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醒转的时候,入目皆是黑暗。那种黑暗浓重漫无边际,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窥不见。
双眼失去了作用,使得耳力变得更好,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刀剑舞动的声音,一墙之外灶台里柴火炸裂的声响,以及炤上锅里咕噜的沸腾声。
凉州一带尽是荒原,时常听来寺拜佛的百姓提及,某某处又被山贼抢了个一干二净。
联想到来此之前最后所见的黑墙与老妪,她想,她这多半是落入贼窝了,眼睛很可能是山贼给弄瞎的。
听着沉重略显拖沓的脚步靠近,她独处在黑暗世界里害怕极了。
可她知道,小和尚救不了她,她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公主,你醒了。”
萧亦然听得出来,这是那个仅一面之缘的老妪的声音。
她故作镇定的抱膝缩在床上,低下头瞪着无神的双眼,整个人好似呆傻了一般。
而后便听到有碗被放下,老妪挤到了床沿,冷漠粗哑的声音里是佯装的疼惜。
“公主,许是受了风寒,你的眼睛一时半会儿看不见。
但你也别怕,妾身已寻了医师给你看过,说是好好将养将养就可以恢复。”
老妪话一落,就有另一道轻巧却有节奏的脚步声临近。
压低声音问:“她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老妪停了一小会儿才回道:“不会有问题的。”
男子离开了屋子。
“公主,你昏迷三天了,到现在应该是饿了。
妾身熬了点儿白粥,虽比不得宫中膳**致,也是能填填肚子的。”
又是公主,这是她第四次听到这个人唤她公主了。
把她弄到这里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才不信自己的眼睛是受了风寒才失明的,毕竟浑身上下除了久躺的酸软,并没有什么别的不适。
也确实是饿了,小心的伸过手,等老妪将粥碗放到她手中。
捧着喝了两口,便听到一声拖得较长的呼气声,就像是心里有大石头落地的舒心感。
喝了一碗,仍觉不够,递给老妪让她再添了一碗。
捧着粥碗暖了暖手,压低声音怯怯的问道:“婶婶,这里是哪里啊?”
她没有直接问叫她公主的缘由,那样就显得太精明了些。
很多人都不喜欢过于精明的孩子,她知道的。
她看不到老妪的表情,便无法猜测言语的真假。
老妪自称是张嬷嬷,是已故晋帝身边的老人。说她是晋帝的幺女,是晋国皇室仅剩的血脉。
萧亦然是不信的,或许是跟这张嬷嬷素不相识,又或许那因为高烧失去的记忆里,经历过什么心惊胆寒的事情,令她很难轻易的相信一个人。
“婶婶,你如何能确定我是你们要找的人?万一,万一是认错了呢?”
她仍是怯生生的追问,但话语里却隐隐流露激动,好似很中意公主这个身份。
张嬷嬷眸中暗光微闪,抚着她的手一声声叹着气。
“公主,妾身知道你受了许多苦,自晋国被灭以来,幸存的高官子弟辗转流离,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些或许你都不知晓。
那萧寻风能你可记得?是他历经千辛万苦的将你从京城救了出来,将你带到了断肠寺。”
萧寻风,那不是她爹爹么?
“你叫萧亦然,我叫萧寻风,我是你爹。”
当初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冷毅的面容带着些许难为情。当时不觉得,后边想来就觉得极为有趣,就像是被人调戏着似的。
“那是我爹爹!”萧亦然瘪下了嘴,恼怒的将碗往张嬷嬷的所在撇。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最熟悉的就是脖间的小短笛,其次是为救她而遁入空门的父亲萧寻风,然后就是总盯着她不放的小和尚李修远。
她为数不多的熟悉的人都要被颠覆,她怎能允许?
她看不到张嬷嬷拉下的脸,只能听到她厉声的斥责。
“胡闹!你的父亲是我晋国的陛下,他一个大内侍卫,有什么资格当公主你的父亲!”
有什么资格?
她不知张嬷嬷言语的真假,却知道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求得老主持出手的人是他,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生病的时候喂饭喂药的也是他,就连身上穿的宽松的僧衣,都是他用粗劣的针线活改小的。
若依张嬷嬷所言,他曾是大内侍卫,却为了她从酒肉荤腥,风雨江湖的世界里抽身而去,变成个每日只能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僧人。
这样的人如何担不起她的父亲!
“公主,你的眼睛需要静养,既然用过了膳,妾身先不打扰你了。”
看着萧亦然梗着脖子毫不退让的模样,张嬷嬷面色铁青,收了碗筷摔门而出。
“情况怎么样?”李厉迎了上来。
“性子犟得很,她不相信我说的话,认定了自己是萧寻风的女儿。”张嬷嬷将碗扔到锅里泡着,扯过凳子到院门处坐着。
“你不要急,公主毕竟还小,我们贸然相认,她自是不肯相信的。小孩子嘛,都跟陪着自己的人亲。”李厉出声宽慰。
张嬷嬷仰头看着身侧眉毛粗壮,眉骨高立,目如鹰隼,皮肤黝黑,自带狂野之气的男人,心中有一丝动容。
眼前这人是守卫宫廷的禁军中的一员,自晋国覆灭之后,他们相携走到今日。
宫里的女人,无论高低贵贱,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她身为一介宫女,由如何攀得上陛下那么高的枝头?
只是如今离了宫,身边出现了这么一个不离不弃且优秀的男人,让她如何不动心?
“你说的对,是我太急躁了。”
张嬷嬷满含歉意的望着李厉,开始变形的双眼含了一抹不自知的秋波。
李厉抚上了她的肩,低声道:“这样,让云歧那小子陪着她,小孩子最是没心没肺,时间一长就好了。”
说话间,召了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眉间总是带着褶痕,看起来冷漠无情的少年。少年手中握着剑,刚才在院中练剑的便是他。
“今后,公主就交给你照顾了。”
听得李厉吩咐,少年眉头紧蹙,显得很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恭敬的应下:“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