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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怒海浪碎三生石(下)(1 / 1)

是的,她还记得出发到昆仑山去的时候她许下的承诺,她说她会回到阁主身边,但是怎奈忘记誓言的人也是她,最后反而是他追到她身边来,这才算完成了誓言。

她实在是太委屈了,为了已经酿成的诸多误解,也为了即将执行的任务。人怎能杀掉自己的亲人?

她和师父不同,秦棠姬与上官武之间有过过于浓烈的爱情,那很容易变成同样浓烈的嫉妒和恨,师父是起得了这颗杀心的,但她不能。上官武曾是她的兄长和师父,他们间的亲密更超越凡人的理解,因为凡人不能理解不包含欲望的关系。

一躺到这个怀抱里,她当然也回忆起这最为纯洁的亲密,但那终究成了一种回忆。她已经成了俗人了,陷入了和俗人同样的费解中。重新落入这个怀抱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七岁的孩子,她是十六岁的少女了。

许许多多的情绪涌入她的心头,最后变成一句话,从她口中吐出:

“阁主,快走吧。”

快走吧,离开蚀月教。

上官武当然不知道她所指为何,垂下眼睛看了她一眼,应答道:“这就带你走。我已安排了援兵,但他也未必能击败长安的敌人,所以你先去江南避一避。”

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余力解释。她要怎么说出“我会杀了你”这样的话?她要怎么说出是谁要她杀了他?

她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不要,不要杀玄华呀,我答应了别人不能杀他。”

上官武的脚步慢了一拍,皱起眉头来:“那是谁?”

“是这玉真观里的鲛奴。”

他的面色变了变,停下来严肃地看着莺奴的双眼:“不是的,以鲛奴的水平根本算不得你的敌人,我是替你来除最后一名灵奴的。”

莺奴瞬间呆住了。她一直以为上官武为她留在长安而担忧是因为鲛奴的存在,他担忧的是鲛奴这种令人羞于启齿的攻击会玷污了她,而其实是她从一开始就误解了阁主的心。是她自己掉进红尘纷乱里,成了俗人中的俗人了!

阁主要帮她杀的,是最后一名灵奴,那就是当年杀了自己的主人,又在昆仑山上一拳打穿了她的头颅的那个少女。她怎么会没想到阁主担心的是她将面临的最后的强者,怎么会没想到这名敌人也可能在长安!

上官武继续启程,一边对她说道:“她已经脱离组织了,没有自己的主人,但她十余年来一直盯着你,她的目的就是杀你,再无别的。如果你留在长安,很快就会被她找到。你已经在她手下死过两次了!只要你还活着,她也还活着,她就不可能停下杀你的脚步,直到将你从这个世上彻底消灭掉为止。”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杀我呢?

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就已经做出了回答:“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她是谁了,但没法告诉你她的身份。你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她又去杀别人了,但和当年杀你一样没有杀成。”

她瞬间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在她十岁,还在长安的北方阁的时候,就曾有人趁着新月长驱直入来到她的卧房,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在她的榻上将她砍成肉酱,那个人就是最后一名灵奴!

那个少女杀她不是为了赢得三十六灵的游戏,只是单纯为了杀她!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仇恨?她是因何背负上这种仇视?

“——除掉她。莺奴,我们替你除掉她,你就是蚀月教的新教主了。在此之前我哪儿也不会去。”

她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真正的蚀月教主给她下达的命令里,包含着杀掉霜棠阁主的内容;唯有杀掉霜棠阁主,她才能名正言顺地从现任教主那里接过权力的冠冕——甚至其余人都不必杀,但霜棠阁主她非杀不可。

那无名的生死簿上有他的位置。

为什么呢?阁主,你不要帮我,或者让我被那最后的敌人杀死在王座面前,与蚀月教的银步摇失之交臂;或者待我独自除掉所有障碍之后,在那王座前将你杀死,那么我举刀的时候也不会眨一下眼。

只要她再杀死我一次,我就又能忘记过去的事情了!

忘了便可以重来了。

然而那又是多么得不偿失,那是她费尽辛苦才终于了解到的过去,不能再一笔抹消。抹消了这些回忆,莺奴便不成为莺奴,她在骊奴那里就已经说过一次,她不能再让任何人杀死她一次,让她再一次丢失这些回忆。那或许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甚至是火烧水淹、削肉蚀骨的回忆,但见证这些历史的另一人几乎都已经从这个俗世消失,如果她也死去一次,这些过往就将真正落入无人的深渊,再也没有人能找回它们了。

更何况重新来过的她就能化身无情的人,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置于死地吗?她也是在无数的历练中才成为能够提刀的杀手的,重新来过就意味着连这些历练也会化为乌有。

她难过得流下泪来,如果是师父,会怎么做呢?如果换成秦棠姬,能在此刻一剑杀掉眼前的人吗?她永远也学不来师父的决绝。这一年的历练仍是不足的,她还不配戴上那支银步摇。

上官武低头看到她哭了,露出稍稍缓和的面色,以一种怀念般的语气说道:“许久都没见过你哭了,上回见你哭,你才七岁。”

她哭得更凶了,阁主,我已经不再是七岁了,你会永远将我看成七岁的儿童吗?

他紧接着收回那个笑脸,说道:“不能哭了,你马上就是蚀月教的教主了。”

她转过头去,已经能看到玉真观坛前的长阶。上官武将她一路从这荒芜之处抱下,径直来到系在坛前的快马身边。上马的那一瞬,莺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匹将她从青城山驮到了长安的骊马。

它就静静地站在月色下,向着莺奴微微垂下头颅。她无声地用唇形喊道:“骊!”

骊,我没有杀他,你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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