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很长,平均下来能有两三万个日日夜夜,昨天、今天与明天似乎只是无休止的重复而已;人的一生也很短暂,铭记于心的无非就那几个重要的瞬间,只是眨了眨眼就仿佛走到了尽头。
郑吴里,这个ay市的小村庄宛如被冻结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无论是道路屋舍还是牲畜家禽,都一如二十年前的样子。高似道对于自己是怎么来的毫无头绪,他只知道所有的经历并不真实。
夜晚悄然过去,大雪也已经停了,他的心绪颇不宁静,便站在二楼欣赏着外面的风景。不得不说乡下小山村的原风景确实美丽之极,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高博士,才八点钟您就醒啦。”吴汉民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应门声后才把门推开,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在了小圆桌上,“请用早餐吧,我们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您将就着先应付一顿,中午去了宗家那儿肯定好酒好菜招待。”
“谢谢了。”辣白菜、煎豆腐、鳀鱼干,虽然食材便宜卖相简朴,但都是非常开胃的下饭小菜,就着开水泡饭味道非常不错。按照推算这时应该是九十年代的中后半,涵国虽然已经有了个亚洲四小龙的头衔,可事实上经济才刚刚发展起来不久,住在山中的普通农家能有这样的东西吃已经非常不错了。不过很可惜,一大早就吃这么多重油重辣的东西,外乡人很难有这样的胃口。
入睡之前高似道就已经翻过了自己的随身物品,他仍然是高丽大学的大学院生,攻读经济学的博士学位,而这次来郑吴里是为了参与一项关于农村转型城镇的经济性研究。小小的郑吴里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过他这样的文化人了,所以“宗家”的老爷很重视,希望他在研究之余能给郑吴里的孩子补一补课。
“高博士,您直接把餐具放下吧,我来收拾就行了。”吴汉民见贵客端着托盘走出来,连忙放下了手中劈柴的活儿,快步走上前去接过了托盘,不过他没有把碗和盘子拿到院子里的井边水池去清洗,而是端到旁边的厨房里去了,剩下的那点泡菜和煎豆腐他可能还放起来以后要再吃。
看着这一幕后,高似道的迷茫可想而知,因为他实在无法将这个男人和蛮横无理还疑似强迫女性、犯下杀人罪行的邋遢中年联系到一起。眼前的吴汉民淳朴到让他这个有着“诚实小郎君”绰号的人呢都觉得羞赧,直有种想逃的冲动,只能没话找话说,“吴先生,郑吴里的村公所怎么走?”
“不敢称先生,您顺着这条路往东面走,看到一栋灰色外墙的二层小楼就是了。”吴汉民咧着嘴笑了起来,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实憨厚这四个字,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很快乐,那是种发自真心的幸福感。
高似道是借住在吴汉民家里的,等到忙完了一天的调查再回来时,隔着院墙听到里面的夫妻俩正在吵架,吴汉民之前应该正在被妻子数落,但他却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语气很是执拗,“说什么我都要送儿子去首尔上学,你看看人家首尔来的博士,那谈吐举止,那仪表风度……”
“呵,你可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咱们家哪来的钱把孩子送去首尔,别说去上学了,吃穿用度和房子都不用钱的吗?”吴汉民的老婆不屑地反问道。
“不是有地产商人说要搞开发么,咱们家里的地不少,这几间老房子加一起面积也挺大的,咱们完全换成钱到首尔重新开始。”这个年代的涵国经济一片向好,很多产业都在大发展中,经过一夜的考虑吴汉民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在这穷乡僻壤怎么都混不出个人样来,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同样的委屈,“我都想好了,去首尔就做点小生意,卖卖日用杂活。”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轻飘飘一句重新开始就能把祖产都卖了,西八……我是一点都不心疼,可你能对得起吴家的祖宗吗?”吴汉民的妻子又叫又骂,似乎还在动手,尽显泼妇本色。
“咳咳……”高似道特意先咳嗽了两声,然后才走到院子的大门口,推门而入。
“高博士,让您看笑话了。”吴汉民见到客人回来,赶紧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
高似道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露出尴尬而又不是礼貌的微笑点点头,走回了他借住的客房。这一天下来的所见所闻都与现实别无二致,这让他更加的不知所措了,靠在椅子上思考对策,却不知怎么的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周围的场景完全变了,不再是皑皑白雪笼罩的ay市小山村,成了人声鼎沸的传统市场。在首尔的这五年里,高似道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个两到三次,比去home plus还要勤,根本就不可能认错了地方,这就是距离高丽大学不远的京东市场,位于祭基洞和清凉里之间。
“你这死穷酸疯了不成,人家送钱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正发着呆,身侧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他转头一看是一家日用杂活的小店,里面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吵架。男人穿着棒球夹克戴着棒球帽,脸上满是愁苦,女人则打扮得浓妆艳抹,拎着名牌的手包。
“我儿子出国留学,他姓郑的出什么钱?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吴汉民还是那张脸,人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憨厚老实的务农小伙了,在传统农贸市场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让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市侩与势利,不过能够看得出来,他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
“还有脸说明河oppa没安好心,你有什么可值得别人惦记的?就这间破店面,就那间破房子……你倒说说看人家能图你点什么?”不得不说这世界真的很奇妙,吴汉民彻底变了一个人,他的老婆却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臭女人是你逼我的,每次对我就直呼其名把话说得难听,管别人却喊oppa,今天非要我把话说白了是吗,那狗东西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是你和郑明河的孽种!”本来都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就算心里窝火也不该在人来人往的市场把这话说出来,可吴汉民实在被逼急了,“要不是这样,他能月月跑来首尔带着你们去吃喝玩乐,能为了让别人家的孩子出过留学花几千万韩元!”
“人家有钱不行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个窝囊废?”女人大声嚷嚷道。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之前特意在网上查了,欧米伽下巴是显性遗传,只有父母有了子女才会有,我跟你都没有那狗东西怎么会有!我们身边就郑家人有那屁股一样的下巴,还说他不是郑明河的种?”自己的儿子是欧米伽下巴,本来吴汉民也没在意,毕竟他这人没什么文化,可是前一阵子偶然听到街坊邻居在聊这事儿,说儿子不是他的,他就忍不住拿手机查了一下,结果么……
“哈哈哈,你这个白痴到今天才知道么,不知道老家那儿都已经传遍了?”既然被实锤了女人也不争辩了,她不仅没觉得羞耻,反而得意地昂着头,“没错,他就是明河oppa的种,不然就凭你这猪脑子,生下的儿子怎么可能考得上名校,去得了洛杉矶留学?”
“啪!”涵国男人有几个没打过老婆的,嘴上说不过就只有动手了,吴汉民这一次没有收手,拿着店里的木杆铁锹往死里打自己的老婆,直到被隔壁店铺的几个看不下去的老板拉开还不断地挣扎,想要继续动手,“我打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货……”
高似道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没有露头,即便他走出去了又能改变什么?时间的跨度这么长,人家还能不能记得他都是个问题。在熟悉有陌生的摊子上买了一堆绿色蔬菜和两斤五花肉之后,他就坐上了返回安岩的公交车,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住哪里的,但先回学校肯定没错。
这时候的路况跟日后还完全没法比,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的,坐着车上的他很快就被晃晕了,脑袋靠在座椅上再次睡去。再次睁眼的时候高似道却不在公交车里,而是站在了便利店的柜台钱,动作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下意识地说出了他最常说的那句话,“给我拿包raison,法式酸奶口味的。”
“客人,这是您的烟。”一看就是大学生的零时工小姐姐微笑着接过了钱,递过香烟和硬币的时候小手还在他的手心蹭了一下,语气温柔同时又有些撒娇的意味,“这是您的零钱,请拿好。”
“唉,帅啊帅,长得帅也不是罪啊。”走出便利店的高似道摇了摇头,刚才那个打零工的女大学生他看着很面生,应该是新来的才对,可是一抬头他才意识到虽然同为gs25,但这里不是自己出租屋楼下的那家便利店,是祭基洞吴汉民家附近的那家。
刺耳的尖叫声把高似道的思绪拉了会来,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正是吴汉民那间房子的方向,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像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却发现二楼的走廊上已经挤满了街坊邻居。一群人正堵着吴汉民不让他出来,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嘴里嚷嚷着杀人了之类的话语,直到警察过来他们才让开了一条路。
吴汉民浑身是血失魂落魄,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人不是他杀的,是自杀的。被扭着肩膀押出来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看到人群后面有些鹤立鸡群的高似道后,他忽然奋力地挣扎了起来,“恶魔!高博士!恶魔!”
场面混乱而又嘈杂,警察只是更加用力地钳制吴汉民的行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而其他人也不知道谁姓高谁是博士,就更没把这样的叫喊当做一回事儿了。唯独高似道自己心里很清楚,吴汉民这是认出他来了,但他没有弄清楚这人高喊恶魔又喊自己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当做了恶魔,还是在向自己示警?
如果是用中文,这样喊更偏向于前者,但在韩语里却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警察压着吴汉民走向警车,看热闹的人群自动避让开来,高似道也下意识地跟着往边上退了一步,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极不适应,就跟进了屠宰场一样。这时候他对上了吴汉民的目光,一句话飘进了他的耳朵:“你为什么不会变老?”
“呼。”狂风呼啸,高似道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依然在南山下的基地里,在汽车的后排座椅上坐着。原来是裴敏静打开了车窗,风立马灌进了高速行驶中的汽车里,把打盹的他给吹醒了,“恶魔竟是我自己!”
“你在说什么?”裴敏静扭过了头。
高似道有些庆幸,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用母语说的,不然多少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他自问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没什么,打哈欠被灌了一嘴的风,发发感概。”
“哦,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就呆在车里别出去,到时候我们无暇顾及你的安全。”裴敏静似乎也休息好了,一件一件地检查自己的装备,同时给其他五个队员下达作战命令,提前进行分工。
“这次入侵基地的是你们双生院的敌人吗?”高似道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背靠大型组织停好的,但有时候也会因此不得不去面对同样庞大的组织,之前若稀里糊涂地被洪青松给忽悠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起来这事儿还跟你有一定的关系,记得上次我们在祭基洞抓的那两个斜教份子吗,今天入侵基地的就是天利教的人,应该是想要把人营救回去。”裴敏静瞥了高似道一眼,这个小子的身边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就像是风暴的中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