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是大盛的太子，未来的九五至尊，若是……臣有何脸面回去见圣上？”朱明远身为朝臣，不得不替大盛的安稳着想。
路再柯不为所动，脱掉身上的披风，颀长的身形越发清瘦，他已走到卧榻边上，回头沉着脸道，“别废话了，本殿心意已决。朱明远，换做是你，若躺在榻上的是你女儿，你能无动于衷？”
朱明远深深谈了一口气，知道事情不能改变，只好打开药箱的格子。
莫申雪缓缓退开，仍旧在一旁盯着。
月上西楼，竹影斑驳，不知纠缠了几人心。
整整花了一个下午，丰儿身上的瘴毒才完全渡过路再柯的体内。
朱明远疲惫不堪，任由侍女擦拭额上的汗液，接着替丰儿诊脉。
小家伙淡淡的眉头不再紧锁，唇也多了一些血色，正睡得安稳。
朱明远总算舒了口气，侧眸却发现太子仍旧保持着静坐的姿势，两掌也还贴着丰儿的背，但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殿下，咱们结束了。”朱明远出声提醒道。
而一直关心丰儿的莫申雪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他似乎不好受，但仍旧没放弃为丰儿祛毒。
他很在意丰儿吗？
还是为了弥补他心中的愧疚？
不过，不管怎样，莫申雪都不希望他出事。
“朱大夫，他……怎么样了？”语气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闻言，眉头紧蹙的路再柯忽然睁开眼，薄唇勾起一抹笑意，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这人，原来是装可怜！
莫申雪脸色一变，声音透着明显的怒气，“看来殿下的身子好得很，那就请便，别打扰丰儿歇息。”
深眸微微一敛，谁也没注意到他眼底的失落。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路再柯居然真的很听话，起身走向门外去。
路再柯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身后的视线消失，才顿住，一手扶着墙，一手掌在xn口，狂咳不止。
体内有股阴邪的气在叫嚣，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瘴毒，不过一想到丰儿还那么小，就承受着如此大的痛楚，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朱明远拎着药箱，手忙脚乱地跟上，“殿下，您这又是何苦？”
明知郡主不待见他，他又何必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阵子你留在莫府，好生照顾丰儿。”路再柯强忍着剧痛，抬脚离开，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于是停下来，对空气对暗卫说了句，“把小穗带回流云阁，按律处置！”
言罢，他再回头一眼烛影绰约的轩窗，心绪复杂地走了。
回到东宫，安康正在盯着几个宫女在打扫。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地顺利。
路再澈坐在太子常坐的位置，晃荡着两条长腿，嘴里叼着一串提子，见他进来了，只轻描淡写地扫一眼，仍旧仰头咬他的提子。
太子随便找了个椅子，沉默着看着安康倒水，心脉仍旧不畅，不由抚上胸口。
“听闻圣上新得了一本《护心经》，若玉琼公主去提一下，圣上会卖这个人情的。”安康低头道，顺势递了一杯茶上去。
路再柯接过茶盏，安静啜几口，良久才道，“丞相府那个小鬼近日不安生，就别拿这些小事麻烦她。”
安康低低应了，但心知这哪是什么小事？
路再澈闻言，顿了顿才道，“这么艰难？”
素来寡情薄意的太子都觉得棘手，情路漫漫啊！
路再柯没回答他，反倒注意起了他手里的东西，“哪儿来的新鲜提子？”
安康躬身道，“凉州进贡的特品，才送进宫，青游姑姑便按各宫的份例送来了。”
闻言，路再柯扭头问自家弟弟，“你宫中不是有么？”
路再澈脸皮厚，丝毫没有愧疚的觉悟，“你知道，一开始叫我过来我是拒绝的。”
他心里颇为不满，以前也常来东宫，这长笙殿的瓜果哪次不是随他吃，也不见太子跟他计较什么。
这次居然问了，难道是……？
“你回长隆殿吃去，安康，将这里的提子送去莫府！”好东西当然要留给儿子！
“说好的兄弟情谊呢？”傲娇澈王爷愤怒了。
路再柯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回来没多久，御书房的福顺就来了，见路再澈也在此，遂道，“殿下，圣上请你到御书房，说是有事商议，澈王爷也一并前往。”
“我就不去了吧？”路再澈话里推辞，不过眼底透过的兴奋，还是被太子捕捉到了。
只听他了然道，“等了一下午，不会真就为了东宫的提子？”
他早看出这厮不怀好意了。
路再澈的小心思被识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一到御书房，他被皇帝一句“在外待着”，差点气歪了嘴。
一室安静，热茶袅袅。
“坐！”皇帝瞧了一眼长身玉立的长子，把折子往岸上一丢，背倚着虎皮大椅，淡淡道。
路再柯唇色苍白，xn口闷得慌，低头道，“儿臣不敢！”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起身，踱步到窗前，然后回身抬头望着书房上头悬着的牌匾。
良久才道，“这御书房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关上门，你我是父子，而开了门，你我就是这天下人的君王。大盛的储君，自幼便被教育成寡情之人，能觅得知音，终也是难相守。”
“父皇——”太子低醇的嗓音透着无奈，却被皇帝抬手打断。
“父皇曾为了你母后，连这天下也不要，这才挣得此生相守。柯儿，到了你这一辈，澈儿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他担不起帝王的重责。”
“儿臣明白！”他忽觉身心俱疲，手搭在桌上，顺势坐下。
皇帝缓缓走过来，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的体内，两股阴阳之气相互碰撞，难怪他脸色苍白，越发衬得眉目如画。
如此强劲的冲撞，他还能如此沉稳，却也是难得。
但是，他为了那个女子，当真不顾太子身份？
皇帝浓眉紧凝，却只听他淡淡一笑，不疾不徐道，
“儿臣听闻，当年，父皇母后初见，您携着月光款款而来，心中便涌起潮水般的情意。儿臣第一次见她，便陷入她深潭似的清眸。”
皇帝训斥的话再说不出口，“也罢。”
说完挥手，叫富顺送上解瘴毒的药丸，而后找到他身后，暗运内力，替他清除体内的毒。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这才收回掌，沉声道，“你好生歇息几日，慕容雪菲作恶多端，你们兄弟二人商量一下，切不能再任由她兴风作浪。”
“多谢父皇！”路再柯波澜不兴道。
他知道，皇帝算是不会反对自己的亲事了，不过他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不不会留在京都。
莫申雪正和菲儿在屋子里用饭。
清毒以后，丰儿又睡了一个半时辰，莫申雪瞧他睡得最顺畅也由着他，待丰儿饿醒，安康也到了。
望着一箱晶莹剔透的提子，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莫申雪有时也觉为难：拒绝吧，安康受命而来，断不敢提回去的；接受吧，她早已决定与他划清界限。
思来想去，她也只好当做是他对丰儿的补偿。
丰儿体内的瘴毒已清，莫申雪没有后顾之忧，余下的日子就一门心思地投身金刀厨王争霸赛之中。
她主要负责解牛。
选肉牛也是个关键，一连几日，她在京都的屠宰场转了一圈，结果不尽如人意。
回到莫府，丰儿正在后院里玩蚂蚁。
“丰儿——”莫申雪见到可爱俏皮的丰儿玩得正欢，满身疲惫也不觉什么。
“娘亲——”丰儿狂奔过去。
莫申雪抱起他，亲了一下他嫩汪汪的脸蛋，丰儿害羞，擦了擦脸道，“她们会看见，羞羞。”
“丰儿还知道羞羞？脏兮兮的，今日都干了些什么？”她抱着丰儿走到一个栅栏前，扯了一把干草给栅栏内的申爷。
申爷眯着眼嚼草，似乎很享受。
莫申雪也跟着笑了，她似乎很久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了。
“郡主，司马公子求见。”莫暖带着一阵风进门，带着几分探究望着神色淡漠的莫申雪。
郡主与司马家毫无瓜葛，可他怎么会几次三番来找郡主？
“你去通知一声，就说我歇下了。”她想也没想拒绝。
“司马公子说事关安家，王爷已经请他进来了，但他不肯说，说是必须要见到你。来传消息的是王爷的贴身小厮。”
闻言，莫申雪秀眉紧锁，“那就去吧。”
莫府正堂。
莫暖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进门后屈膝福了一身，退到一侧，司马赋尘这才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儿。
她来得匆忙，没做什么打扮，素净的脸越发显得沉静耐看，水墨的绣花披风露出外袍一角，显现出淡绿的襦裙。
司马赋尘一直知道她是美的，初看肯定不是那种沉鱼落雁之美，但清丽婉约，越看越有味道。
听闻她这几日一直在肉场奔走，本来窈窕的身姿，愈加清瘦了。
“咳咳——”莫扬见他毫不掩饰盯着申雪，不由干咳一声，“申雪也来了，不知司马公子可以说了没有？”
司马赋尘脸上微微一热，他虽不吝旁人知道他对小雪有情，但莫扬是小雪的兄长，终归有些不好意思。
“赋尘此次前来，是想只会二位一声，厨王争霸大赛，赋尘将代表北燕参赛。”
此事莫申雪早就知道，她摘下披风，走到莫扬的身边，淡淡道，“司马公子深夜来访，就是为了这事？”
她还是这么拒他于千里之外，司马赋尘脸上透着淡淡的失落，摇头道，“不止如此，听闻郡主近日走遍大街小巷，但找到的牛肉仍旧差强人意？”
“又是安平良搞的鬼？”莫申雪有了七八分的笃定。
司马赋尘点头，“此人心术不正，为了胜负，简直不择手段。他一听自选食材，便命人将京都上好的肉牛收归安离庭了，听妹妹说，他似乎还找到了一个独门秘方，你要小心。”
莫申雪默默听着，那个所谓的独门秘方她听说过，当年莫家人还掌管离庭时，确实藏了秘方在地窖。
而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了主料，要她如何做出美味绝伦的牛肉汤面？
她看了司马赋尘一眼，见他表情充满着对安平良的厌恶，对他倒是有些改观了。
兴许他真的后悔了吧？
仔细想想，再次重逢之后，他做过最出格之事，无非也是情难自禁。
“多谢。”前尘往事随风而去，她对他也只剩一句简单的道谢。
“郡主，有件事，我想单独和你聊聊。”她眼眸中少了几分对自己的敌意，司马赋尘简直欣喜若狂，只要她不再记恨自己，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机会。
莫申雪看了一眼莫扬，询问他的意思。
莫扬也看出司马赋尘没有敌意的，伸出手比了一个“请”的意思，笑笑道，“本王也乏了，你俩随意。”
一室安静。
烛影摇红，司马赋尘脸上轻松，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她共处一室了。
“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莫申雪不想浪费时间，开口问道。
“小雪，你与太子之事，我已经派人查清楚了……”他话未完，但见莫申雪一脸防备地睨着自己，又道，“你别急，我没有恶意……那些只让我更心疼你罢了……”
她立刻像浑身带了刺一样，冷冷道，“我说过，我的事，与你无关！”
“小雪，我此生绝不会不管你。”司马赋尘一把握住她满是疤痕的手，心疼不已，“他怎能如此伤你？还有孔伶公主，若我知道她曾那样诬陷你，我绝不会与她联手，让你陷于流言的漩涡……”
“够了，放手！”莫申雪用力推他，脸色一沉再沉。
司马赋尘这次竟不像以往那般强硬，老老实实地松开了她的手。
“小雪，你放心，若非迫不得已，以后但凡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你！”司马赋尘信誓旦旦道，“像他那种真假不分的人，根本就不懂珍惜你小雪，嫁给我吧，我带你回燕国去！”
“我是不会去北燕的！”她扭头，断然拒绝。
“小雪，我只问你一句，难道你还念着他吗？”司马赋尘走到她跟前，直视她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爱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