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的心好像是被闷闷地击上了一拳,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再一次环视了一圈,这一圈看得仔仔细细,生怕错过了什么与他哥哥有关的细节。但是他也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边现在看起来只是一片荒漠,任何细枝末节都不会在有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道长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气,仿佛是压抑许久的怒火突然爆发一般,质问道:“我和我哥哥出生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你!和地府的那群人!全都在场是不是?”
道长垂眸:“是。”
“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这样做很有趣吗?”他发疯似地大吼起来:“我哥哥呢?他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道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刻的到来无可避免,但是他也不想给面前的这个少年带来伤害。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神荼……”
“你说。”神荼停了下来,用眸子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说出来一套编好的说辞。
可是在这个少年的心里,他还是宁愿相信所有人的,包括欺骗过他的人。他此刻只想听到自己的师父说:“这些不是真的,是我开玩笑的。”
可是道长接下来说的话,是他一生当中永远不想再听到第二次的噩梦,使他无数个午夜轮回的时候辗转反侧,那一刻他恨不得拔出刀来杀了自己——“你哥哥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道长说着,却不忍心看他的表情:“上一次神魔大战,战火从天界烧到了人间。每一代双生鬼王都会出生在上一任鬼王身死的地方。而上一任鬼王却死在了这里。你们出生的时候整个天地动荡不安,为了吸收周围所剩无几的灵气,你把你哥哥吞噬了。”
神荼看着道长,他的眼眶是红的,按理说他不会哭,可是他哭了,他看着道长,开始大口地喘起了气,仿佛马上就要昏死过去。他的眼里流出血来,这滴血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下去,低落到了这片古战场的沙地上。
他浑身都发起抖,慢慢地蹲下身来,开始用手拼命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四周开始变冷,好像一下子坠入到了黄泉。脚下的土地结满了冰霜,还在迅速地向四周蔓延开去。
“神荼,这不是你的错!”道长想伸出手去碰他,那些缠绕在他周围的阴气立马顺着他的手指钻了进去,把他冷的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道长蹲下身去抱住了他,任由这些阴气侵蚀。他心里只想道:“我是他的师父,我要是不去安慰他,又有谁去呢?”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来鬼王都是双生,这种互相吞噬的情况,特别是最后还有一个活下来的,简直从来没有见过。这对这个少年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战场上弱肉强食本来就是道理,你和你哥哥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他只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
“其实——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场景,但是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上前干涉,这是‘天生’。后来我们和地府都下决心瞒着你,因为那不是你那个时候能承受的事情。”
神荼从一片混乱中艰难地想起来,以前他问地府的人他哥哥去哪里的时候,他们永远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于是钻了个空子从地府跑了出来。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人间,他只惊异与人间的太阳。
道长能明显感受到怀里的神荼抖得厉害。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百尺之下的地府突然爆发出了万鬼嚎哭。无论那些鬼吏如何镇压都无济于事,整片忘川河水开始翻腾起来,吓得那摆渡鬼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黑无常悄声问道。
白无常瞪大了眼睛:“这景象只在上一任鬼王身死之时出现过,莫非——”
“不要乱猜,鬼王他好着呢,”崔珏适时地走过来止住了他们越来越不好的想象:“他只是要开始讨厌起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从魏判的决定,到崔珏的执行,一路上环环相扣,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终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鞠陵山上,云随意正坐在大黑的背上晃悠悠地走着,突然林子里惊出了好多飞鸟来。她抬头疑惑地望了望,不知何时天已经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其实一开始让云随意去折丹那里,她是死活不愿意的。她一定想要和道长待在一起,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妥协了。
折丹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觉得鞠陵山的小妖怪们多一个是多,多两个也是多,当日便把云随意领了回去。
刚来鞠陵的那几天堪比刚去将军府的日子,她没来由地害怕折丹,连话也不敢多说。不过好在有容与在,没过几日她便大致熟悉了这片地方,开始闹腾起来,还认识了山中很多生灵。他们大多也是小孩子,很快便玩闹在了一起,在此过程中她爬树的技术突飞猛进,还学会了凫水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
“怎么了,大黑?”她伸出手摸了摸它头上柔软的毛:“看起来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大黑轻轻唤了一声,顺从地调转了方向往回走去。云随意手上的铃铛却忽然轻轻发出了响声,她立马警觉地抬头望了望,四周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这让她的心中的疑惑更盛了。
“难不成是师弟出了什么事吗?”她想:“可是师父也去了呀,又怎么会出事呢?”
这一人一骑刚回到折丹的撚花居,倾盆大雨便如期而至。山中的空气立马凉冷了下来,她双手抱头从撚花居前头小湖上的九曲桥上面跑过去,低着头差一点就与折丹撞了个满怀。
“跑什么呢?我使了法术,雨滴是落不到你身上的。”
云随意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一些怕折丹,就像学堂里的小孩怕他的教书先生一样。他手上拿了件罩衫,伸手给她穿上。在这个过程中云随意浑身绷直,全身僵硬,好像折丹下一个动作就是把她掐死在地上一样。
其实折丹和道长的脾气都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只是前者持重一些,不说浑话,也不是很爱笑。云随意就很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和折丹是挚友,更不明白折丹这个脾气为什么会教出容与这个不着调的徒弟来。
“天生异相……这怕不是入秋。”
折丹看着湖面上密密麻麻被雨点打出来的波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惴惴不安地呆在他身边的云随意。这小妮子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讲。折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于是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出去玩?”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外头的雨。
折丹想了一想,于是一抬手,万千雨丝被瞬间凝固在了空中,渐渐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一滴落下来,只不过天还是阴沉沉的。整片鞠陵山仿佛被隔绝在了雨帘之外,山中的生灵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是静悄悄了,过了很久才有鸟在试探性地叫。
“去吧。”
云随意被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之前道长巴不得天天下雨好把云随意和神荼这两个关在屋子里头,更别提施法停雨的事情了。
“谢、谢谢。”她扭扭捏捏地答道,欢快地跑到了九曲桥上,一边跑还一边欢快地叫道:“大黑,大黑——”
容与懒散地走出来倚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她怕你。”
折丹淡淡地回头扫他一眼,他马上便不做声了。
“上一回鞠陵这么冷,还是旧天庭陷落。上上一回便是鬼王身死。希望这一次,两者都不要沾边。”
鞠陵是仙山,向来有庇佑,不会收到风雨的侵袭,都是四季如春的。不像道长的凌虚观,离尘世非常近,该下雨就下雨,有时候雨下个几天几夜,冬天雪大得都能把观里的竹子全压垮。
“希望如此吧,六界已经承受不了新一轮的动荡了”容与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况且旧天庭不会允许的。看他们把京墨折腾成什么样子就知道了。而且现在大部分活下来的上神都归隐了,要是后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承担不起。”
折丹抬头看了看依旧是乌云翻滚的天色,手里掐了几个印,最终缓缓叹了一口气:“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鬼王那边出了事情。他应该知道他哥哥郁垒的下落了”
那次,在那个战场上,折丹也在。他去凡间时曾经碰到过神荼,不过选择了视而不见。说到底,他们全都是帮凶。
“那岂不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地府到底要做些什么?”容与看起来十分不解,甚至有一些气恼:“现在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有什么好处?看他伤心难过吗?”
“也许不仅仅是这样,”折丹听着云随意呼唤“大黑”的声音从这边传到那边也走到了九曲桥上:“反正我现在的预感很不好。有些事情已经在无法控制的范围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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