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雨如晦,史家却安宁如昔。
史仲竹虚岁5岁,在功课上很突出。因着守孝,史伯松也从学堂里回来,在家里学习。史鼎如今也被名正言顺的称一声“史侯爷”,新鲜出炉的史鼎史侯爷便在家里教习两个儿子的功课。
史鼎对两个儿子的未来规划虽各有侧重,但同样疼爱。史仲竹现在骨头开始成型,筋脉却没有僵硬,正是习武的好时候。所以史仲竹的功课就改成了上午习文,下午学武,他大哥史伯松也是如此。
新任侯夫人郑氏,趁这这段时间,以祈福名义打发了不少不规矩的下人,又重点整理了家里的田庄商铺等产业,对自己的嫁妆也进行了梳理。丈夫疼爱、子女孝顺,一家子都省心,唯一能叫郑氏烦忧的就是史湘云了。
史湘云是长房唯一的女儿,病弱大伯生前没有过继子嗣,那么与史湘云关系最亲近的就是二房三房了,尤其是承袭了保龄候爵位的二房。
史湘云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一岁的小婴儿,好吃好睡,有什么难照顾的,难的是史湘云的外家。史湘云的母亲能作为史家的宗妇嫁进来,家世自然显赫。只是刘家牵扯进了太子被废的漩涡里,圣人圣旨上说“至诸人于罪”中的“诸人”里就有刘家,再好的家世也败落了。
其实,刘家和太子亲近也不过是悉听圣意罢了,可是在圣人看来,儿子怎么可能有错,错的都是“小人”带坏的;又或者为了证明圣人教导有方,只怪外人离间。唉,不过是为圣人、太子背黑锅罢了。
刘家家业败落,正值壮年的男丁闲在家里,生计都困难。刘家上代没有女儿,就是有,遇上这样的事情帮不帮忙还两说,这代只有唯一一个女儿,且去世了。本来这样的局面刘家是借不了一点力的,可刘家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
刘夫人在刘家遭难前就是贵妇圈子里有名的能干人,小姑史刘氏去了时候,来史家吊唁也是举止得当、雍容大方。等到病弱的史大伯去了,史家收拾了史刘氏的嫁妆,请刘家人保管一份嫁妆单子,刘夫人也是百般谦让,赌咒发誓的说相信史家的为人。天有不测风云,刘家遭了太子连累后,刘夫人就越来越频繁的登门造访,热情的关心小姑的女儿——史湘云。史家正闭门守孝,刘夫人就不管不顾得来过好几次了。
郑氏正在西花厅里品茶,听下人来报,“刘夫人来访。”
“唉,想什么来什么。”郑氏放下茶杯,扶着红梅的手,往待客厅去。
刘夫人坐在右下手,静静的品茶。刘家男人被撸了职位,又被罚了一大笔银子,经济上有些窘迫,但刘夫人却并不因此失了气度凤仪。
“亲家二弟妹,冒昧来访,打搅了。”刘夫人起身致歉。
“快别多礼,您是大嫂的嫂子,我待您和自己的嫂子一样,万勿多礼。”郑氏也陪着客套。
“今日来,一是看望二弟妹一家,自从我们刘家遭难,二弟妹一家多次帮扶,我这心里是说不尽的感激。”边说边起身行礼,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再就是来看看湘云这孩子,小姑是个没福气的,史家这样好的人家,妹夫待她更是好,可她偏偏就这么去了,只留下我可怜的小湘云。”刘夫人刚刚还克制着的眼泪此时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
郑氏打起精神,细细安慰,又吩咐丫头打水净面,闹了半响,才把打苦情牌的刘夫人送去见正主。
“嬷嬷,仔细看着刘夫人。”方嬷嬷答道;“夫人放心,老奴都安排好了。”这方嬷嬷是郑氏的陪嫁嬷嬷,在郑氏跟前是比大丫头红梅更受信任倚重的存在。郑氏也只有在几个心腹面前才说实在话:“刘夫人可惜了,世家贵族出生,嫁得也是手握大权的丈夫,只是命不好。”
“夫人说的是呢!”方嬷嬷接口,“以前刘夫人来的时候是多么的矜贵,世家贵女的架子比谁都大。”
“呵呵,刘夫人本来就是世家贵女,摆摆架子正常的。”郑氏对这个到不以为意。
“她还以为是从前呢。”大丫鬟腊梅也凑趣到。
“是啊,从前我朝开国太祖想替太子求取世家贵女都遭了拒,当时世家是如何的高贵,如今……”郑氏感慨。
“所以啊,刘夫人如今可摆不了架子了。”另一个大丫鬟彩云道。
“嗯。”郑氏随口应了一声,也不多说,知道嬷嬷丫鬟们都不明白自己的感慨。郑氏感慨的不是刘夫人,刘夫人只是个由头,郑氏感慨的是世家。
千年传承的世家,在本朝开国的时候因兵祸消减了大批,太祖为太子求娶遭拒后,皇家一心削弱世族。到而今,世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否则,像刘夫人一样的世家贵女该又如何鄙视泥腿子出身,武功封侯的史家。
唉,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老天保佑自己赶上了好时候。
送走了刘夫人,郑氏仔细盘问在刘夫人跟前伺候的下人。
“刘夫人直接进了湘云小姐的院子,路上并没同任何仆人搭话。”
“刘夫人看望湘云小姐的时候,奴婢就在一旁,刘夫人也没有与先大太太留下的陪房单独说话。”
“刘夫人走的时候直抹眼泪,说过几日再来看望湘云小姐。”
郑氏听了下人的回禀,问方嬷嬷,“嬷嬷,你说刘夫人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来谋好处的。”方嬷嬷答道。
“刘夫人不至于吧。”
“夫人,人穷则志短,刘夫人再是世家贵女,她也得吃饭穿衣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过不了日子的。”方嬷嬷解释到,“您不是早烦她了吗?”
郑氏尴尬一笑,“我就是不喜欢她来的太频繁,爷多次嘱咐我守好门禁,如今家里守孝,不好给人交游的把柄。再说她来了这许多次,也没有开口要什么好处,除了刚遭难时让咱家帮了一把,其他时候刘夫人可是推拒了的。”
“夫人安心。如今要急的不是夫人,刘夫人有什么目的,总会知道的。只是要小心先大太太留下来的下人。”
“这个嬷嬷不用忧心,家里借为老侯爷祈福的名义放了一大批下人出去,大房的人都去的差不多了,只留下长寿一家看护大伯的私房,大嫂带来的丫鬟,凡是与府里有牵扯的,也都放了出去,只留下几家陪房。这些人的身契都在我手里,只等湘云嫁人,把嫁妆和老仆一送,就解决了,还落个好名声。”
“夫人心善。”方嬷嬷奉承到。
【可不是自己心善嘛,教养好了给儿子们添个助力。】郑氏心想。
亲娘郑氏满意的品茶消磨时光,史仲竹的日子可遇到难题了。
史仲竹有着成人的灵魂,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即便学的是理科,背书也是不成问题的。背书没问题,写字问题就大了。有电脑的年代,多的是人提笔忘字,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点,史仲竹又把简体字和繁体字记混了,脑子里存放多年的都是错别字,简直糊了他一脸血。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写毛笔字。
写毛笔字,读作“书法”,写作“艺术”,一个接受应试教育的人,对此的了解就是史书上几个名留青史的大书法家。对毛笔字的评价标准只有得奖的是好的,值钱的是好的。轮到自己写的时候,简直累觉不爱。
史仲竹最后把练武用的小沙袋绑在手上,以此练字。别说,效果还不错。史鼎检查课业的时候,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问明白儿子后,为儿子的勤学苦练感到十分欣慰。
看着老爹摸着短须,一脸得意,史仲竹心想这有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什么把纸订在墙上,什么在手里握生鸡蛋,学书法的招数多了,史仲竹决定以后要把这些招数都一一实验。
自从明白为什么启蒙是从《逍遥游》开始后,史仲竹就在为自己今后的职业做规划。
最好是从文,史家是武勋世家,家族资源大多集中在这一方面,如此既避免了和大哥史伯松的冲突,又能避免了危险。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古人又不是不明白。每换一次皇帝就是一轮争储大战,每次大战扯进来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但文臣多是抄家流放,武将就容易丢了性命。为什么?别说是重文轻武。“世界上能征服人类的只有思想与剑”,干掉敌人子简单的方法就是肉体毁灭。在肉体毁灭文臣上如此小心,就是顾忌“思想”的威力了,谁也不想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方式是杀了某个“思想”家。
既然要从文,一手好字是必须练就的。而且史仲竹的心里深谙“出名要趁早”的道理,练就一手好字,为科举加分;万一科举不顺,就当个名士才子。为此史仲竹克己自律,苦得亲爹都看不下去了。
“竹哥儿,你年纪还小,慢慢来,不着急。”史鼎劝到。
“可我想写好字。”史仲竹回答。
“为什么呀?是不是你大哥笑话你字写得不好了,别听你哥瞎说,他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字还没你好呢!”史鼎清楚家里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完,自己夫妻没和史仲竹说过,三弟不会费这个事,唯一能和史仲竹说写字的就只有史伯松了。
“没有,大哥没有说我,反还夸我字写得,是我自己想要写好的。”史仲竹可不想自己大哥蒙冤。
史鼎就想不明白了,好与坏是需要对比的,这么小个孩子,没有人和他说,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字不够好,想要更好?
“竹哥儿,你怎么知道自己的字不好?”史鼎都快要阴谋论了,尼玛,谁告诉你的!
“就是知道啊,父亲给了我很多书帖,既然能做书帖,字肯定是好的,一比,儿子就知道自己字不好了啊。”
“竹哥儿真聪明!”史鼎先夸了自己的儿子,然后说:“字也是要慢慢练的,竹哥儿千万慢慢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知道吗?”
“知道,《论语子路》: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史鼎摸摸儿子的头,没再说什么。退到书房门口,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天资,又勤奋,自己的打算是不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