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见时光倒流,那是他与秦烟雨同寝后不久,琉璃请去京郊庄子上避暑,他也厌烦看见闷闷不乐的琉璃,便随口答应。
可是忽有一日,庄子上来人急报,说王妃不知吃了什么,昏迷不醒已经两日,他心里震惊亦震怒,不知道这女人又折腾什么,既是昏迷两日才来报,可见下人们也是对她轻慢的。
带着秦烟雨匆匆赶去庄子,琉璃还在沉睡,大夫来看诊,只说她心思郁结又饮酒,这才沉睡不醒,酒力褪去自会醒来。
那时他只想着琉璃定是嫉恨秦烟雨,折腾这些事出来,也没有责罚下人,让他们好生伺候,便带着秦烟雨回了王府。
琉璃睡了三日醒来。
三日眠……陆潇心中如有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蹙眉,那时她痛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子,又被他误会冷待,该有多么失望难过,却无一人听她倾诉。
一醉三日,是不是她宁愿留在梦里不再醒来。
“你怎么了?名字不好听?怪不得郝掌柜听了这名字脸上也是僵的,要不就改一个……”琉璃蹙眉思索。
“不,这名字很好,不流于俗,就叫做……'三日眠'吧,你……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陆潇转身走出房门。
琉璃有些奇怪陆潇的反应,这个冷情冷性的人好像不太一样,也没多想,将雪玉踹出去便洗漱睡下了。
翌日琉璃很忙。
先是到义助会找齐素锦,跟她要人,安排在米铺和各个铺子里做学徒,如果到辛州府开铺子,必须先带去自己信任的伙计。
这时义助会的姑娘媳妇们小工,身上都穿着锦绣坊做的布衣,分男女颜色款式不同,上面绣着“义助会·杜氏商铺”几个字。
齐素锦满口答应,琉璃让她考虑把义助会也开到辛州府去,齐素锦颔首,以义助会现在的形势,许多商户和富贵人家争相募捐博善名,手中有了一些钱款,要去别府开展,也是时候了。
琉璃又去了各个铺子,告知可能去辛州府开分铺,有愿意过去的可以提前考虑,工钱比在江中府高两成,请掌柜们也多留意,从现今的伙计中考量出色的,可以提为掌柜。
冯掌柜二话不说,一定要去辛州府帮小东家立稳脚跟,琉璃真诚道谢,她就等着这句话了。
琉璃最后去醉春坊,按照郝掌柜说的配份,郝掌柜指挥工匠们清洁器皿下料淘洗,用云山运来的冷泉泡米蒸米,随时观察米的形态,这个郝掌柜很有经验,蒸米投曲的时间就由琉璃来控制了,琉璃是按照方子严格执行的,不过十日后接的第一碗酒,不待品尝就知道已经失败了。
完全没有那样浓郁的香气。
郝掌柜和工匠们很失望又担忧,担心琉璃心疼下的料,纷纷说这酒也很好了,比从前的酒好多了,可以便宜卖了,不会损失多少。
琉璃确实有些沮丧,但是她不想将这没做好的酒拿出来卖,如果将来出了好酒,这酒就会被人知道是做坏了的,即便买酒的主顾不说,也有可能被同行们拿来讥讽,那样对醉春坊的声誉有损。
郝掌柜当然知道小东家说得有道理,但是眼看着这么多料被白白扔掉,真是心疼舍不得。
琉璃让把这些酒装了封存起来。
然后一点一点检查哪里会有问题,前期下料淘洗,器皿的洁净以及各个工序时间都是严格把控的,这些地方反复查了几遍也没有发现问题,郝掌柜和工匠们都很沮丧,醉春坊里说话的声音都少了。
三日后云山上照例送来泉水,正在院子里踱步冥想的琉璃,无意中发现送水的小工,漫不经心地将木桶扣在车上,准备离开。
“等一下。”琉璃走过去,把木桶掀开,就见木桶的边缘有几处暗红色的印痕。
“这是什么?”琉璃问那小工,小工已经看见那红色,有些慌,随即眼珠转转说道:“小东家,这云山的水我们不止送你一家,木桶许是谁家没有空的,便留下,下一次再还回来,沾了些什么小的也不知。”
琉璃看一眼那小工,“你若说实话,我顾念你不知情,还会宽容一二,既然这样狡辩,不妨就找你们掌柜说道说道,给我们送了污水,害我酒坊酿坏了酒,看看如何处置?”
云山的冷泉出自后山,一条山路开始时只是行人踩出来的十分难走,后来江中府一位郭姓商人很有办法,花了大价钱修出一条通往前山的路,这样往来取水卖水的生意自然归了郭家,也算一本万利,别的人家也不愿费工费力去取水,这样直到如今,这卖水的生意都是郭家的。
小工见琉璃发怒,这才真的慌了,“噗通”一声跪下求饶:“小东家,求你放过小的,是小的见后山有农户杀了猪,买了些猪血回来,一时没有器皿装便拿了木桶,小的也是清洗过的……”
这时郝掌柜和工匠们过来,听见这话有两个脾气大的就要扑上去打那小工,小工吓得伏在地上抱头求饶。
琉璃拦住工匠,虽说可能是因为水质不好这酒才坏的,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琉璃让一个伙计去禀报了郭家掌柜,让掌柜自己看着处置。
这边让郝掌柜准备了干净木桶,叫杜府派了一辆驴车跟着,亲自去云山后山取水。
虽然云山不远,但是走到后山的泉眼就要多了一半时间,待琉璃取了水返回到前山时,正是休沐的学子们走出门坊的时候。
陆潇与莫狄走在后边,忽然前面的人发出一阵阵笑声,有人不怀好意地回头看陆潇,二人抬头看过去,是杜家马车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装了水桶的驴车。
琉璃听到笑声掀开车帘,就见几名学子朝着她这边指指点点,还回头看陆潇,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
琉璃放下车帘想离开,却听到一人很大声说道:“陆公子,这不是你入赘府上的车吗?莫非是陆夫人看得紧,亲自来接你回府?果然是新婚还疼爱着,就不知来日会不会失了宠,休夫另嫁?”
这番话说罢,有低声劝阻的,也有忍笑的,还有的只当是乐子,附和着说笑起来。
琉璃身边的木木气得脸涨红,可是一个丫头下去骂士子,就是失了尊卑,陆潇只能更被耻笑。
陆潇并未出声,他不屑于同这样的人计较,而且前世他听这样的话太多了,如今竟不觉得怎样,他身边的石峰提着书箱,瞪着眼睛抿唇,手指关节攥得泛白。
莫狄之前隐约知道陆潇的亲事或许不足为外人道,此时才真正明白他是什么身份,一时愕然地看着陆潇,冯焕章面上有些尴尬,嘴角却掩不住一丝笑意,与先生说了几句话落后的沈义安,正在从山道上走下来。
琉璃让车夫停下车,木木扶着款款站在地上,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做煜王妃时经过严格训练的,自然带着上位者的气度。
琉璃施了半礼,朝向说话的周公子——那位爱慕沈流星的士子,“周公子,日久不见,本以为您定然学识上大有进益,不想却连开蒙的书都忘记了,我且问你,‘亲师友,习礼仪’这六字你可还记得?”
门坊外的学子们鸦雀无声,在这个端庄从容的小姑娘面前羞臊得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