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赵全英和罗天照贴完岩标一起回转,眼看要到学校了,他们就在西溪河边蹲下来,洗手,洗桶。西溪河叮叮冬冬的声音,把他们洗手洗桶的声音全盖了下去。
赵全英早选好一个岩洞,她观察了,岩洞里面有一堆干柴草,柴禾堆久了,有一股特霉特腐特烂的味道。赵全英掩上鼻,轻轻掀开柴草,把桶塞进去,再盖上,柴草恢复了原状。整个过程赵全英都很小心,在外面看,露不出一丁点痕迹。
快到校门口了,赵全英与罗天照就分开走。
赵全英回来,遇到过苏志和赵模,赵全英装着上完厕所回来,没引起大的注意和怀疑。
罗天照回来时,恰好错过苏志和赵模。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但并不代表这晚就没事,罗天照压根儿没想到,这月夜之下还有一双没睡觉的眼睛,盯上了他。
寂静的乡村,天一黑,人们都关门闭户了。吃饭,喂猪,收拾屋子,蜷脚上床。劳累一天,谁也没心情还在屋里忙这忙那,一般情况下,更没谁会摸黑去乡村小路上溜达。
在离学校不远的路边一岩洞里,有一双好奇的眼睛还在大睁着,放着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罗天照离去,这双眼睛其实并不亮,相反还有些混浊,昏花。那天夜里月朦胧鸟朦胧,树影幢幢,夜风摇曳。在如此环境下,那双眼睛看上去反而有点亮。天空虽然不亮,但并不妨碍那双眼睛对罗天照的偷窥。
不是罗天照忽略,而是柴草中那双眼睛藏得好,那双眼睛很贼,直盯着夜色中的罗天照,他认识罗天照,是的,罗天照谁不认识呢?罗天照是七宝寺高小里有名的老师,罗天照把糨糊桶藏在岩洞里夜归的所有细节他都瞧见了,他不声张,他贼贼的眼睛在那天灰暗灰暗的月夜里放着兴奋的光,他似乎隐约地敏感地捕捉到今天夜里开了一个巨大的洞,洞里有什么,他一时还看不清。
你夜归,你偷偷摸摸地夜归,你东张西望地夜归,你还带着女学生夜归,你还在岩洞里偷偷摸摸地藏东西而归,那此事一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在白天做的事,一定不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那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事,那就说明你心里有鬼,说明你心里虚,只要你心里有鬼,只要你心虚,那就对了,那就可以有洞可钻,有机可乘了。
何富章高兴坏了,甚至于兴奋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天赐这样一个机会让他抓住了,他努力地告诫自己不要声张,要冷静,他知道罗天照不简单,如果他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那罗天照岂会放过自己?他不敢肯定,他缩回他的头,蜷进柴禾堆里,睁着眼睛睡觉。
那天晚上,何富章就在那个岩洞里,翻来覆去没睡着,那只糨糊桶一直在他眼前晃。到后半夜,何富章爬起来,钻进那个岩洞查看了一下,他拿起桶,立马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糨糊味。好闻,好闻,真好闻,他这一闻,肚子就咕咕叫。于是,他用鼻子狠狠地闻,但他还是没闻出个名堂来,他用手指在桶沿上沾了一沾,那味就窜入他手指上了,他把手指放在嘴里一尝,酸酸的。他呸了一声,说,晦气,还以为有啥子宝贝呢,他妈的就一股酸味,呸呸呸。何富章钻回岩洞继续躺起。
何富章在金宝场上就一资格小赌棍,烂赌棍。他只在金宝场上混,他也只能在金宝场上混,他在其他地方断然混不走。有人开玩笑说,我们都喜欢何富章。但何富章知道,那是人家调侃他的,喜欢个狗屁,他们是喜欢与他赌,因为他逢赌必输。有人说他何富章人见人恨,何富章不理踩,恨就恨吧,他怕个鸟。这些人恨他是因为恨他时常没钱,到处欠钱,欠钱又不还,欠钱不还的人谁喜欢?所以他在金宝场上也混不走属正常。他时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正常。他老婆跟人跑了,儿子也让带走了,房子赌没了,只能住岩洞,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饿得走路打翩翩,这也再正常不过了。何富章还喜欢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睡大街,又哭又闹。自然没人理他,也没人可怜他,任由他在街上睡着。像何富章这样的人,往往很贱,你看他都活成那样了,还一心想着赌,不赌就心痒难耐,不赌就睡不着觉,不赌就是站在别人旁边烤火也要把一天的时间打发掉,这人还算人吗?没人愿意他在自己旁边烤火,总恶言恶语地撵他走,这何富章也受得气,再骂都要旁看。
罗天照在找藏糨糊桶地方时,发现路旁边有个岩洞。他看了一眼,借着月光朦胧,见岩洞里是一堆柴草,于是把桶藏进去。旁边不远还有一个岩洞,这罗天照知道,但他不知道的,何富章就睡在另一个岩洞的一堆柴草下面,罗天照自然是发现不了。罗天照他们在藏桶时,发出声响,正是那一声响,把何富章给惊醒了,何富章睁开眼,从柴禾堆空隙中瞧出去,正看见罗天照。何富章醒眼惺忪,他眨眨眼,瞧见是罗天照,但他不敢出声,蜷缩在岩洞一动不敢动,直到罗天照离开,他才悄悄爬出来,望着罗天照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何富章本来还算长得有点小人才,瘦高,然而这一赌,就把一身气质赌没了,人穷了,莫钱了,志就短了。久了,就人见人恨了,这一恨,就让他腰挺不直了,眼也不敢平了,手也没处放了。一来二去,人家把他的瘦高长看成豇豆藤,把眼睛斜瞟看成贼眉鼠眼,于是他整个人一下子就在人眼睛里变猥琐了。腰包空,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天天住岩洞,那当然就直接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俗谚说,饱暖思淫欲,贫穷起盗心。这何富章输了钱就借,借遍了人,还不了,再借就借不到了,借不到,就只有偷。因此他成了村里远近有名的多手人,见什么顺什么,臭名昭著,人都躲着他,一是怕他借钱,二是怕招惹上这无赖。
不过,金宝场上那几个赌友还是喜欢他的,他一上街来,那几个人就争相邀他参赌,因为与何富章赌钱,那就相当于捡钱,这捡钱的营生谁不想干?
这不,何富章不知又在什么地方搞到几个散水银子,走起路来,都把口袋按着,害怕无人知道他有钱似的。只见他一钻进赌场,就往赌桌上一坐,马上有几个赌友热情地凑上来。说,何哥,今天想搞什么牌局。
何富章说,当然还是川牌嘛。
那几个人说,好,就川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