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来不及看清那送她上马的是谁,昏沉中就已经随着这匹南诏骏马奔出了戍军营。
这是一匹极其漂亮的年轻母马。南诏的越目炎西水丰草肥,产宝马,名曰越目炎骏,正是莺奴胯下的这一匹。越目炎骏幼时状如羔羊,南诏人以纽莎系住小马,用米汤喂它,七年后就能驾驭。此马成年之后日行百里,脚程惊人,是西南有名的好马。
莺奴很少骑马,因为师父从海岛来,不会骑马,出行都靠步行、船舟和马车。若是细细想起来,这恐怕是自己记忆中头一次骑马,但坐在马上,又莫名地觉得这体验并没有那么陌生。这匹年轻的小马性子柔和,没有为难莺奴。
她恍惚中方才想起,在狐奴的描述里,当年她上昆仑山,乘的就是一匹小马。
是谁将她送上这匹马?
莺奴现在头脑还十分昏沉,连眼睛都睁不开,虽然送她上马的人已经将她的手脚和腰都固定在马上,她仍需要用双臂紧紧环住马脖子才能稳住身体。这匹马毛发柔软,奔跑中轻轻地喘着气,陌生的乘客这样牢牢环住它的脖子,它也不怒不躁,素质极其温柔。
等她意识略微清醒一些,睁开眼看见自己所乘的乃是一匹纯黑的越目炎骏;这匹马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形态高雅动人,放到市场上将是天价的宝马。她为这坐骑的美艳所惊讶,挣了挣身体,前后端详了一番。越是端详,越觉得世上难有这般美丽的骏马,根本就是一片披上丝缎的云,又如沾着夜色的风。
蒙皑怎会舍得用这样的宝马送她上路?果然,她才要抬起手来,就发觉自己的手腕早被沉重的锁链牢牢铐起;抬起脚,双足被一根粗壮的铁索从马腹下锁紧绊住。她若是想强行下马,就会将马绊倒,而这马的奔跑速度之快,若是被绊一跤,莺奴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她此时怕的却不是这个,而是绊倒坐骑,摔伤这样高贵的骏马,会是自己的过错。
莺奴朦胧中微微抬手去抚摸这马的鬃毛,只觉得能坐在这样的马上竟是自己的荣幸。她很少骑马,马跑得快些她便害怕,因此试图唤它走慢一些。然而骑马的人必然懂得一个道理,真正的坐骑是认得自己的主人的;背上坐着的若是一个陌生人,马儿就不肯听令。这匹骊马也是一样,它自然有自己的主人,莺奴对它发号施令,它全不理会,只顾着疾速前进。
她指挥骊马未果,只能俯下身用力抱着马颈,将身体稳住;马的速度之快,使得她在风中几乎睁不开眼睛。这马儿好像早就知道目的地在何处,到达目的地之前,绝不会因任何意外而停下来。马的速度不肯降低,莺奴也就不能脱身,更何况方才从帐子里出来,她的晕眩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帐中炎热,她出了许多汗,此时口干舌燥。睁开眼看见马褡子上系着一只水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颠簸中便解下水囊,抬起来猛喝了几口。只是这水才吞进咽喉,她就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欲将咽下的水再吐出来,已经不能够了。
——她怎能掉以轻心,喝蒙皑为她准备的水?这匹马上就是备着琼浆玉露,她也不能喝!
果不其然,喝下这口水之后才不过半刻的工夫,排山倒海的晕眩便汹涌而来,像她这样强健的体魄都完全抵挡不住,整个人瘫软在马背上睡了过去。马上这样颠簸,丝毫没有将她从昏睡中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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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马扬蹄狂奔,中途似乎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过的迹象。莺奴曾经在昏睡中偶尔睁过几次眼,见暮色都已经染上山头,而骏马依旧狂奔不止。她卧在马上,马的汗水将她的衫子洇得透湿。它究竟要将她带到何处去?
大约是药力过去,莺奴下一次醒来时,脑袋总算稍稍清楚起来。她醒来环视四周,一时不敢相信——这骊马还在奔跑,从未停下,而极目已经能见晨曦从东方漫出,这已是次日的清晨了。
她轻轻地揪了揪马鬃,对骊马说道:“该休息了,该休息了……怎么还没有到?”
骊马当然并不停止。但它听了莺奴的话,仿佛回应一般咴鸣一声,像是回答她目的地已在跟前。莺奴见它仍旧不肯停下,如同叹息般唤了一声,骊马便同样高亢地回应以三声嘶鸣,整个山头都回荡起这应答的声音。
她从未来过蜀地,而此处一山更比一山高,过了一山更有一山,她只知道自己正向着东北而去,却完全不能分辨自己究竟在蜀地的何处。经过这山峦深林时,她难免想到数年前这里也来过另一名蚀月教主,当年的她若是在这样的野兽之地里奋战过,实在是令人肃然起敬。
骊马带着她继续前行,约到红日东升的时刻,一人一马便来到略为崎岖的山路上。莺奴打量了路况,发觉他们已经偏离了大道,必然是目的地将近。这将近一日的奔波过去,他们在群山中至少也走了三五百里路,若是一直在向东北前进,自己就应当在成都府的周边了。
骊马到了这里,脚步方才开始渐渐变慢。然而莺奴若是想要下马,转过头去便是万丈悬崖,她只要敢在马背上稍稍挪动,就可能带着骊马一同坠落到山崖下去。她不敢冒险,但也完全不知道蒙皑驱使这匹马儿究竟是要将她带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心中十分焦急。
她在晨光中向山下望了几眼,只能看到满目的翠色,方圆百里绝无人烟;向山头望去,红日映照之下是嶙峋山石,山壁赤红如朱,不像是人的居所,而像是仙人的宫殿。
但她聚起目光认真向上看去时,却发现在那赤红山岩的背面,正袅袅升起一缕蓝色的青烟——在这绝尘的山巅,竟坐落着一座道观,而这道观里竟还有人活动,除了真正的仙人,莺奴已想不到那会是谁。