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辉出了账房,止不住捧腹大笑:“这老头儿,真是掉钱串子去了!”
潇月也笑弯了腰:“还有那句,生在山下,长在山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亏他说得出来……”
朝阳下,两个人说说笑笑,回了“无量阁”书房,又在舆盘前起愁来。容辉指着七驿镇问:“钱庄得开在主街上,现在重新起个院子,是来不及了。这里院子倒不少,可我们都不认识,该盘哪家的呢?”灵机一动,忙喊来严良问话:“严大哥,你在各家都收过帐。我现在要盘几座大院,你看哪里好下手。”
泥盘摆在前厅东梢间中央,已被潇娟重新塑过。虽非原模原样,大致方位却没改变。严良找到七驿镇后,微作沉吟:“这镇上的大户,都不好对付啊。”又问容辉:“你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见两人愕然,接着说:“都是大盐枭,朝廷盐铁专营,三国中所有的私盐,都在这三不管的地方集散。”
“私盐,私盐不也是人采出来的吗?”容辉抚掌大笑:“这买卖好啊,我们为什么不干?”
潇月连忙解释:“盐课是朝廷的饭碗,此消彼长,你死我活。我们的买卖,都是朝廷干不好,干不了的。要是这么大的基业,栽在私盐上,就太不划算了。”
容辉点头赞同:“对对对!吃私盐是一回事,贩私盐又是另一回事。”灵机一动,又问严良:“他们有多长时间没交租金了!”
“租金?”严良一怔:“镇上的账册我都看了,没瞧见租金这项啊!”
“那就好,那就好!”容辉厚着脸皮说:“在爷的地界上盖房子,敢不交地租?”又高喊一声:“燕玲,来一下!”
燕玲在厢房应了一声,过来问:“二爷,什么事?”
容辉一本正经:“咱们的地盘,都是弟兄们流血流汗打出来的。能让人白住吗?我现在要几套临街的大宅,最好挨在一起。你现在带6大海一伙儿去一趟七驿镇,要是肯卖的,你就和他谈价钱。要是不肯卖的,就跟他算租金,从盖房子时开始算。再和他们谈平安税,每引六两。他要是耍横,你就直接把人轰走,占了他的院子。愿意留下的就留,不愿意留下的就遣散。院子封存,物件造册!”又嘱咐:“只记着一条,只找那些大盐枭。”说着拿了“甲”字对牌给她。
“这……”严良觉得不妥,想劝他两句。燕玲已接过对牌,转身而去。
时至腊月,潇璇开始准备过年,容辉则忙着和潇月商量给周围十三镇定规矩。容辉出主意,潇月就引经据典地给他洗白。最后一致同意,免了十三镇店铺的利钱,改收一月一两“平安税”。
燕玲前脚安排好宅院,石万鑫后脚就派人来规制钱庄门面。潇璇只是向外透了个风:“钱庄修大银库,最是要体己人从头盯到尾。偏偏我们又脱不开身,这可怎么好!”马长老要当“总号”大掌柜,立刻跳出来请缨,亲自去了七驿镇监工。
潇璇见天气阴沉沉的,就琢磨起开荒的事。趁着“小日子”走了,晚上在“无量阁”过夜,就商量容辉起:“你说先辟多少亩田庄好。”容辉虽没种过田,不敢信口开河,却想到燕玲长在田庄,于是喊她进来,把潇璇的话又问了一遍。
燕玲见是夫人问话,沉思片刻,才敢开口:“回夫人,关键得看雨水。我们这里是山地,东南面雨水最足,适合种水稻。南边种绿豆、桑麻。东边种黄米、小麦。东北种大豆,北边种棉花,西北就只好养马放牛了!水稻直播下去,春秋雨水足的话,可以一年两熟。育秧再播,水利完备的话,一年可以三熟。”
潇璇一直以为种田就是撒上种子浇点水,就可以长出东西。眼下听燕玲“东西南北”说了一圈,又觉得种田实在不容易。于是指了锦杌让她坐,接着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燕玲先谢了座,如实回答:“我爹我娘,还有两个哥哥。”
潇璇微微点头,接着说:“你明天下山,到各处田庄上寻一批老实能干的,我要四面八方先辟七个田庄,每个一百顷。两年间,账上给每个田庄拨下三万两专用,但是两年后必须复耕。”
燕玲吓了一跳:“一百顷田庄,至少得两千户打理。要是碰到灾年还好,这正经年月,哪里找这么多人去。”潇璇看出她脸上难色,又加了一句:“汇丰钱庄下有不少抵扣的田庄,我们各堂口手里也有不少田庄。我会让他们把地卖了,把所有租户迁过来。”
燕玲胆战心惊,更不敢妄加评论。应了声是后,躬身退下。容辉随即附和:“那我明天也让6大海带人去放火,把荒地先烧出来。再到各镇上招一批散工,该挖的挖,该填的填。”心里的火却先燃烧起来,伸手抱了潇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家伙。”
快马传书,一天十几道手令从“无量阁”直奔各地堂口。有令各地堂口按账册就近并购那些小帮会产业的,有令各堂出手田庄,迁回农具和租户的,也有令各地堂口邀请农事和水利行家的,还有采购农具、耕牛和种子的……
6大海带着“先锋旗”的弟兄四处放野火,玩得乐不思蜀。燕玲则坐着马车,一个田庄接一个田庄地跑,把能顶大梁的能手,全都安置到了七驿镇。
燕大娘知道女儿跟了容辉,还私下找她说过话:“夫人虽没给你名分,可也没给你药喝,还把二十几万两的大事交到了你手上,足见信任和器重。你可别蹬鼻子就上脸,以为夫人是那好糊弄的泥菩萨。好好帮夫人做事,服侍好主子才是。等你有了,夫人不会亏待你的。”
燕玲想到那个家伙现在都没碰过自己,又是庆幸,又是无奈。既希望他永远别来,每天还得担惊受怕。心里又羞又恼,当时随口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
过了腊八,石万鑫带着两车账册和银票刻板,悄然来到七驿镇。看过“总号”宅邸、银库和容辉安排的护卫,心里松了口气,又连夜派人去接铸金坊和铸银坊的师傅。
马长老当晚为石万鑫接风洗尘,两个老人精一见如故,喝了个一醉方休。翌日天还没亮,容辉就和“先锋旗”弟兄亲自押送六十五辆银车,浩浩荡荡,直奔七驿镇去。其中有潇璇的十五万两私房,有山上的三十五万两库银,还是十五万两是入股汇丰钱庄的本金。
石万鑫看着已被占据小半的银库,不住感慨:“大手笔,真是是大手笔!”又当场在账面划出二十一万两两,让容辉凭白条提款。马长老在一旁凑趣:“我这个大掌柜还没上任,咱们就开张了。这一笔铁打的买卖,我们就赚了一万五百两。”众人哈哈大笑。
石万鑫稍作部署,又在其余十二镇上开了分号。用的或是马长老在账房的旧部,或是石万鑫从各地调集的骨干。容辉又传令各堂,凡是银两借贷,一律走“汇丰钱庄”。
潇月和潇娟也跟着凑趣,要在七驿镇上宝石店、古玩店、饰店和书画店。潇璇正愁没地方处理容辉缴获的战利品,于是把那五箱珠宝拿给他们寄卖,两成行佣。石万鑫也按先前约定,运来了钱庄曾收下抵押。
腊月当头,容辉也没让6大海闲着。他把6大海喊道书房,让他带上几个精明稳重的弟兄,拿着汇丰钱庄的旧账去收。6大海看着一大箱黄霉变的纸,不由皱眉苦笑:“这些人在不在,还是两说!”
“不在就罢了!”容辉也不在意收不收得回来,只交代他:“要是在,咱们就请他到各处去当掌柜。连本带利还清了,才让他走。”
6大海一愣,瞪大眼睛问:“有这么收账的吗?”
“你放心,在钱庄贷银子,都得有抵押。这些人只签了个字句,许的利息又高,显然有几分本事,只是变起突然,才还不上钱。”容辉敢想敢说:“要是仗势欺人的,你们只管进去照单据搬东西。要是十分潦倒的,就把他请到山上来。反正咱们山下什么铺子都有,就怕他没本事!”又正色嘱咐:“你把石全带上,谁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6大海恍然大悟,当下召集众人,各分方向,下山收账。
容辉的事情越管越顺手,越顺手越有滋味,开始有些飘飘然。忽然燕玲过来说:“二爷,山上的粮食不够吃了,您看怎么办?”
容辉一愣,忙问她:“山上的粮米怎么会不够?”
燕玲摇头苦笑:“这么多人,大过年背井离乡来垦荒,现在都住在山上,原本准备的粮食哪里够吃?”
容辉一阵头疼,刚刚派了6大海去催帐,总不能再派他去压送粮米。于是问了一句:“还差多少粮食,附近田庄上还有多少存粮。”
“我都问过了,至少差大米两千五百石!”燕玲掰指头算给她听:“田庄按租缴粮后,只留下了口粮,多的粮食全部卖到了镇上。十月份来了那么多人,镇上的粮食早被吃了个底掉!”
容辉一阵头疼,只好和潇璇说了一声,就披了件貂皮斗篷,亲自带了五十辆大车,去更远的驿镇买米。寒风中不断誓:“开荒,一定要开荒。哥要种六千顷良田,天下人都要到哥这里买米!”又庆幸潇璇在三里湾有三千亩良田,秋收后一直没管:“应该能抽出两千石,家里的三百亩田也应该能挤出两百石。”
潇璇一边忙着筹备过年,一边让人搭暖棚,生柴火育秧。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心里不住感慨:“幸亏山上茹素,要不然姐真就得鞠躬尽瘁了!”
容辉购粮回时,已是腊月中旬,午后又飘下雪来。簌簌纷纷,铺天盖地。所幸早有安排,管事长老们屋里都了银霜炭,一般执事的是柴碳,再不济也了朽木劈柴。“无量阁”的庶务积压了一大堆都等着示下。
容辉坐在火盆旁,看着面前两尺厚的文书,不由仰天长叹:“哥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无量阁’了,就是一屋子的事务,量也量不清。”好在严良做好了账面,只需由容辉裁决允否。
年关将至,容辉和潇璇都在紫薇阁吃中饭和晚饭,晚上回房后也说不了几句话就疲极而眠。大年三十,积雪盈尺。容辉、潇璇、容雪、潇月、潇娟、燕玲、梅钗等齐聚紫薇阁吃年饭。虽是素席,却是一桌上等药膳,既温补,又养神。
众人吃完中饭,又往西次间玩乐。潇璇当先出主意:“快把那副翡翠金牌摆开,我都等一年了!”
潇娟早有准备,拿过一只紫檀木匣,往桌上一掀,恰似珠落玉盘,荧光璀璨,叮当作响。李母“哎呦”一声惊呼,顺势做了潇璇对家,潇月和潇娟也分别做了潇璇的上下家。容辉别无去处,干脆坐在潇璇身后看牌。
其她人有嗑瓜子的,喝茶的,聊天的,还有出门玩雪的……热热闹闹,沸反盈天,闹了整整一个下午。众人吃过晚饭,容辉看见屋外雪景好,约潇璇出去走走。
潇璇欣然应诺:“让你们瞧瞧,什么叫踏雪无痕!”话音未落,人已纵身跃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清风般一掠十丈,果然没留下一丝脚印,相互啧啧称奇。梅钗忙递上两条斗篷,潇璇的是貂绒底紫缎金纹,容辉的是雪狐领羊绒大氅。容辉只拿了潇璇那件,纵身追出,给她披上。
风雪正急,视力不能及远。容辉童心大起,忽然问:“咱们去山峰上瞧瞧,怎么样?”
潇璇摇头反对:“胡说!坡陡路滑的,咱们纵然身手好些,也蹬不上顶峰。不过站在坡上鸟览全景,倒也有趣!”说着跳开两步,随手抓起一团白雪,直砸容辉面门。
容辉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满脸开花,失声大喊:“好哇,施暗算的!”身随意动,抬手抓起一团白雪,追着潇璇砸出。二人追逐疯闹,直奔北峰。
二人追到山腰,眼见峰峦叠嶂,尽披白纱。松涛林海,皆裹银锻。殿宇楼阁,霜花罩体。灯火辉煌,恍若星河,一时均被雪景吸引,连声感叹。
容辉捧起潇璇的手,柔声说:“咱们若能把这周围变成最美的地方,长相厮守,又夫复何求!”
潇璇蹙眉轻嗔:“你变一个给我看看!”又指向内院说:“我倒常听人说,世间能得长生的,莫非仙、佛和神圣三者。”又微笑调侃:“你若做了那谢顶的秃子,或是牛鼻子道士,就再碰不得我半分,你舍得?就是那整天摇头晃脑的酸儒,你也做不成。莫说半点浩然正气,就是‘之、乎、者、也’,你又会念几句?”说着伸食指在容辉额头上轻轻一按,柔声轻笑:“你这厮,看见漂亮姑娘身逢危难,非但不及时救助,还要趁机轻薄,哪里像半分君子!”
容辉心中得意,揽了潇璇入怀,柔声说:“谁先惹谁的,我记得好像是你先踩了我一脚!”
当日情形,潇璇记忆犹新。想起那个被自己当踏脚石的家伙,居然就是这位,直气得钻进容辉怀里嗔怪:“我当时怎么没一脚踩死你!”
容辉反唇相讥:“你要是踩死了我,谁来救你!”又乐得共沐鹅毛瑞雪,受用凛冽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