的笑了起来:“大哥,你终究没有抛下所有,你的子女我既然说要守护,自然可以做到。”
言罢,一行三人向来路行去,在其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游弟,对不起!”
他身子略有停顿,而后阔步走出,走出大牢的瞬间,温暖的阳光直射其面,他嘴角上扬,带着释然而开心的笑容,之前的犹疑、痛苦在与陆松谈过之后,消失不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回来了,只是回来的有些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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