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影像究竟有没有哪一个是站在镜外的真人?上官武曾在想到“镜像”这一层的时候,就有过这个问题。更恐怖的是,从莺奴和紫岫都不会死这件事看起来,三姐弟中最早出生的那个女孩有可能才是真人。
如果杀掉这个真人,这两个映象还能继续存在吗?
其实到了这一步,他就发现自己已经接受了莺奴并不是人的事实;但他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的。从小就被他抚养长大的有血有肉的人怎么会是假的,更何况那可是将来的蚀月教主。所以他也奋力地搜寻蛛丝马迹,来证明那最早出生的无名奴也只是这奇诡镜子中的一影——比如她的性格也是缺失的,更像是一块碎片,而不是一个完整的真人;相对而言,反而是次她出生的莺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无名奴和紫岫则是她的影子。这两个影子一个为男一个为女,倒恰好十分稳定。
然而每次再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就会更觉得可笑,整个逻辑都太可笑了,人怎么可能是映象。
正是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让他每每想到莺奴的事,就不知如何对唐襄开口,也不知该不该请示李深薇的意思——他始终没有对李深薇谈起此事,是因为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他和唐襄都隐约知道鱼玄机似乎是了解很多底细的,天枢宫主本就神通广大,虽然不知她是从哪里获得了三十六灵这条线索,使得莺奴自己也开始卷入这场调查之中,但他也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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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饭食极其丰盛。这艘船不同于湖上观光用的画舫,饭菜都要从岸上送来;这船上甚至可以生火,饭食都是现做的。莺奴照旧想要留一些给紫岫送去,这一次上官武没有允许。她便有些不高兴,吃得没有兴味。上官武不但拒绝了她这个请求,还声明他不会呆在紫岫房中看着他,而是要留在莺奴房中看着莺奴。先前都太过松懈了,像是纵容了她。
他们都各自明白彼此的品德,对于他要留在莺奴房中看守的事情并不会觉得难为情,倒是莺奴因为这两日来自己总是闹事令上官武心烦而有些愧疚。
她原不是这样的,她原本从不让阁主生气。她有时甚至将上官武当作自己的父亲,秦棠姬则是自己母亲;如果他们至今还在一起,她便有一对慈父严母;想到这里的时候,便会生出一股空茫的伤心来。
她怀着这种惹事后的愧疚,很早就回到房中休息了,为上官武留了个门。天黑的时候,上官武还没有进房,莺奴倒是已经入睡了。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湖面上洒着月光。这一醒来,许许多多的思绪便涌入她心中。不单单是关于紫岫的,一年来无数的往事都猛地倒灌进她脑中。这么多破碎的断片里,她最在意的还是那早上登船时没能发觉的问题。
莺奴从床上坐了起来,环视房中,并未发觉上官武的身影。她看了看窗外的月影,这日是残月,能见月光,就说明不出一个时辰就要迎来黎明。上官武或是没有按照晚饭时的约定到她房中来,或是在她睡后来过,但中途就离开了。
她稍有些担心,穿上鞋子走到门前拉了一把,发觉门还保持着她睡前为上官武留开的模样。莺奴觉察到上官武没有来过,就更加不安,侧身溜到门外去探看了。
一出卧室,扑上身来的就是太湖上一股劲风,吹得她不得不裹紧衣裳。这船上也和之前在驿站一样,那名快马使者共为他们准备了三个房间。她首先来到那为上官武布置的卧房前,轻轻用手推了一把,门也是未闩的,上官武不在里面。
她也想推推紫岫的门看,但想到不论上官武在不在其中,门都应该是闩上的。她低头见紫岫门外的锁不见了,说明上官武应当在里面。大概阁主说要到房中看着她,也只是真的恼她无理取闹,故意这么说的;男女到底有别,她真的不是垂髫小儿了,阁主怎么可能守在她房中?
莺奴垂着头在紫岫门前呆呆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丧气,难道阁主真会恼她、真不能与她像过去那样亲密吗?她深知自己与紫岫的亲密并非男女之爱,但也解释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爱;阁主若是为了这事疏远她,那可真是令她委屈。
她转头看看湖上的月亮已经升起一竿高了,水上幽光澜澜,好不寂寥。她从紫岫的门外移步走开,到甲板上倚着阑干,等东方的地平线上亮起鱼肚白。湖上的风依然凶猛狂烈,将她随手绾起的发髻都吹散了。
她隔着眼前飘卷的乱发,视线飘忽地在湖面上来回扫视。她始终觉得这水面上潜伏着某种危险,希望能在某一刻想起这水波的提示代表了什么。
莺奴似是在努力思考,又似是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就在这时候,那个影子很快地从她视野中闪现了一下。
她极其惊恐地回过神来,重新定睛去看,然而那闪过黑影的位置什么都没有。
黑影的位置很远,在半空一闪而过。她肯定知道那是谁,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因为没能见到第二眼,她也怕是自己睡得太少,心中又太多忧思,所以花了眼睛。犹豫了片刻,她没有去敲紫岫的门,只是快步回到自己的卧房,将门落了闩。天已快亮了,想必阁主和紫岫不多时也都会醒来;只要那影子不会闯到房里来,自己就不会有事——阁主既然在紫岫房里,紫岫自然会保阁主万全,也不必她一惊一乍地去叫醒阁主。
莺奴捂着一颗嗵嗵直跳的心,确认房间也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轻轻地摸回了床。在她将身体埋回被衾的那一刻,床榻上伸出了另一只手,将她牢牢箍住了。
莺奴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大喊,但又因为过于惊悚而完全失声了。那抱住了她的人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将莺奴的嘴唇轻轻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